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屍體的一旁,一列用槍鋒沾血劃出的大字赫然醒目:
——『殺人者,徐州東海糜芳是也!』
鏗鏘、雄渾、壯闊!
反觀周泰,他的屍體上有十三個窟窿,仿佛…這些窟窿已經流幹了血,死狀甚為慘烈。
潘璋不忍看,難過的轉過臉去。
徐盛則跪在地上,撫屍大哭,“周將軍,周將軍…幼平,幼平,那區區糜芳?他怎麽會是你的對手?怎麽就能奪走你的性命啊!你如今身首異處,那是我之過,我…我必攻下荊州,誅滅那糜芳…為你報仇,幼平…幼平!”
徐盛的身後,一排排的東吳水軍並肩而立,每個人眼中含著的是沉鬱的哀痛。
除了哀痛江東硬漢周泰的殞命外。
出師未捷,首戰折將,這…無疑,也給此番突襲荊州,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對方…有防備啊!
現在是周泰,那接下來呢?
一時間,一個個東吳兵士開始議論。
“這還繼續進攻麽?”
“我們本是突襲,如今倒是變成了敵人以逸待勞,那荊州軍中的廢將糜芳都能斬殺周泰將軍,顯然…敵軍這是有所防備啊!”
“再冒然進擊,鬼知道,還有沒有什麽埋伏?”
就在這時,一道加重的聲音吟出,“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若不打了,退回去,那…算怎麽回事兒?咱們江東兒郎都不要臉面了麽?”
呃…
這是馬忠的話,而隨著他的這一道聲音,眾將士沉默了。
是啊,都突襲了,都殺出來了,還是數倍於敵的兵力?退回去?他們…又要以一個什麽樣的姿態呢?
就在眾軍士神情凝重之際。
有斥候快馬趕至徐盛的身前,“徐將軍,已經探查過了,從這裡通往江陵城的道路周圍,悉數沒有埋伏…除此之外,已然探明,那首戰告捷的糜家軍已經退入了江陵城中,整個江陵城火把齊明,城池上下…照的猶如白晝,尤可見那森然佇立的守軍!”
呼…
長長的一聲呼氣,原本蹲著的徐盛,他咬著牙站起。
他昂起頭,抬起眼,一邊眺望著那不遠處的江陵城,一邊大聲吩咐:“傳我軍令,今夜攻城,為周將軍報仇雪恨——”
啊…
徐盛的命令讓所有兵士一愣。
可緊接著,“嗖”的一聲,徐盛拔出了古錠刀。
“這刀是孫堅將軍的,孫堅將軍是某敬仰之人,他作戰素來身先士卒,勇猛無雙,今日我徐盛便效仿於他,待會兒抵達江陵城,大軍不再休整,直接攻城!攻城時我徐盛衝在最前,若我退一步,我身後的將士即刻將我陣斬,同樣的,若你們有誰,敢後退一步,那…後隊可當機斬了逃兵!”
說到這兒,徐盛頓了一下,卻是抬高了語調,“以攻為守,破敵衛江,此戰,要麽攻破城池,要麽,我與諸位一道葬送在這江陵城下!”
隨著這一道言辭冷冽的話,任憑誰都聽出來…這不是開玩笑的。
——徐大將軍是動真格了!
要知道,當年濡須口一戰,徐盛率艨艟戰船與曹軍對戰。
不曾想,忽遇暴風,船落敵岸邊,諸將恐懼,沒有一個敢出船迎戰的。
唯獨徐盛一馬當先,率領士兵上岸砍殺敵人,曹軍被徐盛嚇破而潰逃,死傷甚大…
徐盛一陣衝殺,直等到暴風停止才歸還。
這也是他“破陣”之名的由來!
也正是這一戰,讓孫權對徐盛側目,史載“權大壯之”,也讓徐盛一躍成為了東吳的名將、成為了東吳將士們心目中的“上將軍”!
如今,周泰死了,先鋒軍潰敗,士氣被打下來一截!
若是換作別人,當安營扎寨,從長計議,可對於徐盛而言,是他丟了士氣,那麽…他就要親自去奪回來!
