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見阿古拉沉默不語,一雙虎目中閃過一絲急切,厚厚的嘴唇閉在一處,拳頭也緊緊地攥著。
金兀術的反應則要直接許多,他畢竟年紀還小可以更為直接地表達自己的訴求,之間金兀術抓著齊顏的手臂央求道:“父親,孩兒想你。”
齊顏又沉默良久,對巴音說道:“你允我片刻,我過去交代一下就回來。”
巴音喜不自勝,絲毫都沒有懷疑齊顏,爽快地答應道:“速去速回!”
齊顏戴上面具,再次跨上馬背掉頭向公羊槐那邊趕去,可是渭軍隊伍這邊已經炸了鍋,將士們或議論或暗自猜測,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監軍大人,到底是何許人也?僅僅立在原地就能讓對方主將止步,甚至能跪地參拜?
有些人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年紀大一些的兵丁心中卻隱約有了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太過駭人聽聞。
總所周知,監軍是朝廷安排到軍中的,朝廷就是陛下,相傳北安侯下落不明,因此前北九州節度使納古斯·阿奴金因此殞命,難道這只是一出戲嗎?北安侯並沒有死,而是藏在朝廷中,甚至是宮廷裡?
這……世人都知北安侯的身世成迷,經歷更是可以用離奇來形容,曾經官拜朝中二品大員,也做過駙馬後來成為后宮之主,女帝之夫……再後來又傳出和離的消息,皇夫被貶斥為北安侯。
這世上或許也只有北安侯能讓草原人心甘情願地跪拜了……
公羊槐見齊顏歸來,心中大石落定,當即大馬向前迎接齊顏,二人在距離大軍的三十步開外相遇,齊顏勒住韁繩朝著公羊槐拱了拱手。
公羊槐:“鐵柱,無恙否?速速隨我回營,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齊顏卻沒有動,只是平靜地回道:“白石可否容我三日?”
公羊槐眉頭深鎖:“你這是什麽意思?”
齊顏:“故人難舍……我想請你允我三日,與昔日兄弟團聚一番。”
公羊槐憤怒地說道:“不行,你瘋了嗎?這可是大軍之前,兩萬雙眼睛看著呢,眾目睽睽之下監軍投敵,你讓我怎麽和朝廷還有陛下交代,你如何與朝廷和陛下交代啊!這可是殺頭的重罪,你……”
齊顏:“我知道……所以我鬥膽,希望你頂住萬難相信我這一次,陛下那邊我自己會去解釋的,你我三日為期……三日後同一時辰,你再帶兵來此地接我回去。”
公羊槐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艱難開口道:“我還是不能答應你,你若是信得過我,可以邀請巴音到軍中做客,我公羊白石以項上人頭作保,三日後定會放他離去。”
齊顏卻搖了搖頭:“白石莫要糊塗,私縱敵軍主將之罪可誅連九族,你放我自去,與人無尤。孰輕孰重你心中應該明白。”
公羊槐見說不動齊顏,伸手就要拉扯齊顏座下馬兒的籠頭,但齊顏與馬兒心意相通,輕易就避開了公羊槐的手,即便齊顏騎的並非千裡良駒,但這世上任何一匹馬兒到了齊顏的手上,其性靈都能堪比良駒。
公羊槐有些難過,對齊顏說道:“鐵柱,你我同澤一場十余載,你莫要糊塗!大軍之前你公然叛逃,就算是鬧到陛下哪兒去,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必呢?”
齊顏:“我身系涇渭血脈,但我畢竟是撐犁部的當代汗王,城中尚有撐犁勇士一萬,草原深處還有不少撐犁余部,只有我能阻止這場戰爭。我作為草原之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朝廷抹殺,我知叛逃乃是重罪,但若犧牲我一人,能止住一場乾戈,我願一試!”
公羊槐:“鐵柱!”
齊顏卻朝著公羊槐拱了拱手:“白石的情意,我銘記在心。若你信得過我,三日後同一時辰,勞煩來此處接我。若你不來,我也會自己回去。”
公羊槐:“鐵柱,你別走,你回來!”
