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了三個小時後, 周孟言終於進了醫院,護士給他一量體溫,已經燒到了38.9℃, 衣服脫了一看, 傷口也慘不忍睹。
周孟言倒是覺得情況比想像中好了很多,至少他是自己走進醫院而不像某人是給抬進去的。
某人是指聶之衡。
聶老闆被曾隊長救下以後沒多久就陷入了昏迷,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有機會銷毀證據。神仙素的提取辦法, 幽靈傘的菌種, 甚至新提取出來的3g神仙素, 都被保留了下來,可以說是人贓並獲。
當然,這只是一個開始, 等大水退去,警方還要去把地下室裡比爾的屍體找出來,麟龍的人也要逐一排查,銷售到國外的神仙素也要繼續追蹤才能將涉案之人一網打盡。
但不管怎麼說, 事情總歸是告一段落了。周孟言的心情十分輕鬆,甚至還有閒情在縫針的時候安慰鐘采藍:「不疼的,才十幾針。」
鐘采藍抿著唇, 冷冷看著他。
周孟言:「……我很疼?」
鐘采藍翻了個白眼。
他嘆口氣:「那你想怎麼樣?疼也不行,不疼也不行。」
給他縫針的是個年紀尚輕的護士小妹妹,聞言就笑:「你女朋友是關心你呢。」
周孟言眉開眼笑,撐著頭睨了鐘采藍一眼, 對她吹了聲口哨,輕佻溢於眉梢。
鐘采藍深吸口氣,堅決不被他撩到:「我不是他女朋友。」
就知道會這樣,周孟言一點也不惱,慢悠悠道:「我又沒說是。」
鐘采藍瞪了他一眼。
周孟言彎起唇,狀若無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鐘采藍的心漏跳了一拍。真是不公平啊,好看的人就算頭破血流也比普通人賞心悅目,他嘴角有淤青,眉骨破了許多小口子,手臂上、背上都有挫傷,但毫不減損他的魅力。
別人一定也感受到了,否則那些護士們為什麼都偷偷往這裡看呢?
她忍不住去摸他的臉,手指一觸碰到他的臉頰,他就呻-吟一聲:「你的手好涼。」說著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別動就這樣。」
護士見此便說:「你燒得很厲害,一會兒得去辦住院。」
周孟言覺得不可思議:「就這點傷還要住院嗎?」
「當然。」回答的是鐘采藍,「你肯定得掛幾天水。」
「……好吧,如果是你說的話。」他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但我必須得先洗個澡。」
他再也無法忍受臭烘烘的自己哪怕一秒鐘!
護士笑了起來:「我們這裡的病房是有淋浴的,你可以洗澡換個衣服,但是,」她指了指他剛被縫合的傷口,「包紮好的地方不能碰水。」
周孟言同意了這個條件。
松容醫院的環境意外地還不錯,單人病房有獨立的衛浴設備,周孟言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長長舒了口氣:「活過來了。」
鐘采藍被他逗笑了:「那麼誇張?」
「當然,你要不要也洗一下?」他摸了摸她的衣領,「你衣服也都濕了。」
鐘采藍早就換下了濕透的外套,室內又有空調,覺得還撐得住:「我回去洗,你快去床上躺著,護士馬上就來了。」
「那好吧。」他一躺在病床上,疲倦就席捲而至,強撐著眼皮說,「你先回去吧,明天來看我。」
鐘采藍給他捻捻被角:「知道了,你睡吧,我等你掛了水再走。」
「嗯。」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下,「要來啊。」
鐘采藍眼眶酸澀,不禁放柔了聲音:「我保證。」
他終於滿意地合上了眼睛,不出一秒鐘,就跌入了沉沉的夢鄉。
***
鐘采藍回到家裡時,夜色已濃。
她一進門,江靜就立刻劈頭蓋臉發問:「你到底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我會擔心?那麼大的水,你發什麼神經?」
天知道她不過是一個錯眼,原本還在自己身邊的大女兒突然不見了,旁邊的民警告訴她,她跟著一個警察返回了村裡。
要知道他們出來的時候,附近都淹了,是靠船才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你……」
「對不起,媽媽。」
不意會如此輕易地得到一個道歉,江靜原本想說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半晌,口吻緩和下來:「我不是要罵你,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今天做的事有危險你應該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了事……」