心念於此…
徐盛那嘹亮的聲音再度揚起,在這密林間響徹、回蕩:
“急行軍——”
“至即攻城——”
…
…
糜陽滿面喜色的向父親糜芳、叔叔馬良。還有…正在滔滔不絕講述《西遊記》的公子劉禪講述。
“——大捷,前線大捷,趙子龍將軍陣斬吳軍大將周泰,東吳數千前鋒軍幾乎全軍覆沒!”
“贏了?”
糜芳原本正津津有味聽著‘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呢’,冷不丁的一條捷報傳回,這讓他霍然起身。
馬良則連忙問:“子龍將軍呢?”
“已經進城了,正在休整。”糜陽先是如此回答一句,然後詳細的解釋道,“果然,那周泰中計,被冒充成父親的子龍將軍誘入山林,與其身後大軍拉開距離,後軍無法馳援,最終…被子龍將軍銀槍白馬穿刺而亡,子龍將軍尤在地上留下一行大字——殺人者,徐州東海糜芳是也!”
唔…
這次,糜陽的話讓糜芳何止是驚訝!
倒不是因為趙雲陣斬周泰。
事實上,趙子龍七進七出,白馬銀槍…論及武藝,便是關羽、張飛也未必是對手,斬殺個周泰平平無奇…平平無奇。
真正讓糜芳驚訝的是趙雲留下的那一行字…
殺人者是他糜芳?
這…
這不是送給他糜芳一份天大的功勞嘛!
想到這兒,糜芳不由得“吧唧”著嘴巴,口中輕聲喃喃:“子龍將軍素來沒有在乎過這些人情往來,怎麽這次…如此講究呢?”
當然,糜芳這話本是下意識的問出,並無太多深意。
哪曾想,虎頭虎腦的劉禪不假思索的回答:“很簡單哪…因為我子龍叔也聽過我關四哥的一輪教誨。”
呃…這…
教誨?
劉禪的話,迅速的吸引起了糜芳與馬良的注意,兩人正想去細問。
“報——”
一道聲音已經傳來,一名兵士急匆匆的跑入望樓,大聲稟報道:“東吳軍…東吳大軍壓上來了,看架勢,攻城器械擺開…多半…多半是要趁夜攻城!”
因為江陵城點起了數以百計的火把,整個城樓下,被照的猶如白晝一般。
故而,吳軍的行動,悉數被江陵城的守軍看的一清二楚。
倒是…這一道“敵軍攻城”的稟報吟出,瞬間讓糜芳與馬良的臉色驟變。
——『來的好快啊!』
首戰折將,任憑糜芳與馬良如何猜想,也沒有料到徐盛今晚就要攻城。
“子龍將軍呢?”馬良連忙問。
“已經在城樓上指揮軍士…”
隨著兵士的稟報,糜芳長長的籲出口氣,他望向兒子糜陽,“吾兒,你帶阿鬥往內城去…”
說話間,糜芳就轉過身,打算去城頭…
糜陽則要領著劉禪、魚豢往複道方向入內城。
“我不去——”
哪曾想,劉禪直接否認了糜芳的吩咐,“關四哥總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我長這麽大,除了在子龍叔的鎧甲裡經歷了次戰場殺戮外,還從未見過兵戈…可那一次我與子龍叔七進七出,我年齡太小了,什麽印象也沒有…”
“關四哥就總是教導我,說我連兵戈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理解這戰場…怎麽可能理解父親、理解二叔、三叔,理解孔明師傅,如此想來,其實…我就像是那唐僧,連妖怪都沒見過,連那障眼法聽說都沒聽說過,哪裡能辨的出真假,到最後故步自封、一意孤行、偏聽偏信,只能做出錯怪了猴子的舉動…我時常在想,你們總是將我困起來,那豈不是讓我長大了也變成那唐三藏一樣迂腐,一樣故步自封…”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人當建非常之功,我不想關四哥…總是能建功,也總是能高瞻遠矚,可…我卻也想見識見識,看看那攻城是有多洶湧,守城是有多殘酷!”