齊顏令馬兒駐足,轉頭對公羊槐說道:“我自去之事,白石莫要隱瞞,回營後立刻修書一封呈報朝廷,莫要因此惹上禍端。畢竟有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你不說,韓莫問將軍那邊也會為難,不要因為我一個人令全軍蒙罪,切記。”
齊顏說完便在公羊槐的聲聲呼喚中,頭也不回地離去。
古奇巴音見阿古拉回來,高興地仰天大笑,抱著金兀術跳上馬背,迎接齊顏,二人策馬一同進了膠州城。
城門關閉,公羊槐望著膠州城良久,聽到將士們的竊竊私語,暴躁地吼道:“都給我住口!撤兵回城!”
另一邊,一位青年騎著一匹駿馬來到了京城西城門,因目前北方有戰事,為了防止刺客混入京城,巡防營在京城的各處城門下了關卡管制,對出入車馬都要細細盤問。
士兵:“站住,下馬接受檢查。”
那青年非但沒有下馬,還從懷中掏出一物,竟然是一封明黃黃的卷軸,抖開後露出一腳,上面蓋的赫然是傳國玉璽的大印。
士兵們萬分驚恐,紛紛放倒兵器跪地下擺,那青年不慌不忙,一夾馬肚進城去了……
這倒真是一個奇景兒,一般都是聖旨從京城往外出,卻很少見聖旨從京城之外的地方進來的,不過那唯有內廷司才能製造的獨特黃稠,再加上“受命於天”的傳國玉璽,是斷不可能造假的。
士兵雖然心有疑慮,卻也知道京城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說不定是哪位世家子弟得了聖旨,進宮面聖的,再說這青年人生了一副標準的渭國人容貌,看起來也不會是敵人的細作。
馬兒打了一個響鼻,那青年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面饃饃,彎身喂到了馬嘴裡,馬兒這才安穩。
青年笑著拍了拍馬兒的臉頰,那馬兒居然生了一雙豹子眼,一雙眼眶外圍都是金色的眼毛,環著。
青年人卻並未進京城,而是來到了城南的刑部衙門,刑部衙門外有一口大鍾,是南宮讓稱帝後專門設立的鳴冤鍾。
據說非有萬難之冤不得敲響,否則會獲罪,但是一旦敲響了這口鍾,刑部官員就必須要開堂辦案,若由刑部主審認定冤情重大者,狀告人便有機會進宮面聖,簡而言之——告禦狀。
不過這口鍾啊,自打渭國開朝後也就響過三次,其中的兩次撞鍾人因無事撞鍾被判了斬監候,另外一次成功告了禦狀,冤情也得到了伸張。
青年男子來到刑部衙門外才跳下馬背,如今的刑部衙門可謂是上下一片低迷,刑部尚書被罷黜關進了天牢,刑部侍郎因禦前失儀被打了板子在家養病,刑部內現下只有一個主簿坐堂,而下面的這些衙役們因兩位長官獲罪,心中人人自危,也打不起精神來。
青年男子直徑來到光口鍾前,將那足有一人粗的撞鍾木抱住,怒喝一聲向後退了好幾步,繼而一個俯衝“咚”地一聲,鍾聲震耳欲聾,余音傳出一裡開外。
衙役們驚呆了,呆呆地看著撞鍾的青年男子,而周圍的百姓們起初聽到鍾聲還愣了愣,不知為何物。好在有些上了年歲的人還記得,提醒道:“是鳴冤鍾!有人要告禦狀啦!”
