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鐘采藍坐上了回淮市的動車。
她還記得所有的一切,可其他人都失去了關於周孟言的記憶。她仔細求證,發現就好像開始時那樣, 結束時也有未知的力量修補了所有的BUG。
郭小晗仍然被趙卓越綁架過, 她也曾受過牽連,然而, 救下她們姐妹的卻不是聶之文,而是曾隊長。
聶之文與聶之衡也都不復存在, 建在江村附近的廠也不叫麟龍, 不過仍然在當地收取藥材, 至於身家是否清白……那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江外婆仍然過世了,在舉辦葬禮時也下著罕見的大暴雨,但因為撤離及時, 村民無一傷亡,當然,經濟損失是免不了的了。
除此之外,她最關心的莫過於是高銀月的案子, 在網上搜了一圈,最類似的案件是某位男歌星因為抑鬱症自殺身亡,引起許多人的唏噓與討論。
一切都很好, 就好像是她原本該擁有的世界。
回到宿舍,溫柔不在。她坐到桌前,慢慢打開了電腦。
桌面上,寫過故事的文檔就在那裡, 可文件大小卻發生了變化。她心中好奇,雙擊打開,發現這是一篇完整的小說。
故事裡,誠實地記錄下了他們曾發生過的一切。
鐘采藍摀住面孔,眼淚從指縫中滴滴滲出:原來……原來還有什麼記住了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哪怕是文字,至少也是她真真實實擁有的。
就好像他說過的,他以最初的方式回到她身邊了。
他並沒有離開她。
鐘采藍不斷地點擊鼠標,將文檔備份了許多份,U盤、移動硬盤、手機、雲盤……所有的儲存方式都沒有放過。
做完這一切,她把文檔拉到了最底下。
光標一閃一閃,似乎是在等待她輸入什麼內容。
鐘采藍深吸了口氣,將雙手放到了鍵盤上,手指敲動按鍵,一行行文字出現在了頁面上。
***
周孟言從夢裡醒來後,發了足足十五分鐘的呆。期間,他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做了一個超級長又超級荒唐的夢,夢裡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判斷這並不僅僅是一個夢。
夢是雜亂無章而且沒頭沒尾的,絕不可能這樣邏輯清晰,條理分明,連細節都不放過,而且,就算他在現實裡認識高銀月和白桃,會把她們的臉對應進去,沒道理會完全想像出一個叫鐘采藍的女人,有名有姓也就算了,連外貌都清清楚楚。
唯一的解釋就是,夢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某人把它變成了一個夢。
鐘采藍。他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夢中的分離與悲痛彷彿全都被留在了河對岸,他站在這頭,只有大夢初醒時的茫然。
為什麼要把這一切變成夢呢。他想著,猛地坐起,難道是……他把視線投向了手機,如果都是夢,那銀月可能沒有死?