劉禪的話還沒講完…
可糜芳、馬良卻聽得是一愣一愣的。
——好多成語啊!
——也是…好一番深入淺出、鞭辟入裡的見解呀!
按理說…如今非常時節,強敵壓境,他們不應該因為劉禪的話語而驚詫不已,更不應該過多的去留意。
可…當這個遠近聞名的頑童,這個劉備口中不學無術的不肖子能說出這麽一番“鞭辟入裡”卻不乏“真知灼見”的話語時,無論是糜芳,還是馬良都很震撼。
似乎…很有道理啊!
“爹…”糜陽也道:“我覺得阿鬥公子說的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了。”劉禪挺直了胸脯,原本虎頭虎腦的模樣,一時間也變得嚴肅了起來,“至少,該讓我見識見識,什麽是攻城,什麽是守城!”
是啊…
誠如劉禪所言,歷史上的他在鄧艾偷渡陰平,薑維尚在前線抵抗時,直接開城門投了…
這也是劉禪最為人所詬病的。
但事實上,他這輩子…別說打仗了,他見過攻城,見過守城,了解過這些麽?
什麽都不知道,那對這戰爭…就是兩眼一抹黑,除了學唐三藏聽之任之,固執己見外,還能做什麽?
這也就難怪…歷史上的劉禪會聽信奸佞之言,難怪在成都包圍戰中,他會毅然決然的放棄抵抗,開城投降。
他啥都不知道,拿什麽抵抗?拿腦袋與一腔熱血麽?
反觀糜芳,劉禪的話…讓他恍然了一下,可他連忙搖了搖頭。
大戰在即,他可沒空去想這麽多,索性大手一揮,“既是三弟這麽說,那…我就不管你了…你小心些!吾兒…你保護好阿鬥公子的周全!一旦情況不對,即刻退入內城!”
“是…”
隨著糜陽的一聲答應,糜芳、馬良迅速的走出望樓。
因為提前有準備,又因為這江陵城的城樓上有趙雲坐鎮的緣故。
故而…一切準備就緒,那些剛剛歸來的糜家兵士,迅速的改變戰法,由進攻改為防禦,每個人眼眸中…異乎尋常的堅毅。
眼看著…
吳軍的攻城還需要一些軍械上的準備。
糜芳開始做最後的動員。
“諸位都是我糜家的部曲,許多都是從東海就做我糜家的門客?,一直跟我到這江陵,別的…我糜芳就不說了,你們也都知道,江陵城新城可有三成是咱們糜家的。我糜芳也都給你們分到了每人的所得…少的一個院子,多的三、四個院子,還有商鋪,還有田畝…別看你們一個個豁出命,費心勞力像是狗一樣辛苦的在駐守這江陵城,可你們的家人,卻能整天優哉遊哉的在城裡收租,你們的兒女,一個個活的逍遙似神仙!”
糜芳說著說著,語氣提高了幾許,“關家老四,也就是我三弟,他是什麽樣的人?不用我詳加類述了吧?他手中有這江陵新城七成的地,這些…他告訴我,除了一半是給沔水山莊用的,另外的,就是用來賞賜給有功將士的!誰特娘的想讓家人收更多的租,誰特娘的讓兒女活的更逍遙快活,就都給老子握緊你們的武器…一刀一刀的把功勳給老子捅出來!”
話說到這兒,糜芳的聲調已經激昂到了頂點。
“可有一條,你們千萬記住了,若是江陵城破了,不止是咱們沒了,咱們的家人沒了,咱們的地也沒了,好日子更是一去不返,特娘的…老子當年是在東海,隨著劉皇叔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子再不想去過那風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鬼日子,弟兄們…潑天的富貴,我跟我三弟已經擺出來了,就看弟兄們能不能守住了!”
隨著糜芳這一番慷慨激昂話語的吟出,這支歷史上被譽為“渣一樣”的糜家軍,此間所有的兵士,他們眼芒中本就不多的恐懼與擔憂全都不見了。
那一雙雙犀利的眸子裡,突然間滲入了綠油油的光。
糜芳話雖不好聽,一番陳詞中動不動就把“特娘的”掛在嘴邊,可莫名的…就是讓人熱血沸騰。
不為自己!
