南宮靜女的目光掃過齊顏脖子上的一大塊醒目的淤痕,那是自己留下的,齒印變成了淤青而吸吮過的中間部位則是紫色的,淡淡的青色環繞著醒目的紫,很特別的一塊印記。
看著它,南宮靜女的心變得柔軟起來,昨夜……自己的表現其實並不好,可以看出自己帶給阿古拉的……是痛多過享受。
但當時她表現出的是前所未有的順從,默默地將自己的施予照單全收,即便是疼的狠了,也只是用力地抱緊自己,一遍又一遍用從未有過的腔調呼喚著“靜女”二字。
現在再想想齊顏昨夜的很多行為,分明是內心惶恐又不安……很怕失去自己的表現。
原來,“擔心失去對方”並不是自己一個人獨有的情緒。
南宮靜女的眼眸中多了一絲柔軟,她注視著齊顏,安靜地注視著。
其實齊顏的身上並不是沒有異族人的痕跡,比如她高瘦而修長,若是當成男子來看還好,放在女子的身上便能瞧出特別了。
還有就是她身子骨很端正,無論怎樣的姿態都能從她身上瞧出一絲筆挺之感,原先南宮靜女還以為是這人書讀的太多,無時無刻不拘著自己。
如今再看……原是這人體內的異族血脈,讓她的筋骨比南渭人多出了一絲硬朗和活力,這一點從玉蕭的身上也能看出一二。
小家夥還年幼看不出大模樣,但是眉宇間已有了幾分齊顏的影子,或許是因為齊顏和小蝶的眉眼很像吧。今日在騎馬的時候……南宮靜女特別留心觀察了玉簫的體態,她在馬背上的時候腰身要比同齡的孩子筆挺許多,看起來格外瀟灑飄逸,這一點與齊顏簡直如出一轍。
南宮靜女是愛玉簫的,不僅僅是出於對這孩子多年來冷落的虧欠,也是玉簫本身的特質打動了她,機靈,聰明、有胸懷又孝順……
還有,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在玉簫的身上,南宮靜女總是能看到齊顏的縮影。
這一條在得知齊顏是女子之後愈發的彌足珍貴,南宮靜女是不會放手的,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諱,她也要拖著齊顏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兩個女子注定了不會有孩子,玉簫……便是齊顏的,也是自己生命的延續,這種感覺很奇妙,缺憾中透著淡淡的滿足和慶幸。
齊顏也察覺到了南宮靜女目光的變化,她的心裡是喜悅的,南宮靜女已經很久很久……沒用這樣的目光注視自己了。
齊顏:“陛下……?”
南宮靜女回過神,但眼中的溫柔絲毫不減,她注視著齊顏的眼睛,從對方的眼眸中讀到了同樣的情緒,情不自禁地說道:“我……今後應該叫你什麽呢?”
是齊顏還是阿古拉?
齊顏鄭重地思索了片刻,回道:“陛下想喚臣什麽,就是什麽,臣依舊還是那個人,未曾變過。”
南宮靜女想了想:“那就叫你緣君吧。”
齊顏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緣君好,即是賜給齊顏的,也是贈給阿古拉的……
緣君好,無渭無涇,就只是一個藏了純粹情愫的名字。
南宮靜女喃喃道:“還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齊顏:“陛下請講。”
南宮靜女:“關於……你今日晨起提的那件,希望找幾個人入宮替你跑腿的事……我不打算答應。”
齊顏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很美,很乾淨。南宮靜女的坦白讓齊顏心頭積壓的忐忑和茫然一掃而空。
南宮靜女:“你笑什麽?”
齊顏:“臣知道。”
南宮靜女的眼中劃過一絲愕然,不過隨即便釋然了:“也對,你那麽聰明。”
南宮靜女:“你不會生氣麽?”
齊顏:“沒有什麽比陛下願意與臣開誠布公更好的事情了,其實臣也依稀猜到了陛下不會同意,但……臣更想聽聽陛下心之所想,若是陛下有理,臣願意聽從陛下的安排。”
南宮靜女沉吟片刻,認真地回道:“其實我的顧慮也很簡單,我可以信任你,但是不能信任四方錢莊更不可能信任你的結義兄弟,四方錢莊雖然幫了朝廷大忙,但它畢竟只是一個民間產業,朝政的詭譎豈是百姓能參與的?還有就是……據我所知洛北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我能相信的草原人也只有你一個,只因為你是你,只是碰巧是草原人罷了。就算是吉雅……我也是不信的,我與她不過是互相利用,故取所需的關系,她恰好有朝廷眼下最需要的東西,所以就與她合作。”
齊顏由衷地說道:“謝陛下。”
南宮靜女再次追問道:“你不生氣麽?不會怨我?”
