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莊和林言,明明能在拍賣之前,請歐陽劍仙施展一番這驚天手段的。
若是歐陽雪提前展示自己的四季劍法,一招‘冬雷’便能令所有人沉迷其中,誰還會去想勞什子的天山劍第十九劍?
就說現在,展昭要不是腦子好用,連‘天山劍’這個名字都要忘了。
那邊好些年輕人,已經癡到不記得師父師兄弟,徒弟擠得師父滿臉怒,師弟踩著師兄的腳向上探頭,所有人滿眼只是泰山石上的劍痕。
楊玉英笑道:“可我們家小林,就是想把水波圖賣個好價錢。”
此時此刻,二樓雅座,葉鳳坡呆呆地坐在桌前,身體僵直,幾個青衣小廝倒在一邊,不知死活。
這等場面換了往常,非得驚動開封府不可,可現在店小二都不哼一聲,他們已經忙得什麽都顧不上。
展昭人在二樓,看了那雅座幾眼,輕輕抬手捂住額頭,看一眼楊玉英,又看一眼幸災樂禍地啃豬肘子的林言:“葉鳳坡是怎麽回事?”
“沒仔細審,可**不離十,這廝和滅孤月峰滿門的那個勢力有關,而且關系很緊密。”
林言從雅座上出來,笑眯眯地道。
他這一走路,展昭心下就覺得有些奇妙。
林言這個人在江湖上的名聲簡直要臭大街了,他師門恨他,江湖同道也說他是個欺師滅祖的畜生,他這人做事同樣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展昭一直當他是江湖浪子。
可他從雅座裡走出來,身姿挺拔,步履輕盈而穩重,周身都透著一股貴氣。
他不像江湖浪子,到像世家豪族的小公子。
展昭呢喃了幾句,楊玉英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就這一點,是他沾了朋友的好。”
夏志明是個被陛下捧在膝蓋上養大的小公子。
林官昔年有一段時日,起居坐臥都與他在一處,學一樣的東西,不免養得越來越像了。
在皇城司,教官們教易容術,反而強調不許他們輕易易容成陌生人,往對方極熟悉的地方鑽,那般只會壞了皇城司的金字招牌。
可林官扮成夏志明,能把夏家連主子帶下人都糊弄得找不到北,見天給他送金送銀,林官這廝大手大腳的毛病,都是那時候養成的。
貴氣逼人的小林啃肘子啃得居然挺乾淨,除了手上和嘴唇上略沾了點油光,別處都乾淨。
一邊吃,他居然還能吐字清晰地說話。
“剛才我們家姑娘和小子逼葉鳳坡這廝逼得厲害了些,他一開始還記得用泰山派的招式,用著用著就走偏了,你去對比下,孤月峰看庫房的趙老頭應該就是這廝殺的。”
展昭翻看相關卷宗,也翻開了差不多有十幾遍,剛才到沒看出葉鳳坡的武功同凶手的有什麽相似之處。
凶手所用招式很雜,從傷痕上看,到好似囊括了南北江湖各大門派一般。
只是少林,武當,甚至其他門派,除了本門秘而不傳的功法外,其它各類基礎武學都廣為傳播,外門弟子也收了不少,會這些門派功法的,真不一定就是本門的人。
當然,展昭對藥王莊這些人還是頗為信任。
林言輕聲道:“葉鳳坡必是暗探無疑。”
他稍微恍惚了下,又笑道:“可能是天分,一個人是不是做密探的,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楊玉英聞言瞥了他一眼,心下暗笑,這回這牛吹得可有些大。
林官自己是密探頭子,從小豆丁的年歲就做密探,他當然對這方面比較敏銳,可要說什麽一眼就能分辨,才是胡謅。
林言可不知他的美人正腹誹他,反而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半倚牆壁,手持酒壺:“孤月峰的家夥們是迂了些,可都能吃苦,基本功還算扎實,若非有內鬼作祟,怎至於連一點反抗之力都無?”