他的心砰砰亂跳,立即坐起來拿過手機撥出了高銀月的電話。
嘟——嘟——
一分多鐘,轉接到了語音信箱。
周孟言趕緊回憶了一下「現實中」的情形,夢和現實的記憶同時充斥著他的大腦,他費了點力氣才辨別出來。
情況不太樂觀。現在的現實裡,他和高銀月還沒有在一起,但高銀月仍舊和孔原傳著緋聞,而且被不理智的粉絲折磨了有一段時間了。
他不太清楚她有沒有看心理醫生,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極有這個可能。
同樣的事情,絕對不能發生第二次。周孟言迅速跳起來洗漱穿衣,十分鐘後,他已經出現在車庫裡,找了一輛能飈得最快的車開了出去。
雖然有細微的出入,但大體上還和夢境裡的情況相同,他一路奔到了高銀月的公寓,用力拍了拍門:「銀月,你在不在家?」
等了幾分鐘,沒有人應答。
他乾脆嘗試輸入密碼,很好,密碼也沒有改變,他順利開門進去了:「銀月,你在不在?」
「誰?」臥室裡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周孟言一個箭步跨過去,推門而入,然後,他看見了女性的胴體,纖秾合度,雪白無暇,正是高銀月。
她既驚且怒,貝齒咬著紅唇:「周孟言?你怎麼……你!你快出去!」她又羞又氣,還帶著一點說不上來的欣喜。
「銀月。」周孟言見著活生生的她,感動得眼眶發熱,「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高銀月皺起秀眉:「我能有什麼事……哎呀你快出去!」
周孟言如夢初醒,趕緊關上門退出去:「我不是有意的。」他滿腦子都是她還活不活著,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孟浪。
完蛋了。他想著,眼睛酸澀,銀月沒有事,她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幾分鐘後,高銀月披上浴袍出來了,臉頰紅粉緋緋:「你怎麼突然來我家,不對,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敲你家門也沒有人應,怕你出事,就猜了一下密碼。」周孟言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
高銀月嗔他一眼:「我能有什麼事?」
「我知道你最近不太好過。」周孟言並不多想置喙她的事業,簡簡單單道,「但是,那都是暫時的,會好起來的。」
提及最近的事,高銀月的神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連你也聽說了,可能……可能我真的不適合當一個演員吧。」
「我對演技其實不太瞭解,不過我相信絕大多數人詆毀你並不是因為你糟糕,正好相反,應該是你太好了。」周孟言誠懇道,「你讓她們有了危機感,怕你真的搶走她們喜歡的人。」
見他如此關懷自己,高銀月不由解釋道:「我和孔原只是因為宣傳才傳的緋聞,你知道……都是假的。」
「對啊,都是假的,所以不要太放心上。」周孟言勸了幾句,還是不放心,乾脆問,「你有空嗎?」
高銀月訝異極了,只覺得今天的周孟言和往常大不一樣:「現在?」
周孟言斟字酌句:「我想去找林河玩幾天,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高銀月微微皺起眉,凝視著他的面孔,還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人,她前不久才見過他,然而兩次見面給她的感受截然不同。
之前見他,他就和中學時沒什麼兩樣,好像依舊是那個在課堂上打了個瞌睡,無心無事就下樓打球的男孩子,上天仍舊厚愛他,不曾叫世間的煙火熏墨了他乾淨的眉眼。
但現在,他不一樣了。
他好像從雲端上突然掉了下來,在泥塘裡滾了一圈,他知道了什麼叫人世多悲苦,什麼叫愛人常別離,從前的單純快樂不復存在,紅塵的痕跡永遠留在了他的眼睛裡。
他終於長大了,也更像個成熟的男人了。
高銀月看著他,忽而眼眶發熱:「孟言……」男孩要長大,那刻骨銘心的一課,必然是由某個女人教會他的。
周孟言猶不知曉,微笑著問:「你跟我去嗎?」
「我接了一個本子。」高銀月忍著鼻酸眼熱,說道,「過幾天就要進組了。」
周孟言「啊」了一聲,問:「瑪麗蓮?」
「你怎麼知道?」她不解極了,周孟言怎麼突然就對她的事瞭如指掌。
周孟言托著腮:「你喜歡這部戲嗎?」
她一口答道:「當然。」
「但你現在的狀態不太好啊。」他煞有其事地說道,「不怕影響拍戲嗎?」
高銀月嚇了一跳,摸了摸臉:「有那麼糟糕嗎?」
他點點頭,嚴肅地說:「那這樣吧,我帶你去見個人。」他招招手,催促道,「快快,給你十分鐘……哎呀你們女生就是麻煩,半個小時化妝換衣服,我等你。」
高銀月被他想一出是一出弄得哭笑不得:「你要帶我去哪兒?」
「聊天談人生。」周孟言把她推進臥室裡,「快,超過一分鐘我就把你的素顏照發到網上去。」
