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坐在四輪車上,被一眾官員護送著快速離開江州,臨行之時,他又望了一眼城樓。
馬謖隻覺得劫後余生,喜滋滋地說道:“諸葛軍師神機妙算,一座空城嚇退了那曹操啊…此番傳入蜀中,勢必讓皇叔驚駭,讓百官震服。”
諸葛亮卻感傷的說,“可惜隻守住了江州,不知涪陵是何狀況…”
“這不怪軍師。”馬謖提醒道,“是那些庸才誤導了劉皇叔,這才卸去防護,險些釀成大錯。”
“這話不許再說。”諸葛亮羽扇指向馬謖,頗為嚴肅的提醒:“曹操詭計多端,孝直從未與其正面交鋒過,故而此番才吃了虧,下次必定會更加小心。”
此地將軍也是附和道:“軍師所言極是,比起涪陵,巴中更重要,如今曹操已退,待得將士歸來,諸葛軍師再帶我們打過來就是。”
“此間防護卸去,吾是知曉的,卻未料到會遭逢此禍,此吾之罪也!”諸葛亮歎了一口氣,“吾不患涪陵一城一郡之得失,吾患的是若曹軍攻下涪陵,勢必即刻遷移百姓,這浩浩數百裡蜀道,還不知會有多少百姓死在蜀道上,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諸葛亮是既悲天憫人,又感念…蜀中百姓本就不多。
又被遷走了一批,糧食、賦稅…唉…唉…
長長的一聲歎息。
忽然,遠遠看見張苞快馬奔馳而來。
這位比妹妹張星彩年長半刻鍾的張苞,這位性格頗像其父張飛的少年將軍,在父親義釋嚴顏後,特地交給嚴顏在軍中鍛煉。
如今乃是駐守涪陵的一名校尉。
他一見到諸葛亮連忙翻身下馬衝上前去,“幸得軍師平安歸來,否則張苞百死難贖!”
『——不對呀!』
察覺到張苞語氣有些不對,竟沒有第一時間提及涪陵的戰況,諸葛亮連忙問:“曹操沒有去突襲涪陵麽?嚴顏老將軍呢?”
“來了…守住了,涪陵無恙!”張苞連忙道:“只是,不知為何,戰況很明顯對我方不利,可那徐晃眼看著就要攻破城池,卻突然鳴金收兵,末將與嚴顏將軍均是不明所以,以為是巴中陷落…故而,末將才趕來尋軍師,不曾想江州亦是無恙。”
馬謖驕傲地說:“曹操帶著幾萬人殺來了,可諸葛軍師不過是在城頭彈了一曲琴,就把曹操與幾萬大軍嚇得望風而逃!”
馬謖的話有些誇大的成分…
諸葛亮連忙淡笑著搖頭,平緩的說,“何嘗是嚇?不過是曹操以為我守在城樓,江州城中布有埋伏,即便攻城,他也並無把握罷了“
“”何況,取下巴中,曹操與主公的爭鬥將會不死不休,曹操在這蜀道上耗不起,故而才撤離罷了,倒是…”
諸葛亮頓了一下,他繼續望向張苞,“倒是涪陵,那徐晃就快要攻破城池,曹操應該知道其中並無埋伏,即便曹操要撤軍,也該攻破城池,將裡面的百姓遷走啊…何故在最後的時候鳴金收兵呢?難道…是被什麽給拖住了?”
馬謖緩緩地說:“管他呢,至少這次…虛驚一場,曹操既已撤退,料得不會再來,這不如軍師所願,得到了難得的發展良機!”
諸葛亮淡然回答:“我總覺得這事兒沒有這麽簡單…”
“也罷,先回成都吧!有勞張小將軍告知嚴老將軍,涪陵各處關隘,小心防護,以防曹軍殺得回馬槍!”
…
…
徐晃與張郃的兵馬交匯於一處。
魏軍撤往漢中。
徐晃心頭憋了一肚子悶氣。
說起來,徐晃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山西人彪悍的外表下,胸襟都很寬廣。
而作為將軍,徐晃能忍受排擠,忍受不公的待遇,能不遺余力的征戰沙場,乃至於馬革裹屍。
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兵士,特別是自己的親衛毫無意義的去死。
山西人對兄弟情義看的極重。
張郃看出了徐晃那憤憤的心情,連忙勸道:“丞相方才說,諸葛亮的琴聲有遼遠崢嶸之聲、自信殺伐之氣,他素來謹慎小心,又豈會冒險,這是有陰謀在等著咱們哪!”