“要我說,這孤月峰也未免太偏僻了些,這些江湖人就是想不明白事理,非喜歡那些僻靜無人處,門派駐地不是擇高山,就是選深淵,怎不想一想,真出了事,旁人連想救援都困難重重。”
林言一臉唏噓。
展昭聽了,簡直都要忘記他本也是江南錦繡山莊的弟子,正經的武林中人。
錦繡山莊雖不在深山大川,卻也是遠離鬧市,尋青山綠水處建立的莊園。
畢竟練武動靜大,需要的地盤也大,真去繁華市井間尋一處地方,先不說地價掏得起,掏不起,恐怕隔三差五地就有衙門找上門來,稱其擾民。
各大宗門又不是地方性的小鏢局?
林言看了看天色,起身衝楊玉英伸手,楊玉英笑眯眯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兩個人相攜下樓,繞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湖人從後門出去。
“展護衛,葉鳳坡給你,不必謝了。”
展昭:“……”
林言扶著楊玉英的手臂,兩個人並肩出了後門,擁擠的人群無意識讓開一條路。
展昭從窗戶裡向下看了眼,忽然覺得這個畫面很漂亮,芸芸眾生萬千,這兩個人一出現,周圍的色彩再濃烈,也仿佛只是點綴而已。
開封府的衙役們把葉鳳坡抓起來帶走時,他神色古怪至極,口中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泰山派的狄長老本來正沉浸在絕世劍法中,一見自家愛徒,竟回過神,猛地轉身走過來阻攔。
“你們是什麽人,要做什麽?”
展昭剛想上前交涉,就聽葉鳳坡失了神般怒吼:“不可能,騙人!根本沒有十九劍?根本沒有……怎麽可能!”
他像瘋了一般,一向老實厚道的面孔上青筋畢露。狄長老心下微驚,似也有些意外,蹙眉道:“鳳坡,沒有什麽?你還管這些作甚,快跟我來看看這四季劍法。”
“滾!”
葉鳳坡目眥欲裂,“你算什麽東西!若不是為了主公大業,誰耐煩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狄長老愕然:“鳳坡,你說什麽?”
葉鳳坡卻是驟然回神,瞳孔一縮,駭然色變:“我……”
他頓了頓,臉上僵硬的肌肉稍稍活動,死氣沉沉的眼珠裡終於添了一點活氣。
“是這香?這樓裡用的,什麽香?”
葉鳳坡平時並不是個衝動的人,哪怕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他也不該如此失態,恍惚覺察到異常,輕輕地低下頭閉上嘴。
一連數日,開封府上下都老老實實地日以繼夜地工作,終於從孤月峰滅門案的漩渦裡,拉出一條長長的線出來。
很俗套的,葉鳳坡背後有個江湖幫派,他們這些人都是從小就被主公收養,學了一門不知名的內功心法,這心法能遮掩一個人的內功,把一個內功小成的孩子偽裝成根骨不錯的普通人。
就靠著這門心法,很多個‘葉鳳坡’被散入江湖,進入各大宗門裡去。
他們都是萬裡挑一選出來的孩子,每一個都是從小精心培養,資質根骨都很優秀,一旦進入那些宗門,通常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被門中的掌門,長老之類看重,收為親傳弟子。
“這回,這幫派怕不是虧大了?”
白玉堂坐在展昭的書房裡,抱著展昭新得的劍譜,吃著展昭都有點舍不得吃的點心,喝著展昭好不容易才從藥王莊摳回來的好酒,然後還堂而皇之地看展昭整理思路時寫下的資料。
這最後一條,實在是不太合規矩。
不過白玉堂想看,展昭到覺得還是別那麽規矩了,否則這廝好奇心一起,造成的危害可比給他看點已經不太重要的資料要大得多。
“辛辛苦苦把小孩子們安插到各大門派裡去,等待他們成長,為的大概不會是某一種武功吧?”
白玉堂嗤笑,“現在到好,一口氣全曝光了?我大哥說最近少林啊,武當啊,好些門派是人人自危,不少掌門,宗主的嫡傳弟子都受到嚴格審查,好幾個門派連掌門傳位都給推遲了,這雞飛狗跳的架勢,簡直要蓋過京城樊樓的風頭。”
展昭神色平靜地從桌上端起一杯酒,慢吞吞喝下去。
白玉堂看他一眼,頗為意外:“你怎麽也不著急?”
