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歎氣:“是了,丞相前幾個月出使遼國,所以不知道。”
他聽見‘藥王莊’三個字,心裡就咯噔了一聲,暗道不好。
一開始聽王丞相說話,他就懷疑可能和那位玉英少主有關,如今算是確定了。
包拯想了下藥王莊急著找女婿,都托付到展護衛身上來,感覺自己這回替丞相要人,可能不會很順利。
“也沒聽說玉英少主會強迫別人?丞相,這金科狀元周玉清,是個什麽來歷?”
包拯為難地牙都有點疼。
王丞相:“老包,你這話音可不對,咱們老哥倆共事多年,也算得上至交好友,我閨女,和你親閨女有多少差別?如今讓我女兒受了這等委屈,你不說同仇敵愾,怎麽還沒完沒了地問來問去?”
他轉頭看展護衛,“展護衛,還有你,你愣著作甚,難道等那個什麽藥王莊成就了好事,你才去幫我搶人不成?那我可不答應。”
展昭:“……丞相放心,肯定沒那麽快。”
要真有丞相說得那般容易,玉英少主早與鄭書生成就了好事,恐怕連當初那樁慘事都不會發生了。
包拯又歎了口氣,招呼對方坐下,把前陣子,還有最近發生的事,細細給王丞相說清楚。
一邊說,王丞相的臉就好似塗了一大團亂七八糟的顏料,神色驟變。
余娉殺人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王丞相當然不可能沒聽過,他只是一時沒想起來。
“怪不得,我感覺藥王莊的名號很響亮。”
王丞相終於沉默,窗外鳥叫聲陣陣,窗內一行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展昭沉默了半晌,苦笑道:“相爺,那藥王莊裡連灑掃的粗使丫鬟,論武功也絕不輸給展某。”
他頓了頓,“但您要一定讓展某去搶人,展某肯定去,大不了把自己交代在那兒,也便是了。”
王丞相:“……你這孩子,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來多老實厚道,自從進了這開封府,都和包希仁你學壞了。你都這麽說,本相哪裡敢真逼你去死。”
他原地轉了一圈,氣道,“就算不硬去搶好了……可這事也得解決,我的女婿,你們得給我要回來。大不了我報案啊,我女婿在我門口被擄走,你開封難道府不管?”
開封府掌京畿治安,包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不管。
但是怎麽管,還真是需要一點技巧。
包拯笑道:“相爺也說了,這兒女之間的事,應該低調些處理,沒必要弄得滿城風雨。”
“這樣吧,本府在藥王莊也算有些臉面,展護衛與玉英少主,歐陽義士他們同樣算是相熟,我二人與相爺同去轉轉,問問玉英少主,究竟是怎麽個打算,您看如何?”
王丞相冷著臉。
包拯又勸道:“本府可以給丞相打個包票,藥王莊上下,沒有一個不講理的人,這裡頭,必然有些緣故,別說周玉清周公子乃是狀元,他就是尋常人,藥王莊也不可能把人家關起來不放人,要是真如此,本府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讓他們在開封胡作非為。”
王丞相猶豫片刻,點頭道:“行,本相與你們同去。”
包拯立時便換了一身便服,也翻出一身新衣給王丞相,讓他也換上。
“低調行事,低調行事。”
開封府府尹和丞相,跑到江湖名門藥王莊裡搶女婿,這種能傳三年五年也不落伍的八卦,誰也不想讓它真的出現。
王丞相帶著滿肚子的怒氣,一路催促轎夫快行,匆匆忙忙趕到藥王莊的園子門前,抬頭一看,先是目瞪口呆,隨即愣住。
整個園子已經被一片紅色的花海籠罩。
暗香疏影,萬花之魁,紅梅在枝頭隨風飄散。
姚黃魏紫,次第盛放。
如此多的名品,還皆是紅色,隻這一園花色,便讓人驚駭,左右行人駐足眺望,議論紛紛。
能讓四季花卉齊盛放,這一個小小園子,可真不得了!