高銀月尖叫了一聲:「你敢!」
「那就不要遲到。」周孟言關上了門,暗暗鬆了口氣,然後把所有聯繫人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最後決定打給陳教授。
「教授,是我……別掛啊我有事請你幫忙,我記得你有個朋友,心理學的教授……不是我,是我一個朋友,不是!就是朋友,可能需要幫助,您能幫我聯繫一下嗎?」
周孟言軟磨硬泡了半天,終於磨得陳教授出面聯繫了一個老同學,說來也巧,對方正巧在淮市,打算在燕台大學做幾天講座。
機不可失,周孟言立即打電話給她的助理確定了午飯時間,搞定後又馬不停蹄打電話去預定位置。
等到高銀月梳妝打扮完畢出來,他剛好搞定一切:「走,我帶你去玩。」
高銀月一語不發,跟他下樓坐進車裡,才冷不丁問:「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那麼好?」
周孟言扭過頭,笑著眨眨眼:「我對朋友一向都很好。」
「就我們兩個人?」
「我和你說去找林河玩你又不同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高銀月看著他,「你今天早上突然跑過來找我,又莫名其妙說要帶我去散心,這不像是你。」
周孟言笑了起來:「那你還跟我來?」
「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不,我不是想捉弄你。」周孟言想了想,說道,「其實是我昨天看了《阮玲玉》,所以有點擔心。」
高銀月秀眉挑起:「你怕我自殺?」
「我認為你需要幫助,但你的身份又不適合,所以,我約了一位長輩吃午飯。」他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銀月的悲劇,只好釜底抽薪,直接為她換了一位醫生,那是陳教授的朋友,國內心理學的頂尖人物,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位年長的女性。
如此一來,她總該不會再遇見聶之文了吧。
高銀月皺起眉頭,冷笑道:「心理醫生?」
「是一位教授。」周孟言道歉,「我知道越俎代庖替你做決定很過分,只是一頓飯,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們隨時離開,好嗎?」
要不是說這句話的是周孟言,高銀月絕對已經下車翻臉,可正因為是他……她忍住了不滿,可依舊道:「我沒病。」
「不,你有,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是什麼年代了,誰沒有一點心理問題?我小時候就被醫生診斷出多動症,你知道那是什麼嗎?腦功能失調,簡稱腦子有病。」周孟言輕輕吐出了口氣,語氣輕快,「我經常要看心理醫生,每頓飯都要吃藥……你不會歧視我吧?」
高銀月從沒有聽說過這段往事,詫異萬分:「真的嗎?」
「千真萬確。」他聳聳肩,「不過你得保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不能說出去。」
雖然懷疑他是編了謊話來哄自己,可高銀月的心情還是愉悅了起來,對這頓午飯也沒有那麼抗拒了。
周孟言訂的是H市的一傢俬人餐館,保密性很好,菜色也豐富美味。更重要的是,陳教授的老同學非常給力,是一位和藹親切的長輩,飯桌上,她也絕口不提和抑鬱症相關的事,只和他們天南地北地談天說笑。
高銀月逐漸放鬆下來。周孟言也暗暗鬆了口氣,現在銀月的情況還並不嚴重,如果治療及時,應該可以很快好起來,享受她本該擁有的後半生。
他找了個藉口暫時離開,把空間留給她們兩個人。
餐館中庭有一個小花園,他就躲到假山下抽菸,沒抽半支,就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偷偷摸摸從廁所的窗戶翻了出來。
他目瞪口呆:「白……」
「噓——」白桃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拎著裙襬飛奔過來,「快!救我!」
周孟言:「……」好吧,現在的又一個情況是,他按照原有的時間線認識了白桃,契機是兩個人一塊兒追一個小偷(真是充滿戲劇性),目前還說不上是朋友,只能說是熟人。
不過……他看著穿著長裙和高跟鞋的白桃,覺得大概他們變朋友的契機來了:「你是來相親嗎?」
「很明顯!」白桃踮起腳尖張望一翻,「相個屁相,我是被騙來的,媽的當我好欺負,不過我沒有車跑不遠,你來這裡幹嘛?方不方便解救一下落難的美少女?」
周孟言算算時間,大概夠送她一個來回:「行,正好有空。」
白桃大喜:「快!別讓我外公抓到我!」
「呵呵。」周孟言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夢裡被汪令飛追,現在要被老汪警探追,他是不是和警察犯沖?
