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節當天,宮裡也有宴席。聞樂喜不是伺候飲食起居的太監,故而他無需進宮。
聞氏派人請了天師符和五毒圖,陸落親手調製了漿糊,聞樂喜幫襯著,將天師符貼在門上,又將五毒圖貼在室內。
“今早采摘的石榴花......”丫鬟碧雲用個小籮筐,端了一籮筐石榴花進來,陸落連忙接了。
新摘的石榴花,穠豔紅燦,靡麗灼目,似火般烈烈,堆滿了籮筐。
“我來撒。”陸落笑道。
端陽節習俗之一,是將新摘的石榴花撒在帳子頂上。
石榴花是端陽“五瑞”之一。因為五月五日是惡月惡日,五毒盡出,故而需要辟邪驅瘟,民間就有了避災的“五瑞”。五瑞包括菖蒲、艾草、蒜頭、龍船花和石榴花。
丫鬟們早已將菖蒲、艾草簪門、蒜頭和龍船花懸門,留下石榴花給陸落和聞氏。
“你來。”聞樂喜寵溺道,“叔公替你掌著椅子。”
陸落就踩在椅子上,將石榴花灑在各自的床頂帳子上。
而後,太后賞賜了五毒餅,送到了聞樂喜的府邸。
“落兒可想著出去踏青,放紙鳶?”聞樂喜問陸落。
端陽節踏青、放紙鳶,在湖州府常做。每年家族裡的姊妹們全部出去,熱鬧非凡。
單單陸落自己,她就沒了興致。
“不了,改年吧。”陸落笑道。然後,她將一個蝙蝠五彩線絡子,遞給了聞樂喜,“叔公,這是我自己做的......”
五彩線也是驅邪的,作為蝙蝠絡子,保佑一家人平順,也是遺傳下來的風俗。
陸落不太會做針線,這兩年也隻苦練了打絡子。
“落兒乖。”聞樂喜高興接了。
聞樂喜回贈了陸落一個發簪。
發簪很華麗貴重,用翠碧的玉石打磨簪身,簪頭用寶石點綴,作為石榴花模樣,也是端陽節的瑞物。
“叔父,您別給小孩子送如此重禮,太破費了。”聞氏在一旁笑道。
聞樂喜則道:“你們母女倆比我有錢,我還怕這點東西,入不了落兒的眼睛。”
聞樂喜是聞氏僅剩下幾個親人之一,當聞樂喜問起她和陸落的生活,為了讓聞樂喜放心,聞氏把她們母女倆有錢的話,告訴了聞樂喜。
“只要是叔公給的,我都很喜歡。”陸落笑道。
他們吃了午膳,左右沒事,就坐著閑話家常。
聞氏說起了她小時候的事,聞樂喜聽到高興處,哈哈大笑。
陸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然後,話題不知怎的,又說到了陸落婚事身上。
聞氏倒也不抵觸這樁姻緣,顏家那等望族,原本是很難攀上的。
聞氏見過顏浧,對他第一印象很好。顏浧為人沉穩謙和,模樣英俊高大,不像外界說的那麽囂張跋扈,也無孔武粗俗之氣,聞氏覺得他配得上陸落。
原本是很好的事,可是顏浧辦得如此急,平添了一些膈應。
不管是聞氏還是顏浧的家族,估計都不會太高興。
“永熹侯府那邊,可有什麽消息傳出來?”聞氏問聞樂喜。
她很想知道顏家怎麽看待陸落。
“......目前還沒有聽到什麽風聲。”聞樂喜如實道,“顏家雖然是後族,倒也不仗勢欺人,家風嚴謹。哪怕是不樂意,也更改不了這門婚事,自然不會讓未來媳婦難堪。”
顏家信奉家醜不外揚,胳膊折了也要藏在袖子裡,不肯輕易落人口實。
聞氏聽了,半晌不言語。
他們正說著話,二門上的丫鬟進來稟道:“曹大公子來了......”