一言出,萬人空巷,所有的百姓紛紛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擺探的收攤,開店的打烊,買菜的也不挑揀了,紛紛朝著刑部府衙的方向湧過來。
那青年卻還沒有停,撞鍾木沉重非常,青年人脖頸上青筋暴起,面頰赤紅,大汗淋漓,一連撞了九下方停。
九,乃極極之數,不能再多了。
鍾聲也如青年所願,傳遍了全城,整座京城人頭攢動,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都差了身邊的小廝跑出來一探究竟。
青年將馬兒栓好,又從懷中掏出一塊饃饃喂了馬兒,在萬眾矚目下,進了刑部衙門。
告禦狀是公審,按照南宮讓當年的規定,刑部不得清場,百姓是有權在刑部衙門外聽審的。
不過門口仍有衙役豎起了哨棒,百姓們最多進得外堂,不過也算是非常近了,足以聽清楚裡面人說話。
刑部主簿慌忙換上官袍,命人搬了小案,放在大案旁邊,刑部主簿坐到小案之後,準備開堂。
刑部主簿:“何人鳴冤?”
那青年在衙役的陪同下上了堂,看到主簿卻不行跪拜之禮,反而問道:“敢問大人官居幾品?草民之主這天大的冤屈,不知大人做不做的了主?”
刑部主簿:“你既然自稱草民,見了本官為何不跪?本官乃景嘉八年進士出身,官居五品。”
青年:“草民雖為白身,今日卻是替我家先主來告禦狀,怕是大人受不起這一拜。”
刑部主簿:“你主乃何許人也?為何不親自上堂?”
青年:“先主……乃當今北安侯上諱齊下諱顏,齊緣君是也。草民是北安侯身邊貼身隨從,錢通。敢問大人,可擔得起我家先主一拜之禮?”
聽到這個名字,刑部主簿吃驚不小,險些從座位上彈起來,這位刑部主簿也是景嘉八年的進士出身,不過相比於齊顏的二元一花弗如遠矣,但到底算得上是齊顏的同窗,對齊顏的事跡比較了解,他當然是不敢受這一拜的。
刑部主簿:“這,既如此,便免去你的跪拜之禮,據本官所知,北安侯齊緣君於去年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你又提侯爺鳴的什麽冤,狀告何人?”
錢通:“小人錢通,替先主北安侯齊顏,齊緣君,狀告當朝女帝,南宮蓁蓁!”
刑部主簿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跌到小案下面去了,外面的百姓自打錢通自報家門開始就已經議論紛紛,一聽說狀告的是當朝女帝,當時就炸鍋了。
有不信的,有直乎大膽的,還有的覺得自己正在經歷千古大案之中,激動不已的,還有立刻撒了腿就跑,去奔走相告的……
錢通的聲音仍在繼續,慷慨陳詞,聲如洪鍾:“女帝南宮蓁蓁,不辨是非,不察真相,任憑各方朝臣構陷我主,最終與我主行和離之事,令我主受盡萬般委屈,後領受北安侯卻遭奸人所害,至今下落不明。”
刑部主簿好不容易從小案下爬了起來,官帽刮到案邊被撞歪了,刑部主簿顫抖著手指點著錢通:“你……你好大的膽子啊,民告官尚要滾過釘板才能開堂,你……竟敢狀告當今天子,來……來人呐,將錢通插了,拖出衙門亂棍打死!”
衙役:“是!”
錢通冷哼一聲,似乎早就料到了,只見他從懷中掏出卷軸高高舉過頭頂:“我有先皇遺詔,爾等誰敢?!”
這一下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堂外的百姓見聖旨出,紛紛慌忙跪到,刑部主簿的臉色也難看極了,本能想跪卻有些不甘心,說道:“你這,分明是矯詔!”
錢通當堂抖開聖旨,露出全部內容,只見這聖旨上竟然只有四個字:“便宜行事”,日期也是景嘉年間的,落款了“受命於天”的傳國玉璽。
刑部主簿驚呆了,繞出小案跪在了地上:“吾皇萬歲!”