“急,怎麽不急?陛下責令我們開封府協同刑部,大理寺嚴查此案,大家都很急。”
展昭輕歎道。
這個案子已上達天聽,陛下十分重視,就連去年剛致仕的那位刑部神捕沈況都被重新啟用。
可這案子再大,也大不過藥王莊如今要做得那件事。
就在樊樓泰山石上,留下劍仙歐陽雪劍痕的第三天,藥王莊的弟子們就如他們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在京城消失。
展昭也沒太著急,因著林言和玉英少主兩個人的行蹤相當透明。
‘四月十八,江南錦繡山莊,王無雙與小師妹顧清音大婚,忽有六位江湖俠女,青樓花魁,官宦人家千金,並市井女兒齊至,皆言同王無雙有情,婚事至此作罷。’
‘四月二十一,丐幫副幫主孫桐指認一兩袋弟子高揚,殺害昆侖雙傑,宋青宋玉兄弟,指認現場,宋氏雙傑死而複生,孫桐被嚇死。現查明真凶為孫桐。’
展昭翻閱了下最近的資料,這些事都是玉英少主同林言做的。
除了這些好歹有些正經的消息,還有其它不大正經的。
四月二十五,松江府,望春樓,有一豪客一擲千金,將整個望春樓十二位花魁都包下來,為他跳舞彈琴,那一夜望春樓的歌舞聲傳出,愣是讓大半個松江府的文人雅士都一夜無眠。
這個豪客自然是小林公子。
第二日清晨,玉英少主迎著朝霞步入望春樓,替小林公子結了帳,又給他燒了一頓能讓人從此念念不忘的美食,才提溜著小林公子的耳朵,把人提溜走。
是日,有無數位松江府的大才子心生感慨,賦詩讚頌玉英少主的賢惠。
“呵,你也知道這個?這位小林公子怎麽就這麽幸運?他這個樣子,還讓我們這些不走運的普通人活不活?”
白玉堂側過頭看展昭手裡的東西,一邊看,一邊唉聲歎氣,“我大嫂都快瘋了,今天怒其不爭地數落玉英少主,明天就嫌我不爭氣,還說我白瞎了這張好臉,好皮相,那麽好的姑娘到落到姓林的小混帳手裡,我就撈不著。”
說起這話,他心裡也有點泛酸。
“也是,我白玉堂自認為風流瀟灑不遜於人,玉英少主怎麽就沒看上我,就看上了林言?林言什麽地方好?”
展昭苦笑。
時間不緊不慢地過去,楊玉英和林言的故事也漸漸在江湖上流傳開來。
今日二人攜手同遊泰山,在百花叢中飲酒作樂,明日二人乘坐奢華到不可思議的馬車,混入文人墨客們的詩會,與人談詩論文。
酒王的百花釀出窖,兩個人做一回惡客,不請自來,不醉不歸。
一時同名門正派的公子不合,便戲弄人家一頓,不把人逗哭不罷手。
他日見到邪道的高手作亂,也要插上一手,不把人家給嚇得哭爹喊娘就不算痛快。
四月一過,通縣鬧起疫情,朝廷派出的禦醫都無可奈何,迫不得已封閉了疫區。
玉英少主與小林公子帶著藥材一頭扎進通縣,一呆便是十日,直到疫情解除這才飄然遠去。
開封府眾人,都快把關於這兩位‘神仙’的情報當話本小說,遊記來看,展昭看時總免不了很高興,看過之後,卻有一點說不出的悵然。
好一對神仙眷侶!
結局卻是已然注定。
一年後,這兩位的蹤影終於從江湖上消失,藥王莊的歐陽雪千裡跋涉至京城,給開封府送了一份重禮——襄陽王造反的罪證。
不久前的孤月峰滅門案,以及由此引出的江湖亂局,竟與襄陽王府有關。
包拯接到來自歐陽雪的禮物,連夜進宮面聖,第二日,展昭就先拿了尚方寶劍直奔襄陽而去。
這案子辦了大半年,這才把一切風浪都壓在源頭,還大宋太平。
“奇怪,最近看不到那位荒唐勝我三分的林公子,心裡還有點寂寞。”
白玉堂在襄陽王一事裡受了些傷,賴在開封府養傷,怎麽也不肯走,這日一邊喝酒,忽然就道。
展昭怔了怔,心裡清楚,大約再也不會有相關情報了,只是依然留著隔三差五要問一句那賢伉儷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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