“放屁!”徐晃毫不客氣…“涪陵城眼瞅著就攻下了,我一百三十余先登親衛已經在城樓上結成戰陣,蜀軍離崩潰只差一步?我打了幾十年仗?有沒有陰謀,有沒有詭計,我看不出來麽?可最後…最後…”
說到痛處,徐晃的眼眸凝起,悲愴欲絕,“鳴金收兵,哼…為何要鳴金收兵?你知道,我那一百余親衛是怎麽死的麽?他們聽到那鳴金時的聲音,他們有多絕望麽?我…我隻恨…”
說到這兒…
徐晃那握緊馬韁的手,都不由得顫抖,劇烈的摩擦,其中滿是汗。
“我隻恨…”徐晃抬高語調,就像是要把心中的鬱結一股腦釋放出去。
“你恨什麽?”
曹操的聲音突然蓋過了徐晃的聲音。
一乾虎賁軍士讓開了一條道,曹操騎著高頭大馬行至徐晃的面前。
“丞相…公明他…”張郃連忙拱手想要為徐晃解釋。
徐晃低頭,憤懣之下的他一言不發。
“公明,孤知道你難受,伱死了一百三十多親兵,孤也很難受!孤能做的,就是給你補上,就是補給你一千三百兵。”
曹操大手一揮,“可孤要你記住,軍令如山,這世上許多事本就是沒有公平可言,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若事事都講情義,講公平…我曹操的腦袋早就被人割去一萬次了!”
這…
徐晃咬著牙,他不敢反駁曹操的話。
其實,他內心中痛苦依舊。
——『一千三百多兵?又抵得上這些跟隨了他幾年,乃至於十幾年,幾十年的親兵麽?』
——『那份情義,他能忘了麽?』
就在這時,“噠噠噠”的馬蹄聲再度響起,一匹來自漢中的快馬急行至曹操的面前。
“丞相,襄樊急件!”
“念——”曹操頗為豪放的一擺手。
這斥候連忙展開急件,一共有兩封,他當先念出了第一封,“稟報丞相,我軍糾集五萬人馬於樊城十面埋伏,卻不曾想關羽派關平佯攻襄陽,他本人則率騎兵突襲江夏…”
斥候讀到這兒,曹操還穩得住。
他至多是覺得有點兒可惜,這關羽竟沒有中計去攻樊城。
果然,雲長不是項羽啊!
可惜了他曹操遺留下來的這十面埋伏之計。
但這也無妨,襄陽是佯攻無傷大雅,唯獨關羽進攻江夏是一個威脅。
可曹操留下來的計略中,還有一條,那便是一旦襄樊局勢有變,於禁帶汝南兵去馳援江夏。
這樣算來,關羽至多無功而返,江夏當是無恙。
正想到這裡。
斥候念出接下來的話,“子健公子立功心切,私自調動汝南兵馬趕赴襄樊…江夏,江夏…”
此言一出。
曹操的一雙虎目驟然瞪大,前一刻的他還鎮定自若,後一刻的他胸脯跌宕起伏。
他驚呼:
“子健誤我——”
“子健誤我——”
…
…
清酒淅淅瀝瀝地落入酒盞,端坐在石頭城宮殿中的孫權。
他沉著臉,思慮了許久方才將酒盞擲於一旁。
他面朝呂蒙,驚問道。
“你能篤定,那張遼與他的山西部曲不在合肥麽?”
呂蒙拱手:“此為那關四公子之言,末將不能篤定,不過…”
“不過什麽?”
“大都督似乎頗為篤定!”
“為何?”孫權連珠炮似的問。
呂蒙則如實回答:“大都督與那關四公子一見如故,兩人不過是在烏篷內聊了半刻鍾,大都督就信了這關四公子所有的話。”
——『這樣麽!』
孫權那碧綠色的眼眸微微凝起,他緩緩從王座上起身,一邊踱步,一邊揣著下巴,細細的思慮。
呂蒙也不敢再說話,就這麽任憑孫權去思慮。
十息,二十息!