「媽,我知道。」鐘采藍打斷她,「我不想讓你擔心,但是這件事很重要。」
郭茂源聽見動靜,生怕她們母女再起矛盾,連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采藍,你媽被你嚇壞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對不起,郭叔叔。」鐘采藍輕聲道,「對不起。」
郭茂源皺起眉:「我們不是想要你道歉,但你應該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冒險回去,你不是沒看到當時的情況有多危險。」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鐘采藍微微蹙眉,「麟龍有問題,聶之衡和聶之文也都有問題。」
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江靜難言吃驚:「什麼意思,還和小聶有關係?」
「聶之文殺了人。」事已至此,鐘采藍便不再隱瞞,「麟龍的廠牽扯到一些事,我不是特別清楚,警方在查,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郭茂源和江靜面面相覷。
鐘采藍揉了揉眉心:「媽,郭叔叔,改天再和你們解釋好嗎?我想先洗個澡,然後出去一趟。」
江靜猶如驚弓之鳥:「你又要去哪裡?」
「醫院,我朋友受了傷,沒有人照顧他。」
江靜還想說什麼,但郭茂源拍了拍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讓她去吧,家裡正好也亂。」
江村的人全部撤離,在那裡的親戚自然要借住在他們家,可那麼多親眷,總有處不好的,江靜正為此焦頭爛額,就別讓孩子跟著操心了。
可當母親的總有擔心的地方,江靜馬上就抓住了重點:「照顧多久?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鐘采藍罕見詞窮:「呃……」
郭茂源按了按江靜的肩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就別刨根究底了。」又對鐘采藍道,「什麼時候真的談了,就和家裡說一聲,我們也不是要干涉你,但總歸要知道一下。」
「是是。」鐘采藍最感激郭茂源這一點,他樂意充當她們母女的和事佬。
「好了,那你去休息吧。」郭茂源攬住江靜的肩膀走向廚房,「我餓了,你去給我煮碗餃子吧。」
江靜只好道:「行了行了,采藍你吃不吃?」
如果換做以前,鐘采藍一定牢記自己是個外人,不會貿然參與,但生死線上徘徊了一回,她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好,我先去洗澡,然後下來吃,謝謝媽。」
江靜一時沒有作聲,等到進了廚房開始下餃子,冷不丁來了句:「她肯定談戀愛了。」作為一個母親,一個女人,她無比肯定地下了結論,除了戀愛,她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別的理由能讓這個沉默內向的女兒變得柔和起來。
「采藍不是小孩子了,談了就談了。」郭茂源搖了搖頭,「大驚小怪什麼。」
江靜瞪他一眼:「不是你女兒,你當然不用大驚小怪了。」
郭茂源從來不否認這一點,他自認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做不到將別人的孩子和自己的骨肉等同視之,但局外人有局外人的客觀:「采藍從小就有主意,你逼得太緊會適得其反。」
「她和我不親。」江靜看著鍋裡沉浮的白胖餃子,神色複雜,「我怕她真的什麼事都不和我說,到時候結婚懷孕也就通知我們一聲……」
郭茂源笑:「那有什麼不好的,你可以當外婆了。」
江靜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和男人較真,老郭這個人什麼都好,但和大多數的男人一樣,永遠無法真正體諒女人的難處:「吃你的餃子!」
兩盤餃子,一多一少。郭茂源自覺去端多的那盤,結果被江靜一巴掌拍在手上:「這是給采藍的,你晚上少吃點。」
「她吃得了那麼多?」郭茂源唬了一跳。
江靜白了他一眼:「她不是還有個朋友?」
郭茂源懂了,笑著搖了搖頭。
半個小時後,鐘采藍洗過澡下來,就看見江靜坐在餐廳裡等她:「過來吃餃子。」