為家人!
這種感覺,就容易讓人沸騰!
而那罵罵咧咧的“特娘的”也讓這些兵士們想起了自己的老娘。
若他們不是糜家軍,若他們的糜芳將軍…不是跟對了人,那他們的老娘,或許…也跟這世道上芸芸眾生的老娘一樣,風餐露宿,朝不保夕。
可…就因為他們是糜家軍,因為他們的將軍跟著的是關麟,他們的老娘一個個都成為了收租大佬。
那種睡到自然醒,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錢的日子,別提有多快樂了。
還有媳婦…只要是糜家軍的一員,在家裡,那特喵的就是天,是純爺們!
但…現在,有人想要摧毀這一切,有人想要攻破江陵城,將他們所擁有的一切索取…
這下,埋藏在這些糜家部曲心頭的唯獨剩下了三個鏗鏘的字眼:『不能夠!』
——絕對不能夠!
這時…
不知道是誰喊出一句。
“俺在城在!”
緊接著,有人把這句話改了改,再度高喊:“人在城在!”
然後是山呼海嘯一般,數千糜家部曲齊聲呐喊,“人在城在,人在城在!”
頓時間,他們一個個“嗷嗷”叫了起來。
…
江陵城,這座荊州的軍事要塞,圍繞著它的攻城與守城戰正式打響了。
從大戰的開始,這場戰役迅速的就進入了白熱化。
無數吳軍的在夜裡搬著雲梯架設在城牆,浩浩蕩蕩的兵馬在徐盛當先的衝鋒下,迅速的湧向城池。
與呂蒙那分兵試探的進攻方略截然不同,徐盛一開始就是全軍壓上,整個江陵城瞬間就陷入了最緊張的狀態。
無數的糜家軍士輪流在各門防守,城樓上的箭矢密集如雨…但大多打在了吳軍的盾牌上。
江畔邊,夜裡的江風格外的寒冷,可無論是城樓上的守軍,還是衝殺上來的吳軍,每一個都冒著汗…
城下,吳軍發現弓箭無法射入城中,於是…徐盛果斷的吩咐迅速的搭建起拋石車,無數的石塊兒在天空劃下弧線,摧擊著城牆…
要知道,古代行軍作戰,是無需將整個“拋石車”搬來的,只需要讓各部帶著一些“拋石車”的關鍵構建,讓輜重隊伍將框架搬來,到得城池之下,很快便能夠組建完成。
別看這“拋石車”造的快,其威力也不算小…尋常夯土堆砌而成的城牆,根本就擋不住這“拋石車”的攻勢,旦夕之間,就足以將土牆砸塌!
“轟隆隆…”
那“隆隆”的聲響仿佛地震一般,不斷的響起,不絕於耳。
可…
讓吳軍驚愕的是…無論這石塊多麽堅硬,無論這石塊破壞力多麽強勁,可它…卻依舊無法摧垮這城牆。
區別於…長沙城,那是郝昭親自督造的城牆,每一個細節都是親自考究,每一處用料都是反覆檢查。
江陵城,卻是糜芳造的!
考慮到這新城裡有三成地是他糜芳,是他糜家的,用以造城的錢糧,他非但沒有貪墨半分,反倒是在錢糧吃緊的時候,他自掏腰包填也得給填上。
乃至於許多用料可以選擇“好的”和“中等的”時,糜芳毫不猶豫的就會選擇前者…
有錢上,有條件上,若沒有錢…那創造錢,用他糜芳的私房錢…創造條件也特麽的得上!
糜芳造的不是城,而是他糜芳的富貴,是他糜家一代一代、一代一代,源源不斷傳承下去的富貴——
“將軍…拋石車也無法砸毀這城牆…幾輪攻勢下去,這城牆紋絲不動!”
