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蠟像館人流量不低, 但也絕對不會多到一轉眼就找不見人的地步。
所以當鐘采藍左顧右盼找不到江靜和郭小晗, 而聶之文就在她旁邊時, 就知道這多半是有意為之。
對於這種安排,鐘采藍很無奈:「我媽這個人就是這樣,聶先生別放心上。」
聶之文笑了笑:「很正常,為人父母總是擔心孩子的終身大事, 我看你好像挺反感的, 是反感我,還是反感郭太太的撮合?」
鐘采藍忙道:「都不是,我只是覺得……太佔用聶先生的時間了。」
聶之文的笑意更溫和了:「我不覺得是浪費時間,就當是交個朋友, 鐘小姐這樣,反倒是讓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你不會是討厭我吧?」
「沒有沒有。」鐘采藍忙不迭否認。
聶之文故意重重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鐘采藍被他逗笑了。
像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和尷尬, 聶之文換了一個話題:「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剛來淮市的時候看過一次。」鐘采藍順著他搭得梯子聊了下去。
聶之文道:「我是第一次來, 以前只聽說過。」
「聶先生來淮市多久了?」
「一年多。」聶之文似乎有意和她交待自身的情況, 「因為我哥在國內,正好有個朋友邀請我一起開個諮詢室, 我就順勢回來了。」
鐘采藍見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時間, 琢磨著怎麼把話題引到高銀月身上:「說起來, 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 男主角分裂出了24個人格, 你遇到過這樣的事嗎?」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聶之文顯然對這樣的問題習以為常,「一般工作中遇到的都是很普通的情況。」
鐘采藍猜測道:「失眠?焦慮?抑鬱?」
聶之文忍不住笑了起來:「差不多吧,有青少年因為升學壓力出問題的, 也有失戀的,還有工作壓力大的,人格分裂迄今為止我都沒有見過一例——那在小說裡存在的更多吧,普通人的心理問題實際上很普通,但,普通歸普通,不能忽視。」
鐘采藍噢了一聲,切入正題:「我記得之前那個女明星就是說抑鬱症吧,一開始這麼說的時候還被人罵博同情賣慘,結果人家真的自殺了。」
「你這消息也太落後了。」聶之文道,「高素娥是被謀殺的。」
「謀殺?」
聶之文應了一聲,靠近她幾分,壓低聲音道:「如果你能為我保密的話,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鐘采藍知道他要說的多半和高銀月有關,很想順勢點頭,可還是忍住了,以退為進:「如果不能說的話,就不要說了。」
「鐘小姐,你還真是可愛。」聶之文忍俊不禁,主動道,「我開玩笑的,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諮詢室的人都知道,高素娥是來過我們這裡。」
鐘采藍特別配合得「啊」了一聲。
聶之文道:「高素娥真的是可惜了……她的抑鬱症其實已經治療的差不多了,所以一開始說她自殺我就是不信的,後來果然不是。」
鐘采藍異常沉得住氣,好像對這件事沒什麼興趣似的,先問了一個無聊的問題:「那你是見過她本人的咯?真人好看嗎?」
聶之文語意不明:「是個美人。」
鐘采藍這才慢慢引出正題:「可不是,還那麼年輕呢……你剛才說是謀殺?那凶手抓到沒有?」
「還在通緝。」
鐘采藍微微皺起眉:「我不怎麼關心娛樂圈的新聞,高素娥好像有挺多□□的……就是因為這個被殺的嗎?」
聶之文道:「不知道啊,聽說凶手是她男朋友,我猜是情殺吧,明星的生活都挺亂的……你對這個很有興趣?」
「那倒不是。」鐘采藍暗暗可惜,但也知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只是覺得太可惜了,她挺漂亮的。」
聶之文揚了揚唇,漫不經心道:「是啊,可惜了。」
有那麼一剎那,鐘采藍捕捉到他話中一閃而逝的異常情感,可是閃過的太快,來不及讓大腦分析就消逝了。
不遠處,看到他們相談甚歡的江靜十分高興,大女兒的未來一直都是她的一塊心病,眼看這馬上就要畢業了,還想考研繼續讀,倒不是供不起,就是怕她再讀幾年出來,好人家都不要那麼高學歷的媳婦了。
但要是聶之文就沒那麼多問題了,人家自己就是海歸精英,讀個研究生也算是配得起,家底殷實,人品又好,以後不會叫女兒吃苦。
再想想聶之文救了她們兩姐妹的事,更覺得是緣分了。
***
周孟言有點發愁,白桃今天只告訴了他自己證實了聶之文的不在場證明,可戴維究竟有什麼不對勁,她沒有細說,只道是還要再查查。
他左思右想,仍然覺得聶之文有點可疑——這和他好像有點想接近鐘采藍無關——是那天夜裡,他殺趙卓越的樣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算當時救人心切,趙卓越暈過去總該罷手了,可聶之文沒有,他直到確定人死了才肯罷休。
只是這樣的感覺沒有絲毫證據,說是他一時情急也未嘗不可,所以他從未和鐘采藍提起過,但現在……周孟言嘆了口氣,決定再仔細查一查聶之文。
要是他真的沒有問題,那他要是和鐘采藍……不對,就算沒有問題,他也不覺得聶之文是良配。
周孟言腹誹歸腹誹,還是沒忘記正事,重新把日程本翻了一遍。助理小美是個工作認真負責的妹子(不認真負責也輪不到跟大明星了),日程本上的記錄雖然雜亂,但卻很全面。
他把高銀月去看醫生的日程給圈了出來,分別是:5月11日,5月18日,5月25日,6月15日,6月24日,7月5日,7月20日,8月1日,(預約8月10日)。
可以看出來,高銀月一開始去看的還比較頻繁,到後來去的就少了,但這也沒有什麼疑點,越來越好當然越去越少。
周孟言跟著日程本上記載的種種小事,逐漸回憶起了那段時間的點點滴滴。
高銀月那段時間的情緒特別不好,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只是坐在那裡,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繞開她所在的位置,如果現實生活可以用漫畫表現,那麼那段時間,高銀月的頭頂有一片陽光照不穿的烏雲。
她好像陷入了一個可怕的泥沼,慢慢的往下沉,形容消瘦,不見笑容。
他陪伴在她身邊,卻不知道能夠做什麼,很多藝術作品中都歌頌愛的偉大,他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自己愛她愛得不夠多,還是愛這種東西,在現實中其實不堪一擊。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有一種極致的不真實感,他們真的相愛過嗎?當初為什麼會在一起,還記得嗎?