吐槽歸吐槽,周孟言依然將白桃偷藏在了車裡,大搖大擺離開了餐館:「白警官去哪兒?」
「隨便給我找個什麼地兒,我打車回去就行。」白桃死裡逃生,長長舒了口氣,「這次謝謝你啊。」
周孟言:「不客氣。」
「下次請你吃飯。」
周孟言還是點頭:「太客氣了,不過下次是什麼時候?」
白桃:「……我就隨便那麼一說,那,明天?」
周孟言忍俊不禁:「和你開個玩笑。」
「這樣搞得我好像很不誠心的樣子。」白桃伸出手機,「加個微信吧,到時候約你。」
周孟言添加了她的聯繫方式,然後把她放到市中心:「再見啊,白警官。」
白桃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裡,聞言對他揮了揮手:「謝謝啦!」
周孟言想:很好,這個應該不用太操心了,天生的女主角命,她會一帆風順的。
一個小時後,他接回了聊完天的高銀月,她看起來好多了,臉上帶了微微的笑意:「我和王教授約好了,每週和她視頻聯繫。」
周孟言總算放下了心,由衷道:「那實在是太好了。」
高銀月看他一眼,抿著唇笑了起來,有顛倒眾生的美。
周孟言喜歡她活色生香的模樣,雖然他和鐘采藍分開了,可至少銀月還活著,她重新獲得了Happyending的可能。
這能大大撫慰他的悲痛。
「銀月,以後要過得快樂一點,不要太把別人的話放心上,有些人有些事,都是不值得的。」把她送回家中後,他如是說。
高銀月笑了:「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周孟言想一想,說道:「我和一個很重要的人分開了。」
「和女朋友分手了?」
「不。」此時此刻,夢裡的感覺又回來一點了,可還不是很真切,他只是在想,女朋友什麼的,他壓根就沒追上鐘采藍吧?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呢,故事就結束了,應該給他點一排蠟燭。
不過,他們仍然以一種密不可分的方式在一起了。他相信她就在身邊,一如他此時此刻也陪伴在她左右,雖然相隔無盡的時空,可他們永遠不會離開彼此了。
他們會白頭到老,只不過是天各一方。
***
下午兩點一刻,周孟言回到了家中,他隨手取出了信箱中的東西,一進門就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裡。
大片的陽光從落地窗裡照射進來,灰塵在光線中起起浮浮,讓他想起了在塵世中掙扎的人們。
當然也包括他。
他伸了個懶腰,從冰箱裡取出了一罐冰啤酒,拉開易拉罐,泡沫咕嚕咕嚕往上冒,他貪心地灌了一大口,又把冰涼的罐子貼在了臉上。
今天的24個小時已經過去一半有餘,可他總覺得仍在夢中,渾身輕飄飄的沒有真實感。
好一會兒,他才開始拆那些亂七八糟的信件。
有俱樂部的邀請函(見鬼他居然參加過這個騎術俱樂部嗎?),也有時裝秀的邀請函(噢噢他是好幾個品牌的超級VIP),還有一些遊艇直升機的廣告單頁。
他閒來無事,一封封拆過去,就當是打發時間了。
最後,只剩下了一封沒有郵戳沒有地址的信件,甚至連收信人都沒有,他覺得奇怪,撕開信封拿出了裡面的信紙。
薄薄一張白紙,沒有姓名沒有落款,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過來,熱淚盈眶。
信上寫著:「The end」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