就在城下第一線統籌指揮的徐盛,聽到這一則消息,他那粗濃茂密的眉毛幾乎凝成了倒八字。
他懷疑…這城牆是“鐵”築的麽?
憤怒之余,徐盛大聲咆哮。
“砸不掉這城牆,那就往城內砸…往城樓上砸,砸人,砸那些賊人,砸死那廢物糜芳——”
隨著徐盛的吩咐…
一時間,東吳的拋石車發出更洶湧的攻勢…
漫天的飛石宛若流星墜落,不斷的轟砸在江陵城的城頭。
配合著雲梯,衝車…月色下,戰況尤為激烈。
…
糜芳…一反常態的不畏懼這些巨石,他是糜家軍的首領,是這江陵新城三分之一的主人,在巨大的金錢與利益的驅使下,他能感覺出來。
什麽趙子龍!
呵呵,在這種為難時刻,糜家的部曲只會將他視為主心骨,他必須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鎮定從容…甚至是氣定神閑。
他心裡頭唯有一個念頭。
——『砸吧,砸吧…你能把這城砸出一個窟窿,我糜芳自己個兒把腦袋割下來送你了!』
沒錯,就這麽自信!
“轟…”
卻在這時,從天而降一個巨石。
巨石直接砸落,竟硬生生的落在一處城樓上的眺望塔處,這塔是木、瓦製成的,頓時…瓦礫亂飛,整個望塔幾乎塌了一半兒。
所有人看到這一幕,都驚住了…
方才見那城牆面對石塊的攻勢,悍然不動,他們多以為…吳軍的投石車不過如此。
可現在…這摧枯拉朽的一幕就發生在眼前,一時之間,灰塵漫天,有人哀嚎,有人嚇得屁滾尿流,有人驚恐似的趴在地上。
更可怕的是…越來越多的飛石正不斷的砸向城樓。
“轟——”
“轟隆隆——”
巨大的轟鳴聲,震的守軍耳朵疼…
乃至於有些不幸的兵卒已然在這轟鳴聲中被巨石壓中,變成了一灘肉泥。
而當漫天的灰塵散去,在這歪歪斜斜的一片廢墟中,所有兵士都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個影子是站在那巨石上的,他雙手掐腰,像是對敵人的這飛球報以最大的輕蔑,他的身形…宛若一棵青松一般。
更像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是糜芳!
他的形象這輩子高大、偉岸過兩次,前一次是在江夏的伏虎山,他以一己之力,用偏廂車…阻攔住文聘的突襲,阻攔住他焚燒荊州的戰船!
這一次,他則是面對天降碎石,傲然挺立…宛若一尊真神一般!
沒錯,這一次的他比伏虎山那次…更傲然,渾身上下仿佛都在發光!
這個時代,大家夥兒還不知道什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但…此刻的糜芳他的形象,大體已經與那“粉骨碎身渾不怕”聯系在一起了吧!
“哼…”
灰塵中,好像發著光的糜芳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冷哼。
他一手掐著他那膀大腰圓的腰肢,一手指著城下的敵人,連帶著向身後的兵士吩咐:“都愣著幹什麽?他們有拋石車,咱們就沒有八牛弩吧,為何還沒有還擊?給老子砸…砸碎那些拋石車——”
“……”
糜芳的話把所有人都說愣了。
包括趙雲,他也一臉驚愕,一臉不可思議,一臉陌生的望著糜芳。
有那麽一瞬間,他好似有一種感覺…
這麽多年了,他難道從未真正的認識過…眼前的這個主公的小舅子麽!
這個武藝、統率居於末流,毛病一大堆的平庸將軍麽?