陸落就扭頭看著聞氏。
聞氏臉上浮動幾分為難,心想自己答應了曹大奶奶,雖然沒有正式交換草帖,不算議親了,到底是紅口白牙應承過了。
不過,如今攀上顏家,勢利眼的名聲是要背上了。
“請他進來吧。”聞氏對丫鬟道。
躲開又不是辦法,不管怎樣都要跟曹家解釋清楚。
丫鬟道是。
聞樂喜則起身:“我去看會兒書,等會兒吃飯再叫我。”他去了小書房,把東次間讓給了聞氏母女。
很快,曹廣譜就進來了。
透過窗欞,可以瞧見院中那株石榴樹,開了滿樹火焰似濃烈的花,比雲霞更旖旎,披在翠葉枝頭。
曹廣譜穿著青澀直裰,迎著金暖的陽光進來,眉宇間輕擰著。
陸落的心,倏然很沉。
決定要和曹廣譜定親的時候,她很清楚自己對曹廣譜的感覺,跟他並無男女之情。如今,夫妻做不成了,心情反而格外沉重。
不知是不舍,還是內疚。
“嬸母,侄兒送了些五毒餅,給您和五娘過節。”曹廣譜進來,給聞氏見禮,說道。
聞氏讓他坐到炕上。
曹廣譜道是,坐下了。
坐定之後,聞氏猶豫怎麽開口告訴他,不成想,曹廣譜卻先道:“嬸母,我今日來,也是恭賀五娘。”
他已經知道了。
他沒有責怪,眉宇間全是失落,卻很努力擠出幾分笑容來。
坦坦蕩蕩,他把事情擺開了說。
聞氏一時語塞,很心疼這孩子。要不是陸其鈞作死,聞氏是寧願選擇曹廣譜的。
顏浧再好,也比不過曹廣譜在聞氏心中的情誼。因為看了很多年,曹廣譜是聞氏最滿意的女婿,顏浧也比不上。
走到了這一步,他指責、質問,聞氏反而好受點,但是他這般寬容和坦然,叫聞氏無地自容。
陸落也微微垂了頭。
“廣譜啊.......”聞氏沉吟半晌,仍是不知該怎麽說。
“嬸母,這是極好的事。我從小和五娘相識,她比我親妹子還要更親。如今她有了良緣,我打心裡高興。”曹廣譜知道聞氏為難,繼續道。
陸落咬了咬唇。
聞氏也覺得,任何言語都很虛偽,面對曹廣譜她說不出來。
“......嬸母,侄兒能單獨和五娘說幾句話嗎?”曹廣譜又道。
聞氏點點頭。
陸落就起身,把曹廣譜到了她西廂房起居間。
丫鬟們端了茶之後,全部退出去,站在門簾外。
“你心裡肯定恨我。”陸落見曹廣譜垂首沉默,主動道,“是我們不對,食言了,讓你空跑這一趟。”
“五娘,我不恨。”曹廣譜終於抬起臉,看著陸落道,“我反而是松了口氣。”
陸落不明這話,也不知真假,疑惑看著他。
曹廣譜自嘲苦笑了下,慢慢道:“你和你母親到湖州府六七年,我隱約見過你多次,從未覺得你與其他女孩兒有何不同。
直到我父親去世了,我幾個叔父嬸母開始欺凌我們孤兒寡母,我們又結交不上湖州府的其他官員或望族,唯獨能與你母親有些來往。
我母親想依靠你們,才百般對你好,我也耐著性子與你來往。
這兩年,我和你漸漸熟了,深知你好,早已將你放在心中。可是,假如你沒有一個做官的父親,我仍是可以娶旁人,並不是非你陸五娘不可。
我時常想,我待你的情誼到底薄了些,別有用心多了些。你離開了湖州府,我時刻掛念著你,怕失去了你,更怕失去這門親事。
可是在你家裡住了一天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家和我的家,並沒什麽不同。親人之間爭權奪利,爾虞我詐。
我娶了你,無非是把你從一個泥濘坑,拖到了一個泥濘坑,少不得連累你又是掙扎一生。若是我深戀你,沒有任何別意,我就心安理得。可我待你的情分,還不曾深到如此,憑什麽讓你跟我受苦?
五娘,你說我恨你們,你輕看我曹廣譜。我雖然是商戶出身,也知道好歹。我不恨你們,我反而是解脫。
我們沒有議親,曹家沒有下過定禮,你嫁給誰,都是你應得的,你不欠曹家,也不欠我。哪怕我真的恨,也是我不知好歹。而且。我真的不恨。我的話,你明白嗎?”
陸落沉默聽了。
聽罷之後,她又是沉默良久,才問他:“你為何要反過來寬慰我?”一語說罷,陸落聲音有點哽咽。
一語點破了曹廣譜所有的說辭。
曹廣譜待陸落,遠比他自己說出來的感情要深。但是走到了這一步,讓陸落去退親嗎?
這不可能的。
曹廣譜一點也不幼稚,他特別實現,他知道任何吵鬧責怪,只會讓陸落更難堪。
他咽下了所有委屈,還要來安慰她,故意說些絕望冷漠的話。他不忍心見她內疚,寧願自己多承擔些。
曹廣譜更知道,聞氏和陸落都很喜歡他,這門親事絕不是她們的意思。哪怕是她們的意思,也會提前支會他,不會讓他如此狼狽。
所以,陸落母女也是無奈,多半是陸其鈞做的決定。
既然如此,曹廣譜隻得把話說開,算是他最後對陸落的仁慈。
可是陸落的回答,讓曹廣譜很意外。他陡然眼角一熱,他也沒想到陸落如此了解他。
他連忙撇開了頭,深吸一口氣,將眼底的浮光斂去。
“因為,我時刻盼著你好。”曹廣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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