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樹紋絲不動,房間裡也靜謐得不可思議。
蟲子小姐面色陰沉,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氣息。
楊玉英卻是忍不住一笑:“你好像忍住了,並沒有吃他們?”
蟲子小姐歎了口氣:“後悔啊,之後後悔了很多次,現在還在後悔中,我怎麽就這麽老實呢。”
咯吱咯吱。
蟲子小姐的牙齒咬出了聲響。
“只要有機會,只要有機會……”
她深吸了口氣,“我一定要把那個戴文的腦袋咬下來,挖出他的腦子,放在鍋裡慢慢煮。哼哼,雖然我已經長大了,進食的能力大幅度提高,現在就算吃人也隻吃能量,可以有效避免浪費,可是我不介意在他身上浪費一點。”
“我吃他,一點好好吃,他的腦子可以和魚肉一起燉。”
“骨頭可以炸一下,炸排骨一定很好吃。”
“我看他身體鍛煉的還不錯,當然遠比不上傑森,可是肉的素質不會差,一半熏乾當零嘴,一半紅燒,裡面加一些魔芋,配合紫蟲草一類的補藥,滋味肯定不壞。”
蟲子小姐一邊想,一邊口水橫流。
若是外人聽見她的話,說不定得給嚇出點毛病,楊玉英的心情到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隻母蟲學會關心人類的情緒,為了人類克制自己,忍耐自己,不放縱自己的行為,它就真的對某些人類有了感情。
吃掉戴文很難?
對於一隻掌控千軍萬馬的母蟲來說,簡直比打個噴嚏還要容易。
可戴文還是活生生地活到了現在,好像活得還很不錯。可見蟲子小姐相當之克制。
“傑森和戴文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我怎麽知道!”
蟲子小姐不悅地抱著肩膀,把頭抵在手臂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媽媽,讓傑森出去遊歷玩耍學習,後來又答應媽媽,讓她老人家也出去工作,然後,他們就都走了……只剩下了我自己一個人。”
一瞬間,蟲子小姐的神色陰沉下來。
“他們徹底離開我的那一天,我就站在籠子門前對他們微笑,我說,媽媽,不用擔心,我已經長大了,也學會了怎麽和這個世界共存。”
“轉眼就是這麽多年過去,媽媽和傑森都有了新的生活,貌似我也是如此,但是,我坐在這裡給你講這些故事時,那種我的親人離我漸行漸遠的感覺,就越發清晰起來。”
楊玉英沉默半晌,笑道:“你到現在還沒有徹底暴露,總歸最糟糕的局面並沒有出現,是不是?”
一杯熱茶飲盡。
楊玉英不了解蟲子,可是她了解人類。
大部分人類,正義感強的,知道蟲子小姐的底細,最可能做的是竭盡全力去殺死它,徹徹底底。
如果正義感不強,野心較大的,可能會想著要控制它。
蟲子小姐的媽媽和傑森,在這方面擁有巨大的有利條件,顯然,他們對蟲子小姐來說是特別的存在,也唯有在他們面前,這隻蟲子不設防。
多年來,蟲子小姐顯然沒遇到來自這兩個人的危險,至少說明目前為止,他們兩個都沒想過要殺死蟲子小姐,好降低這個世界遭遇危險的可能。
楊玉英此時開始思考——能不能利用它的媽媽和傑森殺死母蟲?
母蟲死了,就再也不會有其它蟲族誕生,那這些東西殺起來便要容易得多。
可是利用它媽媽和傑森的話,風險評估要做好。
楊玉英心中浮現出諸多頗為冷酷的想法。
當然,這個選擇還是要放在後面,如今她想的是,他們能不能從如此特別的蟲子小姐身上,找到人類永遠從蟲族的威脅中解脫的辦法。
即便不是永遠,能不能找到另外一種方法減少人類的損失。
人類和蟲族之間的戰爭已經持續太久,損失也太大太大了,但凡蟲族出現,幾個星球,幾個星系的毀滅,都是尋常事。
多少人類最勇敢的戰士死在與蟲族對抗的前線,打到現在,聯邦和帝國的公民甚至開始變得麻木,連仇恨都少了。
大家把蟲族視作天災。
原始的人類在地震,洪水,颶風中失去生命,命運淒慘,可是他們會去恨地震?還是會去恨洪水?
