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藏書時代久遠,版本珍惜,再加上紙墨極為考究,所述內容,天下國家者居多;翰墨娛情者極少。
其中不少泛黃的書頁旁邊,還能隱隱瞧見皇阿瑪寫在旁邊的批注。
隻此一項,便甚是難得了。
弘昕無聲地默讀起來。
……
承乾宮中,辰光如水,一天天寧靜而溫馨地流動著。
七阿哥已經會叫額娘,以及發一些簡單的單音字了。
他不像別的孩子,會了幾個字之後,就反覆隻發那幾個字的音。
七阿哥倒是很有點探索的精神,一旦會說某個字或詞以後,立即就追著人往後學,別人說什麽,他大著舌頭也要跟著複讀。
三公主整天抱著他不撒手,教他說話,還不停地摸他頭,簡直把七阿哥當成了一個真人版公仔。
吉靈看著就笑。
有時候,她也會逗著女兒問:“以前弘昕小的時候,也沒看你這麽喜歡,為什麽偏偏對七弟弟就如此上心呢?”
三公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為七弟弟好看啊!”
吉靈:……噗!
“唔……”七阿哥趴在姐姐懷裡,不知是不是聽懂了這句話,發出了一聲又像抗議,又像委屈的聲音,長長的睫毛在熱乎乎、白糯糯的小臉上來回扇動。
三公主喜歡七阿哥,七阿哥卻最喜歡六哥哥——每次看到弘昕哥哥回來,都會在小床上伸出手,著急的對著哥哥發出“啊,啊!”的聲音。
意思是要弘昕哥哥抱抱他。
三公主在旁邊看著很是吃醋。
弘昕每次都過來,把幼弟抱起來,在懷中顛簸幾下。
就這麽幾下,往往能讓七阿哥高興的尖聲格嘰格嘰笑起來,別提有多麽開心了!
弘昕除了文業功課之外,弓馬功夫也是一天沒落下,手臂看著雖然瘦,其實有力氣的很,抱著七阿哥好一會兒,都輕輕松松,絲毫沒有手酸。
本來乳母和嬤嬤在旁邊,還說要替阿哥抱一會兒,結果弘昕拒絕了。
能脫手嗎?七阿哥兩隻小手跟抱著救命稻草一樣,拚命抱著他的脖子呢,還時不時回過頭,眼光充滿警惕地瞪著要過來的乳母和嬤嬤。
弘昕哭笑不得。
低頭看著這隻渾身都是奶香味的小包子在自己懷裡拱來拱去,到底是骨肉兄弟,血脈相連。
弘昕油然而生了一種做哥哥的責任感。
姐姐是總歸要嫁人的。額娘也不會永遠年輕,永遠風華正茂——他得盡快長大,護住額娘、護著姐姐、護住幼弟。
吉靈看著面前自己的兩個兒子——大的抱著小的。
都是她的兒子。
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所帶來的新生命。
三公主走了過來,托住幼弟的兩隻小胖腿,先是一頓惡作劇的輕輕拍打。
果然,七阿哥氣鼓鼓地看也不看,臉對著六阿哥,屁股衝著三公主,拚命蹬著兩隻小短腿。
三公主噗嗤就笑了。
然後她狠狠親了親幼弟毛茸茸的後腦杓。
這幅溫馨而充滿親情的畫面,竟然讓吉靈眼眶微微發熱,心中的幸福與滿足幾乎要溢了出來。
事實上,她有時候覺得——對比起弘昕來,三公主無論是思維方式還是展露的行為,都更像一個比她實際年齡還要小的孩子。
而她的弘昕,則像是走了另一個極端——直接跳過了孩子的階段,變成了一個小大人。
吉靈有時候都覺得弘昕簡直像個穿越者了。
等到哄完了七弟弟,弘昕把這個大型玩偶還給了三公主,看了額娘一眼。
吉靈明白,兒子這是有話想和自己說。
母子兩個人走到後殿的另一間小佛堂,果然弘昕開始給她說了目前尚書房的形勢,以及在養心殿見皇阿瑪額、平日裡見到四哥弘歷時候的種種應對。
這些話,說起來就長了。
吉靈拉著他坐下來,母子兩個人,一人一個蒲團,盤膝相對而坐,侃侃而談。
弘昕說得利落,沒有半句是廢話,件件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邏輯脈絡也很明晰。
吉靈聽一聽,偶爾打斷問一問;弘昕就停一停,答一答。
然後再往下說。
一個說的認真,一個聽得認真。
吉靈時不時還幫他分析一下。
“兒子時刻記得額娘的囑咐——摯心孝親,額娘請放心。”弘昕對她道。
知道皇阿瑪最厭惡收羅黨羽、結交外臣、圖謀皇儲。
可是可能一點不結交嗎?
這世上的事,真的樣樣可以區分的如此界限分明、清清楚楚麽?
四哥弘歷那兒,已經私下裡蹦躂得快上天了,這次四嫂富察氏一懷孕,四哥更是隱隱地已經有意氣風發之態。
弘昕現在年紀小——他身上還有張孩童的皮遮著。
可那些朝中臣子們,盯在他身上的眼光已經是熱辣辣的,毫不掩飾其中的灼熱了。
誰不想押寶!
以後呢?
弘昕總不會一直年紀小。
他也“小”不了幾年!
他總有一天,要正正式式、堂堂正正地站在四哥的對面!
或者說,現在已經是了。
從皇上對他恩賞不斷的時候、從皇上進一步晉封額娘為皇貴妃,寵冠后宮的時候起,就已經是了!
弘昕微微攥緊了拳頭。
再想想聽聞的那些隻言片語,想到當年康熙朝九子奪嫡的慘烈。
便是皇阿瑪當年,何嘗又不是表面無心奪嫡但暗中發力呢?
他的皇位怎麽得來的——難道真是靠著醉心詩書、潛修佛道便登上了那九五之尊?
弘昕靜靜地想著。
當年宮裡阿哥多,不像現在這般簡單,九子奪嫡,自然慘烈。
但也就是因為人多,皇位卻只有一個,每個人都像有希望,卻又每個人分到的希望都不大。
這樣分攤下來,每個人心中的焦灼和壓力其實是小於現在的局面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阿瑪已經放棄了五哥,七弟還太小,擺明了將來是富貴王爺的命。
儲君之爭,只會這般簡單粗暴的二選一。
這就好比一個人手中握著命運的骰子,輸和贏,成和敗都是50%的概率。
刺激不刺激?
弘昕無聲地咽了一口唾沫,少年的熱血又一次沸騰起來。
就算還是個小小兒郎,他也是個男人。
那是在血管裡,每一個皇子對大權在手、坐擁天下的渴望。
是對那個九五之尊位置的……本能的,競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