五十息,一百息!
經歷了一個漫長的腦回路,“錚”的一聲,孫權拔出佩劍,這是他所鑄六把佩劍之一的名為“流星”的一把。
初唐有詩稱讚這把劍——“赤土流星劍,鳥號明月弓!”
而隨著這把“流星劍”的脫殼,孫權像是做出了決定。
“孤信子敬…”
他當即吩咐道:“傳孤號令,即刻召集諸將,北伐合肥…孤要親征!當初失去的,孤這一次,要悉數奪回來!”
啊…啊…
此言一出,呂蒙一怔,雙腿一個踉蹌,險些沒跌倒過期。
——果不出那關麟所料。
一時間,關麟的話悉數在呂蒙的腦海回蕩。
——“其二嘛,就是這種栓條狗去掛帥都能打贏的仗,偏偏上次掛帥的是你們的主公,是吳侯…先說好,我關麟沒有針對誰,且不吹不黑,讓你們吳侯指揮,依我之見,還真不如栓條狗呢!”
呃…
呂蒙多少感覺有那麽點兒尷尬。
他心頭暗道:
——『吳侯,求求了,這次…就栓條狗去吧!』
心中這麽想,呂蒙自然不敢這麽說,他連忙用魯肅的話回道:“主公…不妨先聽聽大都督的提議?”
孫權抬眼,心裡嘀咕著,這有什麽可提議的。
他伸手示意讓呂蒙說。
呂蒙則侃侃道:“大都督說,統兵與治國不同,治國又與謀略不同,蕭何未必能帷幄之中、決勝千裡;韓信未必能不絕糧道;張良也未必能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主公雖出身楚地,可成王霸之業,當學高祖,不該學楚霸王啊!”
『——這…』
隨著呂蒙吟出大都督魯肅的這番話,孫權的眼眸刹那間凝起,他豈會聽不出…這話的意思。
子敬這話,雖是說的足夠含蓄了,可…他孫權亦是感覺到極為扎心哪!
他的眉毛豎起,儼然帶著些許嗔怒。
而呂蒙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下。
“子敬就是這麽說的?”
“是…”
隨著呂蒙的回應,孫權無奈的搖頭,“子敬是說我不擅統兵,不該掛帥,也不該出征啊!”
“或許…大都督是覺得殺雞焉用牛刀?”呂蒙勸道…
只是這話,怎麽聽怎麽假。
孫權又沉吟了片刻,他輕咬了下唇,將手中的流星劍收回劍鞘之中,他轉過身。
“孤知子敬是好意…可這一次,孤還是決議要親自掛帥北伐!”
“孤的父親人稱江東猛虎,孤的大兄人言江東小霸王?可到孤…若是孤不能親自掛帥打下這合肥,後人會如何評價孤?孤的頭怕是千年、萬年也抬不起來?何況…合肥是孤的夢魘哪,孤要親自去撕碎這份夢魘。”
孫權的語氣堅決…
可他越堅決,呂蒙的心情越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他心裡不住的嘀咕著。
——『怎麽栓條狗去合肥…就這麽難呢?』
或許是受到了關麟那番話的影響,或許…孫權的統率在呂蒙的心目中就這份形象,呂蒙覺得他好累啊。
“子明無需多言,傳孤之詔,著令甘寧、凌統、蔣欽、周泰、董襲、潘璋、徐盛、朱桓各帶本部部曲,即刻出征!令張昭籌措糧草!”
呃…這個…
呂蒙頓時心頭又有一種“日了狗”的感覺,他知道…如今這架勢,估摸著,他是勸不住這位主公了,索性,他話鋒一轉。
“主公…”
“子明若是勸孤,就莫要再多言。”孫權背過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不…”呂蒙連忙道:“末將是想說,可否…主公點兵,甘寧、凌統兩位將軍隻擇其一。”
“為何?”孫權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呂蒙心裡暗歎。
——『主公啊主公,我都提醒到這份兒上了,你還想不到,你怎麽統兵啊?』
當即,呂蒙繼續說,“甘寧與凌統兩位將軍…有殺父之仇,若…”
“噢…”孫權這才恍然大悟,“是孤疏忽了。”
他擺擺手,“那就隻換甘寧去吧!讓凌統留守建業城。”
“喏——”
呂蒙拱手領命,當即轉身,就打算去通傳、調兵。
可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麽,當即再度轉過身來,微微拱手。
“又怎麽了?還有誰有深仇大恨麽?”孫權凝視著呂蒙。
“不…”呂蒙連忙道:“末將想讓主公留意一人、調查一個家族…”
“誰?”