園子大門前搭建了奇怪的花門,金絲銀線穿起真正的花朵,這一回到不是紅色,反而五顏六色,花門下面一條紅地毯,從門邊蔓延到街上。
園中更是絲竹聲悅耳動聽,或許少了一分喜慶,但多了十二分悠遠迷人。
王丞相心裡的怒氣都頓了頓,他自來喜好音律,在外總說,人生兩大樂事,一曰聽琴,二曰下棋。
此刻聽到園中琴曲,王丞相忽然動了一絲很對不起他家姑娘的念頭——要不然等人家辦完喜事,樂曲演奏結束,他再去給自家閨女討公道?
幸虧還有一個靠譜的包拯。
包拯走到園子門前,敲響了門,歐陽雪從院子裡出來開門時,頭髮上結著冰霜,眼睛裡也結著冰花。
展昭一看到他,差點把到了嘴邊的話都給嚇忘了。
順著打開的門看過去,園子裡七八個貌美如花的使女正緊張地往後門搬箱子。
其中一口玳瑁箱子不小心磕了一下,從裡面滾出一地閃著粉色光彩的大珍珠。
歐陽雪捂著額頭,近乎咆哮:“不要管了,先搬走。”
展昭對於這些金銀珠寶的興趣不大,看到名貴字畫,珍貴古玩玉器,也只是略微流連,後頭金元寶,銀元寶,以及諸如黃花梨牡丹紋拔步床,屏風,美人榻一類的名貴家具,他也能做到目不斜視。
結果後面有抬出來各種百年人參,靈芝,雪蓮等各色藥材。不要說展昭,公孫先生眼睛都有點發直。
歐陽雪使勁按住嗡嗡響的太陽穴,深吸了口氣:“什麽事?婚禮的日子還沒定好,定好後肯定會給開封府送請帖的。”
展護衛剛想說話,忽然看到十幾個繡娘匆匆穿過,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件絳色禮服,上面的花紋紋路都略有不同,版型也略微不同。
“張姑爺的禮服小了些,針線上肯定是走了眼。”
“周姑爺的也不對,鞋子大了一碼。她們那些小丫頭真是越來越不精心,不就是熬了兩個晚上,有什麽大不了?回頭練功再不用心,都給我回思過谷閉關去。”
“王姑爺……”
展護衛臉色發白,輕聲道:“如果我沒記錯,藥王莊只有一位少主?”
“展昭,你腦子有病?要不要我親自幫你看看?哪門哪派還選好幾個少主不成?”
歐陽雪神色間略有些憔悴,一隻手抬起來撐在門上,鬱悶道,“咳,是我失禮,連著忙了好幾日,一天不能清閑,頭疼的要命……諸位到訪,可有什麽事?”
王丞相雙眼發直,呆呆道:“你們搶了我家……女婿。”
歐陽雪蹙眉:“哪個?”
展昭苦笑:“是金科狀元,周玉清周公子,不知……”
歐陽雪聞言一擺手:“別急,那就先試試這位周公子,如果周公子不是我們家少主的有緣人,馬上還給你們,如果他是……這位員外,令千金芳齡幾何?準備何時成親?要是不急能不能等一等,等我們用完了姑爺,最多也就一年,少則隻用三個月,到時候還你?”
