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一場大雪過後,承啟三年緩緩地拉開了帷幕。
這陣子齊顏的身體時好時壞,南宮靜女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將谷若蘭從民間尋回,請到這半邊禁宮裡來照顧齊顏的飲食起居。
谷若蘭經歷了齊顏被“劫持”的事件,親眼見到齊顏被人抓走自己無能為力,為此消沉了很多天。
直到她再次被朝廷的人找到,谷若蘭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倒不是為了朝廷給的豐厚的酬勞,而是在覺得齊顏已死之後,谷若蘭發現自己再不能像從前那樣閑雲野鶴四處行醫了,對行醫這件事她熱衷了多年的事情,突然多了一絲厭倦和排斥。
從洛川河畔離開後,谷若蘭想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有關於齊顏的,對齊顏的感情谷若蘭也理不清。
捫心自問淡淡的傾慕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什麽呢?
大概是一片醫者之心,谷若蘭自幼受到的教育是:醫者父母心,不過她到底還很年輕,行醫的這些年齊顏還是第一個需要她使勁渾身解數來救治的病人。
雖然在醫者心裡患者應該是平等的,但不同於那些風燭殘年的老者,齊顏是一條如此年輕的生命,年輕到若是齊顏就此隕落,就連陌生人都會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更何況是谷若蘭呢?
人都是有私情的,這種情緒不同於“感情”,更多的是來自於同理的天性。
所以齊顏“失蹤”後,谷若蘭的心態也受到了很深的影響,她開始時不時地擔心齊顏,想著:若是她還活著……那些異族綁匪肯定不會善待她的身體,若是錯過這個機會讓病情再惡化下去……頑疾會徹底毀了齊顏的人生。
這種念頭不受控制,如藤蔓般在谷若蘭的心裡瘋狂蔓延著。
離開洛川之後的幾個月,谷若蘭也曾四處遊走行醫,希望回歸從前平淡的日子,直到有一天……她在給病人開方子的時候錯下了一味藥,她看了那副方子良久才恍然大悟:這味藥……不正是齊顏的藥方裡所必須的一味藥材嗎?
於是,當朝廷的人再度找上谷若蘭的時候,後者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谷若蘭也隱隱猜到了一些,但未親眼見到總是不敢相信。
夜裡,南宮靜女帶著谷若蘭穿過那道只有她自己才能走過的宮門,來到了半邊禁宮,二人進到齊顏的寢殿,谷若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谷若蘭大步流星衝到齊顏面前,打量一番後流著眼淚說道:“你還活著,真好。”
齊顏的笑容有些僵,下意識地抬眼看向站在谷若蘭身後不遠處的南宮靜女,見到對方的臉上無甚表情更是一陣頭皮發麻。
齊顏與南宮靜女已有過夫妻之實,此時突然面對昔日照顧過自己的姑娘如此動情的行為,心裡頭莫名發虛。
南宮靜女也在安靜地注視著齊顏,似乎不想上前來打破這份“闊別重逢”的喜悅。
齊顏的心裡有苦說不出,多虧谷若蘭顧著女兒家的矜持沒有撲上來,否則就更說不清楚了,但谷若蘭到底是悉心照顧過自己的人,對此齊顏很是感激。
冷宮裡的那段日子自己雖然對谷若蘭的態度很冷淡,但齊顏很清楚:若是沒有谷若蘭的陪伴,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過那段日子。
那段惡疾纏身,看不見前路也尋不到退路的日子……
如今自己心中的陰霾已散,便愈發覺得自己當時對谷若蘭太過失禮,像自己這樣的人,也難得這天地間有一位如此善良的姑娘會記掛自己的安危。
齊顏將目光從南宮靜女的身上收回,整理思緒,對著谷若蘭如老友般淡淡一笑。
谷若蘭怔了怔,她之前從未見過齊顏的笑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
齊顏:“有勞掛牽,若蘭姑娘別來無恙?”
谷若蘭的臉一紅,她是粗人從未被人這麽文縐縐地問候過,支吾了兩聲,點了點頭。
谷若蘭:“我還以為你不在了呢……”
齊顏:“我一切都好,個中細節……”說著,齊顏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南宮靜女,後者會意,考慮須臾後點了點頭。
齊顏:“其中細節,我晚一些再同你一一道明。”
谷若蘭也不是笨人,雖然不懂朝廷的事情,但也知道這裡面有平常百姓不應該知道的秘密,於是擺了擺手:“不用了,我知道你平安無事就行了,那天……嚇死我了。”
一言出,南宮靜女和齊顏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這樣一個簡單善良的姑娘,很難不讓人心生好感。
齊顏收斂了笑容,鄭重說道:“之前承蒙若蘭姑娘的數次相救,若不嫌棄……可願與我義結金蘭?”