不止是趙雲…
所有人都用崇拜的眼光望向糜芳,處於安全位置的劉禪也是。
他心裡頭小聲嘀咕。
——『子方叔,威武啊…這才是真男人哪!』
——『果然,關四哥說的沒錯,只要金錢到位了,命…反倒是都不重要了!』
的確,在面對突如其來的災難時,需要一個人…用膽氣去鼓舞人心。
也的確,在百分之五十的利潤面前,就已經有人會鋌而走險,類似於,這種一本萬利的利潤,足夠糜芳…踐踏一切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
無疑…
在劉禪重要的成長、養成階段,能見到這樣一幕,對他的成長是極其有益的。
甚至,就在糜芳的身旁,又一塊兒大石砸落,這大石生生砸中了一處武器架,武器架已經粉碎,而這一幕的發生就在糜芳的身側三步之內。
可糜芳,依舊是鎮定自若,氣定神閑…
在無數崇拜到“想跪”的目光中,無疑…他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讓這支糜家軍在巨石的狂轟亂砸下,漸漸的心定了起來。
似乎…大家突然就不那麽畏懼這敵人的投石了。
“糜太守…末將這就去發射八牛弩——”
“霹靂十牛弩也早就就位了,若非糜太守提醒,險些忘記了——”
“糜太守,比誰射的遠,咱們糜家軍還沒輸過——”
糜芳那冷然的目光緩緩的放低,他走下了那巨石,面對眾人那迫切的眼芒,他隻淡淡的吟出兩個字,“快去——”
不多時…
“轟隆隆…”
在吳軍拋石車陣的位置,一枚又一枚巨大的八牛弩矢接踵射來。
如同驚濤駭浪般磅礴的威力,只要命中,頃刻間就將吳軍的拋石車砸的粉碎…
的確…
誠如糜家軍說的那樣,八牛弩射的可比拋石車遠多了。
威力…也更強勁多了。
一時間,雙方的戰場由近到遠,由遠又到近。
雙方一邊在城池上下,進行雲梯與箭矢、擂木的比拚。一邊在那遙遙遠處,進行著…遠距離的“亂轟亂砸”…
血色殘陽布滿整個星空,也將這夜幕下的江陵…城上城下染得異乎尋常的血腥鮮紅!
…
…
襄陽城中,官署之內。
關麟背著手在房內不住的來回踱步,他徘徊猶豫的身影投在窗上,兩日來,襄樊戰場,烽火連城的凶險情景時不時的在腦海中回放。
當然,隨著…一道道消息傳回。
比如,新野城…牛蓋率一萬兵士歸降,連同新野至樊城之間,所有的小城…也放棄抵抗,望風歸降!
比如,那烈火之後,曹仁一死,宛若壓死這襄樊魏軍的最後一根稻草,大量的魏軍兵士放棄抵抗,淪為俘虜。
再比如,徐晃的三萬兵,在平魯城中被團團圍住。
原本這也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可計劃之外的是,每日想方設法從平魯城逃出…歸降荊州的魏軍,竟有超過千人之多。
儼然,無論是徐晃,還是平魯城內的魏軍,他們的心態已經崩了,局面已經控制不住了!
按理說…
一切都向著積極的方向在發展。
局面…很樂觀嘛!
接下來就看諸葛恪在許都城的發揮了…
看看這位諸葛亮的繼子,能否如其繼父一般在許都城舌戰群儒,為荊州爭取到最有利的一切!
當然…
料想很快,襄樊戰場的戰報就會傳入許都城。
要知道,在關麟的授意下,荊州軍可是故意放走了一些魏軍的探馬與哨騎,就是要許都城第一時間得到這邊的消息消息。
當然,這些都不是關麟徘徊猶豫的原因。
他的面前鋪展開的是一張輿圖,襄樊戰場的位置已經被標注,儼然…那已經是過去時了,而關麟正在新標注的位置是長江以南的江夏。
從洞庭湖沿江而上,是烏林,烏林的對岸便是大名鼎鼎的赤壁。
過了赤壁就是孫權,在他佔領的“江夏”的那部分縣城,制定的治所沙羨!
再深入下去…便是東吳的最後一道屏障——柴桑!
關麟從洞庭湖騎…畫出一條線,然後將烏林、赤壁、沙羨、柴桑以及接下來的鄂縣、樊口…最後是建業、吳郡…
整個這些,關麟悉數連在了一起。
這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路!