元帥此在了蟲潮中,楊玉英竟然也沒有去恨蟲子,可見漫長的戰爭摧毀的不只是物質上的東西,連人的精神世界都已因此改變。
“你在想什麽?”
蟲子小姐從漫長的回憶中回神,就見楊玉英一臉的嚴肅,不禁有些新奇。
它同楊玉英交流也有一段時間了,楊玉英和它見過的大部分人類都不一樣,對它就是單純的,並不去掩飾的戒備,既無畏懼,也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很多人類見到它,害怕之余,都免不了想要利用。
好像那些人都覺得自己很聰明,聰明到把它當成一樁奇遇,一個改變自己命運的契機。
眼前這位小姐,情緒到很單純。
蟲子小姐沒有告訴楊玉英,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它不光進化出了擬態的能力,吞噬生命能量的能力,還進化出各種各樣的能力,其中一種近乎本能的能力便是對別人情緒的感知能力。
人類在它面前基本上是透明的。
雖然不是讀心那麽絕對,但一個人出現在它面前,懷著的善意有多少,惡意有多少,他們究竟有什麽樣的想法,它大多都能看得出。
這能力在這十幾年中,每一天都在進步,以前還只是微妙的感覺而已,如今,它甚至能直觀地看出人類心中潛藏的黑暗。
此事她始終保密,就連它媽媽也不清楚。
她覺得媽媽知道了,或許不會很高興,因為那位溫柔的女士,確實是在愛著它的同時,總是滿懷對這世界的憂慮。
一隻總能看到人類劣根性的,以人類為主食的蟲子,聽起來仿佛更危險了。
楊玉英抬頭看著蟲子小姐的臉:“……你這張臉很漂亮。”
“和我媽媽有七八分相似。”
蟲子笑起來,“人類的母女之間,也總會比較像吧。”
“唔,事實上我像我爹。”
楊玉英看了看天色,把桌邊的茶杯推開:“時間差不多了,我想,我該告辭了。”
蟲子小姐點點頭,起身送她出門,笑道:“你的故事非常精彩,真希望我能長長久久地聽下去。好了,為了我能好好聽故事,放心吧,我不會隨便亂吃人的。”
楊玉英輕笑:“如果你肯永遠不吃人,或許……”
“那還不餓死了。”
蟲子小姐輕飄飄飛回房間深處,哐當一聲,大門緊閉。
楊玉英計算了下她的速度,感受了下撲面而來的風裡夾雜的那尖銳的能量,不覺指尖輕輕顫抖。
她知道自己以前和刻苦這個詞沒什麽關系,也和能乾沒多少關系,但丟掉元帥以後,她自認為不曾虛度時光,也自以為還算有天分。
自修行開始,在大順她功力提高的速度比夏志明那等天之驕子,隻快不慢。
林官他們私底下偷偷說她是怪物,她偶爾也因此自得。
“真該讓他們看看,什麽才是真的怪物。”
人類和蟲族比,單純比武力值確實不行。
真打起來,楊玉英竭盡全力或許能抵擋這位蟲族小姐七八分鍾,這已是頂頭了,就算元帥那樣的高手在此,也不可能再多多少。
其它蟲族與母蟲相比自然是天差地別,沒有可比性,可它們一出生就和人類修行個十幾年差不多強大。
蟲族的高手可以量產。
“哎。”
楊玉英踱步回到莊園,進門就見休可坐在門口自己和自己下‘行軍棋’,旁邊還站著幾個人圍觀,奧利弗也在。
她走過去一看就笑了:“你這作弊法傳出去,X的臉面還要不要?”