齊顏搖了搖頭:“怎會,陛下明明能簡單應付了事,卻還是選擇了與臣解釋清楚,臣又怎會生氣?”
南宮靜女:“這個主意也不是沒想過……不過我還是覺得紙裡包不住火,這種事兒終有敗露的一日。而且……我們之間已經錯過了太多了,自登基以來我時常會想,若是當初早點知道內情,我們的現在會不會不一樣?過去的事情無力改變,但我還有機會做好接下來的每一次選擇。”
桌上的兩隻手默默地牽在一處,十指相扣。
即便,她們之間還隔著殺父之仇,即便,她們之間橫著涇渭之別,但在這一刻,她們的手緊緊地牽在一起。
齊顏也趁著這個機會再次為南宮靜女剖析了利害,南宮靜女答應齊顏待到北安侯一事風頭平靜,她會再酌情考慮的,眼下真的不是時候。
二人達成了共識又討論一下前朝公主的問題,奇怪的是:自從策劃了淮南之亂,前朝公主再次“消失”了。
南宮靜女不禁好奇地問道:“前朝公主的年紀也不小了吧?”
齊顏:“算起來,是的。”
南宮靜女:“那她會不會已經不在人世了?如若不然我實在想象不出這世上會有人這麽能隱忍。”
齊顏:“前朝公主的醫術超群,而且頗有積蓄,不在人世的情況幾乎不可能……她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敵人,即便是前幾個月……我還一直都覺得自己活在她的陰影裡,難以掙脫,無法喘息。”
南宮靜女緊了緊扣著齊顏的那隻手,目露疼惜,溫柔地寬慰道:“不怕,我不會再讓她傷害到你了。”
齊顏回握南宮靜女:“我不是怕她傷害我,而是……她雖然是敵人,但不得不承認她有一顆玲瓏心,若不是經歷了這麽多,我相信她會是一個很好的,神仙般的人物。若非如此,也不會前朝滅亡了這麽多年,殤帝的遺骸或許都已化為飛灰,還有這麽多人明著暗著去幫一個前朝的公主。”
說到此處,齊顏輕歎了一聲,繼續道:“她的這顆玲瓏心用在了歧途,不過也讓她擁有了掌控人心的能力,她太知道一個人的軟肋在哪兒,往往在隨意的幾句言談就能抓住旁人的軟肋,我在幾個月之前還在害怕她的原因是……她的手裡掌握了我太多的秘密,我擔心……”後面的話已經無需再說下去,南宮靜女已然明了。
齊顏害怕的其實並不是前朝公主,而是握在前朝公主手中的那些,或有意為之,或無可奈何的把柄,這些把柄……或許會將自己與齊顏的關系推向深淵。
想著想著,南宮靜女竟也對前朝公主有些毛骨悚然起來,說起來齊顏也算是自己見過絕頂聰明的人物了……也還是差一點兒就被前朝公主給算計到了。
若是齊顏稍有遲疑再晚一些坦白,那麽她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了。
畢竟齊顏主動袒露和被別人揭發是兩個性質,只是前朝公主千算萬算,錯漏了齊顏與自己的情。
這天,二人說了很多話,南宮靜女又陪齊顏下了一盤棋,二人久未對弈,雙方的心裡都鉚了一股暗自較量的勁頭,均拿出了全力……
終盤之時,本來優勢明顯的齊顏竟然錯放一子,使得局勢瞬間變化,南宮靜女找準時機,絞殺了齊顏的大龍,後者投子認輸。
南宮靜女第一次贏了全力以赴的齊顏,內心暢快無比,笑道:“終盤的那一手,不是你故意讓我的吧?”
齊顏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些沉重:自己剛才全神貫注地布局,收關……
可是突然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路竟然全都斷了,腦海裡空空如也,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輸了。
這還是齊顏第一次有這種情況,最終她只是將這次失誤歸結為是自己太累了。
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遠處傳來內廷司的擊鼓之聲,朝鍾暮鼓,內廷到了宵禁的時辰。
南宮靜女:“我要回去了。”
齊顏並未言語,南宮靜女卻感受到了對方濃濃的不舍,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可是有些放縱……一次便好,多了便不美了,眼下畢竟還是國喪守製。
南宮靜女:“我也舍不得你,但……”
齊顏:“臣明白,只要能陪伴在陛下身側,臣已經很滿足了,不敢奢求太多。”
南宮靜女撫上齊顏的臉龐,拇指劃過做臉眼瞼下的淡淡疤痕,柔聲道:“並非奢求,我們的日子還很長……等到守製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齊顏:“臣送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