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蒼翠茂盛的樹木遮蔽了陽光,魚麗在溪邊汲了水,再打濕帕子給自己洗了把臉,這才拿著水囊往回走。
裴瑾還在那裡小心地清理某種植物的根鬚,魚麗辨認了一會兒問:「是獨活嗎?」
「是的。」他將獨活完整取出放進背簍,這才長長鬆了口氣,也顧不得儀態,直接坐在了地上,魚麗用帕子給他擦臉,又把水囊遞給他,裴瑾先喝了兩口水,這才道:「麗娘,幸好有你。」
「又說什麼傻話。」魚麗悶悶道,「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一個平頭百姓,以前,你卻是受人敬仰的裴大人。」
裴瑾笑了:「可那個時候,你不快樂,我也是。可我現在每天醒來,都覺得很快樂,很滿足。」想了想,又補充,「我心裡很平靜,真正的平靜。」
在改換身份前,他總是覺得很不安,一則是因為長生的秘密摺磨著他,要他不得不未雨綢繆,為最糟的結果做準備,二則是覺得每一天都很難熬。
因為他知道,每一天,他在熬,麗娘也是,貞娘也是,每過一天,三個人都在痛苦,為了儘可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他已經竭盡全力,權利、金錢、名望,他得到了,可從沒有好好享受過。
但現在不同了,放棄了「裴瑾」的身份,他感到輕鬆多了,雖然這麼做對不起貞娘也對不起兩個孩子,可他無法否認內心的愉悅。
現在每天清晨醒來,他看到懷裡的人是心上人,他可以隨意觸碰她,擁抱她,他可以無所顧忌,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了。
這種兩個人在一起親密無間的時光,令他得到了久違的平靜。
魚麗能聽出他話中的真摯,她又何嘗不是:「值得嗎?」
「值得。」裴瑾對她笑了,「如果你還想當官太太的話,過幾十年吧,到時候我再給你掙鳳冠霞帔。」
魚麗心中一動,鳳冠霞帔,要麼新婚,要麼誥命:「我不要當官太太,我想,你娶我一次,三媒六聘,娶我。」
「我知道,這次,委屈你了。」
裴瑾心裡何嘗不想給她鳳冠霞帔,只是這次改換身份,小心為上,成親的動靜太大,親朋好友,父母高堂,從何而來,就算能有,也很難保證萬無一失,所以他權衡利弊之下,直接越過了這個步驟,給她按了名分。
但是……他都知道的,不僅魚麗想,他也想,所以,他一定會補上這個遺憾:「我會想辦法的,我保證。」
得到了他的承諾,魚麗已經很滿意了,她笑了起來,從筐中拿出乾糧:「吃飯吧,不早了。」
「我去洗個手。」
兩個人坐在一起分著吃了乾糧,又採了些草藥,這才在日頭偏西的時候下山去。
在山下的小村子裡,為一個剛剛難產的婦人看了病,鄉下人家,沒有什麼禮教大防,他給那婦人把了脈,開了個藥方,當家的男人是個老實巴交的種田漢,一個字也不認得,蒲扇似的兩隻手捧著那一頁紙,像是有千斤重。
「給藥鋪的人看了就好。」裴瑾笑了笑,「有什麼事再來找我。」
「謝謝裴大夫。」那漢子說著就要從懷裡掏錢,裴瑾擺了擺手:「順路而已,不必了。」
他急了:「那怎麼行!」可裴瑾執意不收,他沒辦法,在家裡轉了一圈,把攢了幾天的雞蛋裝了一籃給他。
裴瑾想了想,笑道:「先留著給你媳婦補補身體吧,等以後好了,再給我診金不遲。」
那漢子還想再說話,他躺在床上的妻子就拉了拉他的衣擺,勉強起身和裴瑾道謝:「那就謝謝裴大夫了。」
裴瑾走到屋外,魚麗正抱著孩子在餵米湯,看到他出來解釋:「裡面太悶了,孩子一直哭。」
坐月子要求不能見一點風,屋裡悶得慌,現在又是夏季,難怪孩子會難受吃不進東西。
「我看看。」裴瑾就著她的懷抱看了看孩子,對跟著出來的男人說道,「孩子本來就瘦弱,餵米湯不是辦法。」
男人漲紅了臉:「可我媳婦兒一直不下奶。」
「牛乳羊乳都可以。」裴瑾示意魚麗把孩子還給人家,「魚湯對剛生產過的婦人也是有好處的。」
山裡什麼都缺,可撈幾條魚還是可以的,那漢子連忙應下了。
天色已經不早,裴瑾和魚麗趕緊坐車回縣城裡,騾車上,魚麗就一個問題表達了不解:「為什麼馬和驢可以生出騾子?」
裴瑾:「……不知道。」
「那這樣,豈不是貓和狗也可以生孩子?」她異想天開。
裴瑾駕著車,很冷靜地回答:「迄今為止沒見過。」
魚麗感慨:「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當然。」
騾子噠噠噠,夕陽西下,慢慢把他們拉回了家。
裴家現在的僕人是一對母女,王寡婦和她的閨女大妞,王寡婦的男人病死了,家裡又窮得揭不開鍋,公公病了,兒子還小,她的婆婆就做主把她和賠錢貨閨女給賣了,換了銀錢給丈夫買藥,給孫子買糧。
正巧裴瑾帶魚麗去挑人,魚麗便挑中了她們,家裡地方小,也就是做飯灑掃費些功夫,其餘事她和裴瑾都親力親為,免得讓人發現端倪。
到家時,王寡婦便張羅著讓大妞燒水,自己則去灶上下了兩碗麵條,進屋的時候魚麗在洗漱,外間只有裴瑾在,她匆匆放下碗就低頭出去了。
魚麗撞了個正著,納悶道:「我總覺得她在躲著你。」