聯邦流行的行軍棋同普通行軍棋不同,屬於軍方相當重視的軍演競技項目之一。
行軍棋雙方對戰,棋盤由星網進行模擬,可以代入任何地理環境,戰爭要素,棋手各自為指揮官,棋子則代表軍隊。
歷屆行軍棋大賽冠軍都是出眾的戰術高手。
下行軍棋也是一件頗為嚴肅的事。
這會兒休可貌似是同自己下棋,其實是在推演己方與蟲族交戰的情況,只是他推演的時候,明顯把他們自己的力量調高了十倍不止。
在棋盤上,目前基地竟然已經建造出一萬套暗物質反應類武器,各種類型都有。
可真實環境中,他們家那基地其實一套也無,到是飛船上能改出一套來,但那要犧牲飛船的機動能力。
這還不是作弊?
休可瞥了楊玉英一眼,沒精打采地收了棋盤,他也不喜歡自己的這種自我安慰:“回來了?”
戴文到是看休可下棋看得頗為認真,此時還意猶未盡:“先生下的這棋有些像‘鬥聖棋’,但規則貌似更完善合理,看得出來,先生絕對是此道高手。”
楊玉英含笑點頭:“他什麽棋下得都還不錯。大公,戴文先生,你們今日怎有空過來?”
最近月光島不太平,這幾位都忙得很,不光舞會不辦,連預定好的幾場拍賣會都被取消,各路的商人都很擔憂,一時間是怨聲載道。
愛德華大公揉了下眉心,顯然也有些疲憊,輕聲道:“我們是來向玉英君道別的。”
楊玉英一怔。
“父王的五十壽誕今年要大辦,早上剛得到帝都的消息,父王令我,還有幾位王兄立即趕回帝都,算算時間……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月光島上遺留的諸般麻煩,只能拜托威廉你盯一盯,如果保安官查出底細,別忘了寫一封高知我。”
寒暄半晌,愛德華便告辭而去,雖然有仆人們收拾行囊,可終究有些東西需要他自己去收拾。
這日,楊玉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晌也睡不著,愛德華離開不離開,她到不在意,但是戴文和傑森也要走,這便讓她有些不安。
熄燈前,休可在窗戶外面轉來轉去轉了半天,他雖什麽都沒說,可楊玉英知道,兩個人都在想同一個問題。
他們是不是應該想個辦法控制住傑森。
很顯然,這個人非常有關注的必要。
“你睡不著?”
楊玉英盯著帷幔出神,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心裡一揪,面上卻不動聲色,“蟲子小姐深夜探人臥房的舉動,有點不禮貌。”
“我又不是人,何必去管人的禮儀?”
蟲子小姐不知何時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在月光下微笑。
楊玉英點頭:“到也是。”
說著便披衣服起身坐好,笑問:“那蟲子小姐深夜到訪,有什麽事嗎?”
蟲子小姐抬頭盯著她看:“我記得你問過我,愛不愛我的媽媽和傑森。”
楊玉英點頭。
“我現在想問問你,你愛過什麽人沒有?”
楊玉英沉默片刻,微笑道:“有一個人。”她聲音一頓,“他沒了,從此我眼淚乾涸,再也不哭。”
但那個人在時, 她總是哭,但凡有一星半點委屈,就會哭鬧。
迪亞說,那是因為她知道,只要她一哭,那個人就沒辦法,就只能乖乖就范,事事順著她,照應她。
可那個人沒了,她哭也無用,漸漸的,自然就不會哭了。
楊玉英後來真正地落下淚,是讀到他信的時候,有了希望的那一刻。
蟲子姑娘點點頭:“那個人,你愛他嗎?”
楊玉英沉吟半晌:“嗯,當然。”
“如果有人傷害他,你會拚命?”
楊玉英道:“是。他在時,每次給我上課,我都覺得煩,不喜歡聽,可他不在了,他說得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他曾經和他的戰士們說,生死無小事,每個人的生命都很寶貴,不可輕易拋卻,人可以主動求死,或為國盡忠,或為世間公義,或為知己良朋,但總歸要死的有意義,我記著呢,但他死了以後,我快快活活地笑了三年,就決定要給他殉葬,殉葬這種死法,應該是他最鄙夷的那一種了。”
“但是有什麽關系,我本來就不是他的戰士,只是一個把諸多感情都寄托他在身上的一個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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