同時,這也是一條,一擊致命的,朝著江東的進軍路線。
更是關麟授意老爹關羽放棄救援江陵與長沙,反倒是趁著東吳大軍出動,內部空虛…急攻烏林、赤壁,奪下沙羨…兵指柴桑,直接威脅到東吳的心臟之地的進攻路線。
提到這路線。
自然…關麟會想到幾日前,他與父親關羽在得知樊城戰場“烽火連城、煉獄火海”後的對話。
還是從關麟的那句…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花團錦簇之處…老爹,你該關注的地方不是前沿陣地,而是後背…是那與東吳接壤的荊州之地!”
面對這一句提醒,關羽的回答是:“吾兒的意思是,如今的時局下,那孫權必定會背刺麽?”
“會的!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關麟的話一絲不苟,也異常篤定,“江東都是一群鼠輩,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背刺了,何況…孫權不會放任荊州做大,所以他一定會兵指荊州,而按照地緣來分析,他能奇襲的唯獨是江陵與長沙!誠然,這些本是孩兒推斷的,但…就在剛剛,孩兒的飛球兵已經將東吳出兵的情報傳回來了,與孩兒分析的一模一樣!”
有理有據!
言之鑿鑿!
這…
面對兒子的話語,關羽沉吟了一下,不過很快,他昂首抬眸,“那為父這就去江陵、長沙,去擊退這群只會暗箭傷人的江東鼠輩!”
“不好。”關麟的否定來得是那樣的出乎意料…也把關羽給說愣住了。
“怎麽?”不等關羽細問。
關麟的聲音再度吟出,“父親,飛球兵帶來的情報,這次東吳出動了將近十萬大軍,十萬哪…可…孩兒記得東吳的兵勇總計算下來也就十幾萬,除卻江東六郡七十二縣必要的駐軍外,也就是說…這支吳軍一動,那整個江東將是一片空虛!洞庭湖的水寨空虛,益陽城的赤壁、烏林空虛,長江以南的沙羨空虛,就連那柴桑、樊口、建業、吳郡…這些悉數都是空虛的!”
唔…
關羽不是榆木腦袋,兒子提醒到這份兒上,他豈會不知兒子的意思。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當即問。
“吾兒是要為父,圍魏救趙?”
關羽以為他猜對了…
但,他還是低估了兒子關麟的野心。
只見關麟低頭理了理袖子上的折痕,手腕一抖,食指與中指直接伸出,劃破虛空,也從桌面輿圖中的洞庭湖劃過…
劃過的路線正是洞庭湖通往柴桑、建業、吳郡一線。
“父親,何必圍‘魏’救趙,攻‘魏’即可…有救趙的那功夫,魏直接就攻下來了!”關麟的目光幽幽,臉上閃爍著篤定的神情,“東吳縱是十萬大軍壓境,可孩兒篤定,無論是江陵還是長沙,他們攻不下來…反倒是父親,孩兒以為…如今的江東,精銳盡出,沒有人能擋得住父親的千裡襲人——”
這…
關羽本想反問兒子,因為什麽,對江陵與長沙這般自信?
可…時局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然是間不容發、迫在眉睫。
更重要的…在關羽看來,這個外表逆子…實則“想法驚人”、“腦洞逆天”的麒麟兒,他說的話…九成九是對的!
近一年來發生的事兒,轉變的時局,造就了關羽對這個兒子無差別的信任,他總是能在最正確的時間做出最正確的事兒。
這次也一定如此。
當即…關羽沒有問關麟有關“江陵”、“長沙”駐守的問題,只是再三向關麟確定了進軍的路線。
即…避開馳援江陵,反倒是從碼頭沿江而下,直指洞庭湖,然後是烏林與赤壁,是…沙羨,是柴桑,是建業,是吳郡…
這是要一舉掘了東吳的根——
關羽也的確是這麽進行的,長沙、江陵戰火連天的同時…
呂蒙與徐盛都不會想到,一支荊州的水軍已然攻克了東吳在洞庭湖的水寨。
關羽率領的這支關家軍,他們毫不停留,順江而下,接下來的目的地是益陽郡的烏林與赤壁!
按照水路的路程,明日…足以抵達!