鐘采藍望瞭望那一大盤餃子:「這麼多。」
「能吃多少算多少。」江靜說著,拿了個保鮮盒給她,「你慢慢吃吧,我先去睡了。」
鐘采藍看看她,又看了看那個保鮮盒,好像有一點明白了:「知道了,謝謝媽。」
江靜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不許懷孕。」
鐘采藍:「……您想太多了。」
江靜恨鐵不成鋼:「什麼叫我想太多了,你知不知道……」這要是一開頭,沒幾個小時打不住,鐘采藍能屈能伸,連忙改口:「我知道了,不能懷孕,絕對不會大著肚子結婚。」
她好一番賭咒發誓,終於從江靜手下逃過一劫,也不敢多留,吃完餃子就收拾東西去了醫院。
病房裡,周孟言正吊著水,人已經睡著了,可眉毛皺起,像是在夢裡也在和人打架似的,一點也不踏實。她走到他身邊,心疼得撫摸他的面頰——他臉上的傷口看似不大,可都是被打出來的,估計碰一碰就疼得要死,嘴角上還是一塊淤青,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角,心說:好了,這次應該是真的結束了。
周孟言似有所覺,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了。望著他的睡顏,鐘采藍也開始覺得睏倦,便靠在一旁的單人沙發裡小憩,沒一會兒,她也睡著,還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在石頭巷的松容小學裡,她坐在操場高高的看台上,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忘記了,一直牽掛在心頭,弄得她心神不寧。
是忘記了什麼呢?她苦惱地想著,可怎麼都想不起來。
要不然,別去想了吧。現在的風景多美啊,有什麼事不能放一放,非要現在做不可呢?她如此寬慰著自己,然而心裡卻像是燃著一把火,燒得她如坐針氈,焦灼得要命。
塊想起來。她拚命地回想,但大腦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了高高的台階,一路奔到她面前:「鐘采藍,你怎麼在這裡?」
「周孟言?」她茫然地眨著眼,不知道他來幹什麼。
他很生氣:「你怎麼躲在這裡,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你找我幹什麼?」
「我要回家了。」他委屈極了,「你都不來送送我嗎?」
她重複了一遍:「回家?」
「是啊,天都暗了。」他指著西邊紅透了的天空,說道,「放學了,我要回家了。」
放學……回家?霎時間,她記起了被自己遺忘的事,一顆心哐當一下沉了下去。
***
周孟言睡了很沉的一覺,疲倦和傷痛都在睡眠中被修復了,如此好眠,他有點捨不得醒來,但五臟廟連連發出抗議,他只好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牆上的一片斑駁陽光,他眯著眼睛盯著陰影的線條看了會兒,忽然發現那有點像是個人影……等等!他的身體不等遲鈍的大腦給出反饋,下意識地轉過頭。
鐘采藍就靠在一旁的沙發上睡覺,單人沙發很小,她的睡姿有些怪異,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周孟言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動作幅度太大,扯鬆了手背上的針頭,血珠一顆顆冒了出來,他乾脆撕開膠帶拔掉了針頭。
他走到鐘采藍面前,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又香又軟,惹得他非常想親一口。
不過他忍住了——哪怕他們再親近,不是男女朋友,也終究要維持著最後的界限,給人看,也給自己看——他只是靠近她,輕輕嗅了嗅她發間的香氣,然後將她抱到床上,把病床讓給她休息。至於他自己?掛了那麼久的水,又好好睡了一覺,他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周孟言在衛生間裡刷了牙洗了臉,換上鐘采藍給他帶來的衣褲,出門買早飯。
一夜過去,今天是個大晴天,雖然溫度偏低,可陽光曬在身上就讓人覺得溫暖,而五六點鐘的醫院已經十分熱鬧,嘈雜的人聲讓他有了重回人間的踏實感。
食堂裡有賣熱騰騰的早點,他要了一碗豆漿和一籠包子,剛坐下沒吃一口,對面就坐下了個人:「好哇,原來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