谷若蘭愣住了,南宮靜女也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便釋然了。
南宮靜女望著齊顏,眼中閃動這瑩瑩光澤,柔軟又溫暖,齊顏所思所想自己怎會不知?
這人,不想讓自己多心,又不願委屈了救命恩人才會想出這樣一個法子。
罷了,自己又何苦為難她?
與她成親十一載怎會連這點信任都沒有?
自己沒過去又不是小心眼,不過是礙於身份不願“喧賓奪主”罷了,虧得這人思慮這麽多……
不過話雖如此,南宮靜女在聽到齊顏要與谷若蘭結拜的時候,心裡還是忍不住湧出了一股蜜意,若非太過在乎自己,這人怎會亂了方寸?
谷若蘭:“這……這不好吧,不合適……你是皇……侯爺,我只是一介醫女,泥腿子的。不敢高攀。”
南宮靜女來到二人身旁:“你救過緣君的命,自然不能用身份來衡量一切,若是姑娘不嫌棄,擇個良辰吉日……朕來做你們的見證人。”
谷若蘭:“可……”
齊顏笑道:“陛下說的話就是聖旨,若蘭姑娘不要再推辭了。”
谷若蘭這才點頭稱是,齊顏怕谷若蘭不安,又拉著她聊了一陣,詳細詢問了谷若蘭之後發生的事情,而南宮靜女則不顧身份,自己挑了下手位坐了將主位和對位留給了齊顏和谷若蘭,她在一旁安靜的聽著,不時插上幾句……
谷若蘭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雖然中間隔著一點兒距離,但卻讓人覺得:再沒有比這更親密無間的了。
好似畫中的一對璧人,說不出的登對和諧。
谷若蘭雖是民間出身,但也知道座次的主次之別,見女帝陛下竟將主位讓給了北安侯,而後者也只是對女帝陛下微微一笑便泰然受之……
突然明白了當初在冷宮裡齊顏為何會如此痛苦。
也終於明白了兩個女子是如何打破世俗眼光,走到一起……
試問這樣美好的一個人,這樣難得的一段情,世間誰能割舍?
谷若蘭是孤兒,自幼與祖父相依為命,還從未體會過有兄長,有嫂嫂的感覺。
齊顏對自己說話時的溫聲細語,詢問的問題和措辭也非常顧慮自己的感受,女帝陛下更是沒拿出一丁點兒君王之威,說到趣處,女帝陛下笑得比北安侯還要開懷。
像極了民間兄嫂招待自家妹妹時的場面,谷若蘭的心中流淌著涓涓暖流,只希望眼前的這一雙璧人能長命百歲,一生相守。
……
夜了,齊顏將谷若蘭送到偏殿安寢。回到主殿時:見南宮靜女正坐在桌旁,一手拎著廣袖,另一隻手手持剪刀正在剪燭心……
齊顏停住了腳步,斜倚著門框唇邊噙著笑意,安靜地瞧著。
忽明忽暗的燭光倒映在南宮靜女的側臉上,此刻齊顏竟恨當初沒能將前朝公主的丹青筆法也學來,錯過了這一刻的美好。
南宮靜女轉過頭對著齊顏嫣然一笑:“怎麽不過來?”
齊顏深吸一口氣,邊走邊吟誦道:“剪燭添香歡未極,但驚銅漏太匆匆。早知道我應該在窗戶上戳一個窟窿,悄悄看了也便是了。驚擾了這一份良辰美景,真是罪過。”
南宮靜女放下剪刀,笑道:“不過尋常的一件小事兒,真要把我捧到天上不成?”
齊顏坐到南宮靜女身旁,捧住她的手說道:“可惜當年沒學丹青,錯過了一幅絕世佳作。”
南宮靜女嗔了齊顏一眼:“你這是在自誇麽?”
齊顏笑道:“當然是在誇讚陛下。”
南宮靜女:“可是做賊心虛?”
齊顏知道南宮靜女是在調侃自己,卻故作驚奇:“賊?何方賊人這麽大的膽子?敢跑到這禁宮裡來了?”
南宮靜女:“又胡沁。”
齊顏輕歎一聲,說道:“這件事是臣自作主張,還要多謝陛下成全。”
南宮靜女:“我知你心……不過,看得出這位姑娘的人品不錯,她也是個孤苦無依的可憐人,今後若能照顧一二,也算是還了她對你的恩情。”
齊顏看著南宮靜女,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融化了。
齊顏捉住南宮靜女的柔荑,撥動修長的手指,柔聲道:“雪夜路難行,陛下今日也回去麽?”
南宮靜女的臉頰透出粉意:“雖然過了年……但要做完登基大典,下了昭告四海的旨意國喪守製才算過去,禮部已經給算了黃道吉日就在下個月……一過去,我便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