當然…
關羽可以一往無前,絲毫不擔心長沙與江陵的守勢,可關麟的心頭卻也是捏著一把汗。
此刻…
按照飛球兵傳回的情報,兩處城池的戰火已然打響。
而依據關麟提及的以少敵多…“能守住”這做兩座城池,為老爹關羽的“偷家”啊不,是“換家”大業爭取時間的大前提,其實有一條,不是城…而是他關麟的好二哥——糜芳!
與鎮骨——郝昭!
他們倆…才是城池能否守住的關鍵!
——『他倆…行吧?』
心念於此,關麟急問親衛:“可有最新的消息傳回…”
“沒有!”
關麟略微有些失望,可很快,他的眉眼上揚,“密切關注一切信箋!斥候、探馬趕來時,刻可以直接駕馬至官署,即刻向我稟報!”
“諾——”
隨著,一道親衛的聲音。
關麟那眸色森森,徘徊、擔憂、猶豫的身影…一如既往的投在窗上!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格外的長!
月色寂寥,但月色下的人兒,他的心頭正在沸騰、火熱——
…
…
——益陽城?如何攻?
這是如今,尚在江上的關羽必須解決的一個難題。
益陽囊括赤壁與烏林,是當年赤壁之戰的主戰場,戰略位置不可謂不重要,便是為此,關羽可以戰船席卷,攻下東吳的洞庭湖水寨,可…益陽城,要如何攻?
當然,天空中遙遙飛起的飛球,在前方指引著方向,提醒這支關家軍…哪裡有埋伏?哪裡有眼線?哪裡的敵人防備薄弱?
有這些飛球在前,莫名的,關羽與關家軍都更有信心了不少。
“父親,當務之急,最重要的是…關家軍來得及,除了雲梯外,並沒有攜帶攻城器械…”
關平鄭重其事的分析,“若是不能一舉攻下益陽城,反倒是讓東吳反應過來,將情報報送,那之後的城池,勢必會增兵馳援,堅壁清野…如果那樣,關家軍可就陷入持久戰與四弟的謀劃背道而馳。”
隨著關平的話,關羽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關家軍擅野戰、擅水戰,卻唯獨不擅攻堅…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益陽城的城頭爬不上去,赤壁與烏林又要怎麽下?沙羨要怎麽攻?兵鋒還怎麽指向柴桑。
更重要的是,關羽這次的打法是“千裡襲人”,是效仿當年官渡之戰前的白馬、延津戰場,是敵人有探馬、有斥候往回稟報,但…關羽進軍的速度,比他們稟報的更快。
前腳情報收到…後腳大軍已然攻城,這才是真正的千裡襲人,攻其不備!
恰恰…
這益陽城,成為了阻隔關羽的一座大山,可以說,這一城不爬過去,就佔據不了港口,就過不了江!
正直…關羽思索之際。
“二將軍——”
一道呐喊聲響起…
關羽聽到了聲音,正直疑惑,會是誰?
可周倉搶先一步聽出了這聲調,“是廖化…”
果然,江面上…廖化乘著一艘烏篷船與關羽會面。
“二將軍…”
見到關羽,廖化當先拱手行禮。
關羽則道:“廖將軍乃吾兒江夏郡的都尉,乾系重大,怎生到這邊來了…”
隨著關羽的詢問,廖化再度拱手:“末將奉雲旗公子之命,特地為二將軍帶來兩個玩意,有此玩意在…攻破益陽易如反掌!”
呼…
隨著廖化的話,關羽心頭微微驚呼。
——『吾兒連攻城器械也算到了麽?』
心中這麽想,關羽好奇,連忙問:“是什麽?”
廖化卻是賣了個關子,“這附近有一個村莊,早在四個月前,雲旗公子就秘密派我們的人不漏聲色的采買這村莊中的房子,如今…這村莊裡都是咱們的人,且早就準備好了攻城器械,如今…唯需要將這器械拚接一番!二將軍…定沒有聽過他的名字,雲旗公子說,其中一個叫雙鉤車…另一個嘛,可是個大家夥!”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