原來是,當年齊顏帶著錢通前往淮南平定叛亂,但就在大功告成之前,齊顏過往之事突然敗露被南宮靜女調離了淮南,原本是該由幽州府兵將齊顏護送到平安地方的,但齊顏執意要回京錢通便護送齊顏回到了京城,齊顏自知自己這次凶多吉少,便將金環烏和盤纏贈給了錢通,但這封“便宜行事”的聖旨,一直被齊顏藏在金環烏的馬鞍內,錢通走了幾年,成了家,有了孩子……卻聽聞北安侯生死不明的消息……
四方錢莊上下大慟,一次無意中錢通在破損的馬鞍中發現了這道聖旨,他將聖旨拿給了自己的父親錢源,錢源又叫來了谷楓……
谷楓,字春樹,與齊顏和南宮靜女在上元燈會結識,後入了曾經的二皇子南宮威的府上做參事,後被厭勝之術牽連流放到了洛北,幸得齊顏所救,至此以後對齊顏忠心耿耿。
谷楓和錢源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將四方錢莊打理的井井有條,一度富可敵國。
齊顏在淮南回京前,將四方錢莊的信物一分為二,分別贈與二人,雖然四方錢莊名義上解散了,但他們二人對齊顏仍舊是忠心耿耿。
谷楓畢竟在權力的中心走過一遭,看了這道聖旨立刻就猜到齊顏被告所謂“荼毒皇嗣”之罪,其實是受了南宮讓的授意。
齊顏的身份特殊,是南宮靜女的駙馬,若是南宮讓早就有意扶持南宮靜女上位,齊顏自然是為女帝登基掃清障礙的不二人選!
谷楓點透了這一點後,忠心耿耿的錢通目齜欲裂,立誓要為齊顏討回公道。四方錢莊在北安侯失蹤後曾動員一切力量,不竭余力地搜索齊顏的蹤跡,連洛北都去了……卻杳無音信,他們斷定齊顏已死。
於是便有了告禦狀這一出,不過錢通並非魯莽而來,谷楓早就將一切說辭都教給了他。
只見錢通邁著四方步來到衙堂口,抖著聖旨:“請諸位父老鄉親抬起頭來!”
早就滿心好奇的百姓齊刷刷地抬起頭,將聖旨上的內容看了個清清楚楚。
錢通大聲說道:“大家看看這份聖旨的落款年月,諸位好好想一想,我主曾經乃是駙馬,後為皇夫,若是先帝一早就有扶持女帝登基之意願,我主自然是為女帝掃清障礙的不二人選,我主不過是忠君奉命,替先帝行了萬難之事,可是女帝卻昏庸發聵,不查真相,任憑朝臣過河拆橋構陷我主一世清明,導致我主失了皇夫之位,一度淪為階下囚,最後死生不明。”
錢通:“諸位或許還不知道,女帝登基之初,淮南京畿同時天災,朝廷卻拿不出銀子,是我主派人變賣資產為朝廷籌集了數百萬銀子度過難關,淮南之行,朝廷還是沒錢,是我主再次變賣家當又拿出了數百萬兩銀子貼補百姓,可是……我主卻連領功的機會都沒有,就在淮南大功告成之際,女帝突然將我主從淮南召回京城,之後便傳來了入獄和離的消息!我這裡還有四方錢莊大當家谷楓的手書一封,他是受過朝廷表彰的,大家總還記得吧?還有這些……都是四方錢莊為了彌補朝廷的虧空變賣的所有產業,這是過戶的文書!大家看看吧……”
說完,錢通將手中的一摞紙高高揚起,撒到了人群中,這下場面徹底失控了。
錢通卻還在高呼:“女帝不查,害我主蒙冤,死生不明,蒼天無眼呐!”
刑部主簿早就被一條接一條的消息給轟暈了,錢通將聖旨丟到案上,趁亂擁出了衙門。
刑部主簿:“快,快快攔住他!”