還記得。
那次,他一時興起,一個人跑到荒郊野外去看日出,不用工作就有萬貫家財的男主角閒起來就是那麼蛋疼。
夜半時分,他藉著微弱的信號發了一條朋友圈,問有沒有人要一起看日出的,隨即,高銀月問他在哪裡,他說了地方,並不覺得她有別的含義,更像是隨口一問。
然而,黎明時分,晨光穿過雲層灑遍山頭,樹影間暗藏的魑魅魍魎迅速消退,紅日初升之際,他看見了氣喘吁吁爬上來的高銀月。
她對登山毫無經驗,不知道此時溫度極低,身上還穿著單衣,凍得瑟瑟發抖,但是笑容燦爛,令人炫目:「你不是等人一起看日出嗎?我行不行?」
到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也就白活了那麼多年。周孟言承認自己看到她的那一剎那,心漏跳了一拍,有莫名的情緒迴蕩在胸膛,好一會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冷不冷?」
「冷。」
他解開外套,把她裹在懷中。
事情就是這麼定下來的。
之後很長時間,他每每想到這一幕便會心生歡喜,說不愛,未免自欺欺人。
可現在不是了,他仍然對那一幕記憶猶新,可是不知什麼時候,那股激盪在胸口的情愫,竟然已經悄然消逝。
這不管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現象。
第一種可能,那是因為他得知真相後擁有了自己,擺脫了鐘采藍的控制,這固然值得高興,可那也意味著,他對高銀月的感情是假的。
第二種可能,他仍然在她的控制之中,就好像之前鐘采藍告訴他的,他仍然要查高銀月的案子,就是還按著她原先奠的調子走,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還保留著自主權。
第三種可能,他不愛銀月了——原因可能有很多,或許就是他的這種懷疑消磨掉了自己的感情,畢竟沒有什麼經得起這樣反覆的質疑,懷疑得多了,真的也沒了,又或者是他太薄情,人死了沒多久就不愛了,更有甚者,是變了心……
周孟言一條條想著,宛如拿了把手術刀,一寸一寸剖開自己的胸膛,這還不夠,五臟六腑都要逐一取出來,看看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這滋味不好受,可最讓他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種情況。
周孟言幽幽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鑰匙碰撞的聲音,鐘采藍開了門進來,發覺他竟然不開燈坐在黑暗裡發呆,微微吃了一驚:「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周孟言回過神,看了一眼時間,這才驚覺已經很晚了,「你怎麼不叫我去接你?」
鐘采藍換鞋進屋:「聶之文送我回來的。」
「噢。」周孟言想起來了,玩笑道,「怎麼,你們倆看對眼了?」
鐘采藍白他一眼,把燈打開:「你怎麼那麼八卦?」
「你都安排我的感情戲了,我還不能問一問?」周孟言還想著剛才的事,語氣裡帶了三分幽怨。
鐘采藍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問:「你問什麼?」
周孟言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現在一聽覺得苗頭不太對,警鈴大作:「你不會看上聶之文了吧?上次才剛和我說過不喜歡他,你不能變心變得那麼快啊!」
鐘采藍看了他好一會兒,慢慢的彎起了唇角:「這種事又說不準的,昨天不喜歡說不定今天就喜歡了,你反應那麼大干什麼?」
「我說了,聶之文不好。」周孟言皺起眉,「你是不是沒聽進去?」
鐘采藍陪逛了一天,坐下來就不想動彈,懶洋洋地問:「聽見了,可是,談戀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覺得他不好和我有什麼關係?」
周孟言道:「他和銀月的案子有牽扯,說不定就有嫌疑。」
「不是說證實了案發當天他有不在場證明嗎?」鐘采藍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難道有別的實錘了?」
實錘是沒有的,周孟言跳過這個問題,又道:「我覺得他不是好人,他上次約你出去明顯就是不懷好意,看準了你好說話得寸進尺呢。」
鐘采藍心平氣和:「但也很有分寸不是嗎?至少不讓人討厭。」
周孟言:「反正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