王丞相慢慢吞吞抬頭看了眼天,太陽老老實實地在東方掛著,他掐了自己一把,賊疼,他也不是在做夢。
姑爺還有能借能還的不成?那又不是個東西。
不要說王丞相,就是包拯也感覺大事不妙,磨著牙硬厚著臉皮終於擠進了園子。
一行人到園內八角涼亭裡,分賓主坐下。
玉英順著梅樹走來,梅花掩映間,王丞相先看到一抹倩影,又看到芙蓉粉面,花中精靈,一時連心中的怒氣都有些存不住。
緩緩踩著花徑走來,玉英腳步遲疑,面上略有些躊躇,神色有點憔悴,身子骨也顯得瘦了。
“好一朵傾城名花。”
王丞相輕聲道,“這天下的女子,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美,但不得不說,總有一些姑娘得上蒼青睞,與常人不同啊。”
包拯到沒那麽多感慨,隻覺得這位少主肩膀纖細了不少,似乎過得不是特別好。
美人近前,屈身行過禮,就懨懨地坐在石凳上,眼角眉梢都寫了疲憊兩個字,小小地打了個呵欠,道:“府尊,歐陽已同我說了,我馬上就和周公子談戀愛去。”
這話說出口,楊玉英一頓,面上露出一點微妙的複雜,“這話好像別扭的很。”
歐陽雪從外面拾階而上,先給楊玉英披上鬥篷,這才落座,冷著臉道:“到了這個份上,也不怕開封府的人知道。”
他吐出口氣,目光落在楊玉英的眉眼間,輕聲道:“余娉給我們藥王莊扣了不少帽子,我也說過,她說的話有一部分是真的。”
“我們藥王莊的名字雖俗,可歷史悠久漫長,何止幾千年。余娉說我們養了一條惡龍,這算是真的,我們的確奉命看守一條龍,也算在養它。那小狐狸年紀小,不過百余歲,不知這龍的底細。”
歐陽雪目光悠遠,歎道,“萬年之前,天地大劫,人族當滅,天降災難於世人,這災難,便是一條孽龍。孽龍依從大道而生,性格暴虐,翻身吐息也能毀天滅地,可它本身氣運與天地相融,永生不滅,若真有身死之日,那天地會與其同殞命。諸神都無可奈何。”
包拯等人愕然。
歐陽雪搖頭:“我說這上古秘辛,諸位可能覺得很遙遠,我小時候也總覺得此事離我們很遠很遠,沒想到,哐當一聲,天上扣下口黑鍋,砸我們家玉英頭上了。”
他一邊苦笑,一邊把昔年藥神如何建立藥王莊,藥王莊的先輩們如何煉成大藥,讓那孽龍陷入一場不醒的長眠中之事訴說清楚。
“如今,千年之期將至,那孽龍也即將蘇醒。我們家玉英便是應劫之人,必須將自己煉成大藥,然後尋一個正經的合格的有情人來挖她的心肝做藥引,藥成喂龍,為這天地再續千年壽命。”
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得出神。
歐陽雪冷笑:“荒唐嗎?荒唐!可笑嗎?可笑!大相國寺外的俗講僧人都不敢講這麽可笑的事。”
他倏然一揮手,半空中露出一團水霧,水霧散去,眾人便見幽深海底似有一龍在酣眠。
那龍是墨色,龍角似有十余丈長,雙目閉合,淺淺的呼吸間周圍海嘯翻湧,海底大片大片的岩漿飛濺。
似乎有結界籠罩,這一切動靜都未曾驚擾到周圍。
包拯和王丞相渾身僵硬。
歐陽雪漠然道:“我也覺得這像是笑話,一個毫無根據的謠言,志怪故事,但,誰敢去賭?”
“總之,我們家莊主最近一直在示警,說這孽龍最多還有一年就要醒了,玉英也到了二十歲,無論如何不能再耽誤,必須趕緊找到合適有情人,必須有一個人將我們家玉英視為摯愛,由他來挖心做藥引,煉出大藥,讓這條該死的……該活的孽龍再老老實實給我睡個一千年。”
王丞相嘴角顫動,他心裡欲要不信,只是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眼包公,心裡說一千遍荒唐,竟又有些信。
畢竟,藥王莊為什麽要撒一個如此荒唐的謊言?
若是尋常升鬥小民也還罷了,或許是瘋子,或許有別的原因,可展護衛說,藥王莊中高手成群,還有剛才見到的那些奇花異草,名貴首飾,無不說明玉英少主極為富有。
不久前包拯辦的那個案子,就能說明這位的確是一直在花樣百出地尋找未婚夫。
王丞相訥訥道:“你們這尋人的法子,不靠譜啊。”
玉英輕輕抬頭,眼巴巴看著王丞相:“相爺,那什麽法子靠譜呢?”
王丞相愣住,隻感覺舌尖都有點隱隱發麻,嗓子乾疼:“這,這,應該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是。”
歐陽雪苦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選定的少主未婚夫,就能保證此人品行端正,心思純澈,還要真心真意地愛我們家少主嗎?”
王丞相:“……”
世間多少癡兒女為情所困,古來情詩不知有多少,詩聖李白都作過‘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的詩句,可是,真要去找這樣的癡情人,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