衙役們提著哨棒衝了過來,可是門口卻被擠得水泄不通,不少百姓有意掩護錢通,用身體頂著不讓衙役過,再加上錢通身手敏捷,很快就出了人群,到堂外牽過金環烏,絕塵而去……
……
洛北。
齊顏離開的第二日,公羊槐與韓允爭執不休,公羊槐不願將齊顏叛逃之事上報京城。叛軍是重罪,齊顏既然答應了三日後回來,公羊槐覺得只要齊顏回來,自己再想個辦法搪塞過去性質就不一樣了,但韓允是立下過軍令狀的,這位監軍是自己帶到這裡的,現在成了逃兵韓允是有連帶責任的,欲擺脫嫌疑必須要成為首告才行。
韓允和公羊槐各執一詞,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韓允思來想去,覺得不管這位監軍是什麽身份也不能因此害了自己,即便女帝陛下再三囑咐要照顧好他,於是韓允背著公羊槐寫了一封告書,派了心腹趁著夜色離開了臨江城,從洛川上繞道送往京城……
另一邊,公羊槐也收到了一封家書,寫信人是公羊槐的大哥,信的內容是公羊槐的父親公羊忠口述的。
主要是告誡公羊槐此戰必須要取得勝利,如今朝廷變天了,陛下一夜之間懲治罷黜囚禁了五位尚書,還有不少官員都受到了牽連,朝廷裡頭人心惶惶,女帝陛下性情大變,聖意難測,公羊忠擔心若是公羊槐這次打了敗仗,會連累整個公羊一族。
而另一邊的膠州城,則是截然不同的場景,自打阿古拉回來,巴音每日都和齊顏徹夜長談,金兀術在一旁斟酒,烤羊美酒,夜夜大醉。
二人分別了這些年,聚少離多都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對方說,齊顏也很珍惜與巴音在一起的時光,二人追憶年少時光又說了不少離別之後發生的事情,當然還有齊顏不在的這幾年,金兀術的近況。
齊顏聽說金兀術的箭法已有小成,騎術也是後發先至,比許多同齡孩子要好了,欣慰不已。
金兀術追問遠在京城的妹妹的事情,齊顏也說了很多,當聽到齊玉蕭時常將陪讀男孩子的頭敲得滿頭包時,金兀術笑得直打跌,嚷著要見一見妹妹,想要教她騎馬射箭,讓旁人再不敢欺負她……
可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到了最後一夜,明日就是三日之期,齊顏讓金兀術早些回營休息,盤膝坐到巴音對面:“安達,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巴音:“隻管說就是了。”
齊顏:“我有言在先,你要聽我說完,不許吵鬧,更不能發脾氣。”
巴音憨笑一聲:“成。”
齊顏:“明日,我要回去了。”
巴音瞪圓了虎目,還沒等發作,便對上了齊顏無奈的目光:“你答應我不發脾氣的,聽我說完。”
巴音憋得難受極了,但還是重諾地點了點頭。
齊顏:“我離開之後,我希望你立刻帶著撐犁部的族人回到草原深處去,你別忘了當年撐犁部和唯可部的滅亡,全部都是因為圖巴部汗王額日和,若是沒有他,渭軍或許連洛水都過不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圖巴部投靠了南渭朝廷使得他們的族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但撐犁部和唯可部卻去九存一,你怎麽能如此糊塗?帶著僅存的族人給圖巴部做嫁衣?”
巴音聽到齊顏這麽說,徹底忍不住了,抬起手拍打自己已不生毛發卻滿布傷疤的頭,怒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的樣子,這些都是渭國人留下的!我阿爸死在渭國人的手中,還有大汗可敦,撐犁部所有的傷痛都是渭國人帶來給我們的,圖巴部雖然夥同了渭國人,但圖巴部從來都沒打贏過我們撐犁部,他們到底也是天神的子民,但渭國人不是!我們死了這麽多族人,你說到底是渭國人殺的多!還是圖巴部的人殺的多?!”
齊顏:“巴音……”
巴音卻怒極了,一把抓住了齊顏的衣襟,怒道:“我看你是被渭國的那個女人迷得昏了頭了,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你告訴我,你連撐犁汗王都不做了,是不是為了那個女人?!”
齊顏淺淺地歎了一聲:“巴音,其實……我是女子。”
巴音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齊顏:“你瘋了?是不是得了癔症了?胡說什麽?”