王寡婦到了他們家後,手腳勤快麻利,但總是畏畏縮縮的不肯抬起頭來,魚麗一開始以為只是她性格如此,後來發覺如果裴瑾不在,她還是會和自己說說話的,可若是裴瑾在家,她不是縮在灶間便是躲在房裡,有什麼事也是讓大妞傳話。
「避嫌。」裴瑾頭也不抬地說,「還能因為什麼。」
王寡婦雖然被婆婆賣了,但也心存為丈夫守節的念頭,若非必要,不肯輕易出門,裴瑾敢保證,要是有人對她不軌,她就能一頭碰死以證清白。
魚麗一想起這個就氣悶:「說兩句話,清白就沒了?」
裴瑾嘆了口氣:「能有什麼辦法,這些年,你見得還少嗎?」
魚麗不說話了。
這些年裡,他們陸陸續續遇到過不少病人,有未出嫁的姑娘被人輕薄就想不開上吊的,也有寡婦被閒言碎語逼得投了河的,還有婆婆病重,媳婦割肉做藥引的,太多太多了。
「我心裡,有點難受。」魚麗按住胸口,「悶得慌。」
裴瑾微微笑了笑:「是嗎?我給你揉揉?」
「呸。」魚麗沒好氣道,「我說正經的。」
裴瑾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我也是正經的,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天下之大,處處有這樣的事,你能怎麼辦?」
魚麗長長出了口氣:「唉!」
「知道了嗎?這就是讀書的代價,矇昧是不會痛苦的,清醒的人才痛苦。」裴瑾攬著她的肩,「所以,想開點,我們現在至少也是在救人性命。」
魚麗靠在他肩頭冷笑:「學醫能救得了幾個人?你前腳把人家姑娘救回來了,她不是隔天又撞了柱?」
「想死的人救不活,但至少,可以救不想死的人,能救一個是一個。」裴瑾溫言道,「你說是不是?」
魚麗氣順了些:「也是。」
「這就對了,來,和我一起,這得馬上炮製才行。」
兩個人就著油燈加緊處理今天採來的藥材,等全部做完,已經月上中天,魚麗打著哈欠鋪床:「今天一天好累啊。」
裴瑾看她一眼,吹滅了燭火:「那明天晚些起。」
魚麗那個時候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中不同尋常的含義,直到第二天清楚,她被一些小動作給吵醒了。
她艱難地撐開眼皮,還沒來得及看清情況,他就吻住了她的眼睛:「繼續睡吧。」
「你這樣我怎麼還睡得著。」她咕噥著,「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嗎?」
裴瑾道:「不能。」他手托著她的腰,讓她迎合自己,「忍不住。」
魚麗輕輕哼了起來,她不禁想,要是這幾十年來,他都強忍著不去得到這種美好的感覺,那麼,現在那麼急切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嚶嚀聲讓他的呼吸愈發急促,他不禁深埋在她懷中,香氣愈發濃郁,直到後來,意奪神搖,飄然欲仙。
不知誰家的院子裡,傳來一聲雞啼。
裴瑾漸漸回過神來,將她摟在懷中:「麗娘。」
「嗯?」
「沒什麼,就是叫叫你。」
魚麗面頰微紅,她換了個姿勢:「不理你了。」她一翻身,恰巧露出被角遮掩下的紅痕,他心中暗詫,怎麼會這麼用力?不禁替她揉一揉,但因為太滑太膩,忍不住又多揉了幾下。
魚麗幽怨極了:「書上說『行九淺而一深,待十侯而方畢』,你呢?你呢!」
裴瑾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不禁反思。的確,書上不止說了九淺一深,還說了「陽峰直入,邂逅過於琴絃;陰乾邪沖,參差磨於谷實」,何謂琴絃?陰深一寸曰琴絃。何謂谷實?五寸曰谷實,過谷實則死也。
「但是,於我們無礙。」裴瑾沉吟半天,終於有了結論,「還是想怎麼樣就怎麼用吧。」
既然不老不死,又何必拘泥於所謂的養生之法?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且縱情快樂罷!
魚麗:「……」突然覺得身上更酸了。
「我再給你捏捏。」裴瑾順著她的大腿往下捏,等到她的肌膚微微發熱才停手,正想起床,不經意間看到她的玉足,不由伸手去捉。
被翻紅浪間的金蓮微舉,最是可愛,魚麗雖然沒有纏足,但天然自在,未嘗不美。
他想著,雙手捉住她的玉足握在手心裡:「幸虧你沒有纏足,不然想帶你出門都出不去了。」
魚麗用力抽了回來:「別鬧了,沒什麼好看的。」她藏進被子裡不讓他看,「醜死了。」
裴瑾看著她,微皺眉頭:「不醜。」
「你叫哄我好了。」魚麗別轉頭不看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裴瑾躺到她身邊,攬著她道,「不難看,我也是這樣的。」
魚麗才不信:「你是男人,怎麼好和我比。」
「話不是那麼說,也不是所有人都纏腳的,你這樣當初才能跑,現在,才能陪我到處走。」裴瑾問她,「這樣,難道不好嗎?」
魚麗咬著嘴唇:「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好看。」
「我說好看就好看。」
「真的?」魚麗翻過身,牢牢看著他,「不騙我?」
「真的。」他道,「情之所鍾,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