“吳郡四大家族之一陸家,陸遜!”呂蒙的眼眸刹那間變得陰鬱了起來,他壓低聲音,“末將與那關雲旗交談時,他竟脫口吟出末將替主公築‘呂城’一事,此事…知道者,唯獨末將、主公,還有那…”
不等呂蒙把話說出口。
孫權那碧眼中刹那間就浮起一抹森然的精芒。
“你是說,陸伯言與那關家子有勾結?”
“若只是與關家子有勾結…倒也罷了。”呂蒙淡淡的說,“就怕吳郡陸家與關雲長有勾結啊…”
這…
孫權渾身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要知道,陸遜手握著山越兵,這是江東最能打的一支軍團,且陸家無論是生意還是田畝遍布江東,若然這陸遜有歹心,陸家有歹心…那…
“子明。”
孫權的話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他雙手拍在了呂蒙的肩膀上,“這次你就不用跟孤出征合肥了,孤要你查,你替孤好好的查查這陸家,查查這陸伯言,孤的眼睛裡揉不得沙子!”
“喏——”呂蒙拱手,一雙眼眸愈添陰鬱。
幾乎與此同時…
遠在數百裡之外交州的陸遜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阿嚏——”
那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陸遜感覺好像有一股陰風,悄悄的、悄悄的就從衣衫的間隙,無孔不入般的竄入了他的後背,讓他感覺到一陣寒意。
涼颼颼的…就像是有人悄悄的在背後捅他刀子!
且這刀越來越近…
“將軍…”山越副將原本正在講述下一步的目標,聽到陸遜打噴嚏,連忙停下。
“你接著說…”陸遜示意。
這副將繼續道:“如今交州七郡,將軍已經攻下南海郡、蒼梧郡,接下來…可以向北進取鬱林郡,也可以向西取合浦郡,更能南下取高涼郡,末將提議直接打合浦郡,此郡一破,則直接威脅到交州的治所,那士變的老家——交趾郡!”
聽過副將的話,陸遜看著輿圖思慮了片刻。
『——打還是不打呢?』
陸遜不由得陷入了遲疑。
交州士變遠比他想象的要好打許多,可好打不代表就能打。
他顧慮的更多,顧慮的已經超脫了戰場,來到了朝堂。
沉吟了片刻。
陸遜吩咐道:“暫且緩緩…東吳與交趾不過是因為一些軍械產生的衝突,也沒有那般深仇大恨,如今已經打下兩個郡了,該看看那交趾的態度,也看看吳侯的態度!”
“吳侯的態度?”副將有些疑惑。“為何要在意吳侯的態度?吳侯高興還來不及,沒有態度啊?”
呵呵…
陸遜苦笑一聲:“我就怕吳侯沒有態度…沒有態度,才是最危險的態度啊!”
這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
是啊…
東吳不同於其它其它地方。
在東吳,陸遜把山越打下來,那山越就是陸遜的了,孫權都調度不了。
那麽…
這交州七郡陸遜一旦打下來,那會造成什麽後果。
以前的交州七郡督是士變。
以後,就是他陸遜的了,包括這裡的兵,這裡的城,這裡的一切,都是他陸遜的了。
也正是基於此…
陸遜打下兩郡就已經“很過分”了,沒有孫權的態度,他是真的不敢繼續打了。
須知,當年…太史慈好端端的國中之國, 怎麽突然就死了?
還有那羽扇綸巾,揮斥方遒的周公瑾,怎麽就大好年華去世了?
所謂諸葛亮三氣周瑜。
那都是騙騙小孩子的!
這中間的故事,沒有人比陸遜更清楚了。
這位吳侯的心——毒著呢!
想到這兒…
陸遜的眼眸凝起,他的心頭不由得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霾。
一時間,這交州,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