齊顏:“你先把手松開,容我把話說完。”
巴音緩緩地松開了手,齊顏看著桌上傾倒的酒碗,緩緩道:……
這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齊顏將所有的事情都和巴音交代了。
巴音怔怔地看著齊顏,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安達竟然是一個女人。
齊顏:“當年六位托孤王爺因為我母親是渭國人,對冊封可敦一事百般阻撓,父汗為了與母親長相廝守撒下這個謊,本以為可以等生下兒子後再恢復我的身份,卻沒想到出了後來的事情……巴音,我是女子。”
巴音煩躁地揮了揮手:“我不管,你是男是女又如何,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安達,你是汗王!”
齊顏:“巴音,你別忘了我母親是渭國人,我的身體裡流淌著一半渭國人的血脈,當年父汗與母親百般恩愛,從未嫌棄過母親的身份,大戰在即,父汗更是因為不舍母親,甘願留下才會殞命。我乞顏一族從沒有拋棄發妻這一說,我與靜女更是如此,她為了我已經犧牲了太多,更是一個人扛下了所有,我就算是死了……也絕不能棄她而去。”
說道這兒齊顏咧嘴一笑,喃喃道:“父汗被尊為草原猛虎,弓馬騎射均是一絕,我作為他的女兒沒有繼承父業,倒也得了一份癡情。巴音……我不想在你和靜女之間做取舍,若你能聽我一句,帶著撐犁部的族人退到草原深處去吧,圖巴部狼子野心,朝廷是不能再留他們了。”
巴音紅著眼,盯著齊顏:“若我不答應呢?”
齊顏:“那我就死在兩軍陣前,死在涇渭之界,洛川之上,涇渭大軍大可從我的屍骨上踏馬而過,徑自廝殺。”齊顏的這句話說得決然,鎮住了巴音,也傷了巴音。
巴音紅著眼睛,一連說了幾個“好”起身離開了齊顏的營帳。
次日一早,巴音出現在了齊顏的帳篷外,齊顏已經準備離去了……
巴音:“執意要走?”
齊顏:“嗯,是兄弟就別攔我。”
巴音:“我若非要攔你呢?”
齊顏:“我不想為難你,更不想辜負靜女,若你強留,我唯有以死明志。”
巴音大笑了一陣:“今日你踏出城門,就不再是撐犁部的汗王了,你是叛徒!”
齊顏:“撐犁汗王之位,我願傳給古奇一族,傳給你。”
巴音:“哈哈哈哈……我古奇一族誓死追隨乞顏家,你走了,金兀術就是下一代汗王,我會好好把他養大,重拾撐犁部的榮耀!”
齊顏:“……我走了。”
巴音卻抬起手擋住了齊顏:“等等,有件東西你帶著。”
齊顏:“是什麽?”
話音剛落,就見巴音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張開五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斷了自己的小拇指。
鮮血噴了齊顏一臉,巴音卻只是悶哼一聲,彎身將自己的小拇指撿起,抓過齊顏的手將斷指拍在了齊顏的手心,頂著一頭的汗說道:“按照草原習俗,背叛安達之情者視為死敵,主動斷義者需自斷一指以斬斷情分!我古奇巴音今日與你乞顏阿古拉斷指絕義,今日你隻管離去,我絕不攔著你,但若下次再見,我一定會斬下你的頭!”
齊顏看著掌心的斷指,小指還在動著,眼淚一下子便湧了出來,心中更是猶如刀絞,痛得鑽心刺骨。
齊顏:“巴音……你為何如此?”
巴音:“多說無益,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見齊顏不動,巴音重重地推了齊顏一把:“走吧,今後不要再有負擔。我的死活……與你無關。”
……
齊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膠州城的,公羊槐帶了幾千人在原地接齊顏,看到齊顏出城開心地飛馬而來,卻見齊顏的臉色蒼白如紙,臉上的血跡愈發刺目。
公羊槐大驚:“鐵柱!你怎麽了?”
齊顏雙目無神地望著公羊槐,突然喉頭一熱,噴出血來。
公羊槐:“鐵柱!”
齊顏卻已經墜馬,昏死在皚皚白雪中,緊握的拳頭裡,滲出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