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天氣一天天涼了下來,沈妙言坐在重華苑裡時,望向窗外池塘,卻見已是滿塘枯荷。
她托腮望了會兒,韓敘之端著碗桂花釀圓子進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淡淡道:「蕭瑟之景,看多了未免傷神傷心,等會兒我讓人把那池塘重新收拾下。」
說著,把手中的白瓷盅放在她手邊。
沈妙言掀開蓋子,甜香的桂花酒釀味兒立即撲面而來。
她拿起金匙舀了一顆糯米圓子,圓子溫熱,甜而不膩,透著一股桂花的甜味兒和米酒的芳香,入口軟糯。
「很甜。」她笑了笑,又吃了一顆。
韓敘之定定注視著她:「郡主過得苦,自然要多食些甜的。」
沈妙言面色微變,把金匙放進白瓷盅,抬頭看他,「這裡是我的家,我過得不苦。」
「我看著郡主長大,知道郡主真心高興時是什麼樣子。郡主如今臉上的笑容,太假了些。」韓敘之垂眸,「嫁給不愛之人,待在不喜之地,常常與厭惡之人打交道……有此三種,郡主何來歡喜?」
「你閉嘴!」沈妙言沉了臉色,「我每天都很開心,你根本不懂。把這甜食端走,我並不愛食甜的。」
韓敘之端起桂花酒釀圓子,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據我所知,那個人身邊並沒有新的女人。郡主,如今回頭,尚還來得及。不要苦了自己。」
沈妙言大怒:「滾!」
屋外的小丫鬟挑起簾子,韓敘之沉默地離開。
沈妙言坐到梳妝台前,挑開衣領,那鎖骨上的烙印仍舊清晰,提示著那夜她有多痛。
細白的手指從烙印上拂拭而過,妙偶天成……
呵,誰跟他妙偶天成?!
她恨恨地把盤扣重新扣好。
魏國九月有豐收祭典,帝王親赴郊外祭天,向上蒼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乃是魏國除了除夕春節以外最要緊的一樁大事。
朝中文武百官也需隨行,天子君臣與民同樂,因此這一日乃是魏國非常熱鬧的日子。
豐收祭典這日,沈妙言仍舊著素衣,為求喜慶,素問給她穿了件緋紅色褙子,簪了根紅寶石髮簪,看上去倒也明豔動人。
用早膳時,魏長歌遞來一張狐狸面具,笑道:「豐收祭典時有巫神跳舞祈福,後半段咱們也是可以戴面具參加進去的,拿好。」
沈妙言聽著覺得怪新奇的,於是把狐狸面具收好,頗為期待地與魏長歌一道用過早膳,乘坐馬車往郊外而去。
即便坐在馬車中,她也仍舊能聽到街市比平常要喧鬧數倍。
她小心翼翼挑開車簾一角,但見城中百姓摩肩擦踵,攤子上堆滿了火紅的辣椒、金黃的玉米花生、紅彤彤的柿子等物,看著就叫人心中踏實歡喜。
來往之人裡,也有不少男女老幼都戴上了各式各樣的面具,其餘沒戴面具的也個個兒臉上喜氣洋洋。
馬車漸漸離開大梁城,沿著郊外官道一路駛向田野。
過了兩刻鐘,馬車緩緩停下。
魏長歌跨下馬,挑開車簾,牽著沈妙言的手扶她下來,笑道:「今年來玩的人很多,妹妹也看看咱們魏國的繁華與傳統吧。」
「定要看個仔細。」沈妙言笑著頷首。
她舉目四望,只見那收割過後的田野一望無際,而田野正中央,已然搭好巨大的圓台,上設香案銅鼎等物。
「姑姑!」戴著狗熊面具的小雨點奔過來,一把抱住沈妙言的小腿,仰頭歪了歪腦袋,「姑姑猜猜我是誰!」
沈妙言失笑,把他抱起來掂了掂,「小雨點好像又重了幾斤。」
「母后說我長高了呢!」小雨點眨巴著漆黑的大眼睛,從狗熊面具後看沈妙言,「姑姑,等我再長大一點,就能保護你了!」
魏長歌怕沈妙言抱他吃力,特地把小雨點接過來逗他,「你姑姑有我保護,你得瑟個什麼勁兒?」
沈妙言含笑,從素問手中接過一粒糖果塞到小雨點嘴裡,「快吃,被你母后發現就不讓你吃了!」
不遠處,魏靈玄歪坐在大椅上,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
穆銘給她捧來一杯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嘖,看上去倒像是夫妻兩個帶著孩子,真是溫馨啊!」
「大喬氏那裡準備得如何了?」魏靈玄收回視線,呷了口茶,冷冷問道。
「都準備妥當了,只等祭天儀式開始。」穆銘隨手拈起落在魏靈玄髮髻上的落葉捻了捻,吊梢眼中有冷芒一閃而過,「相信過不了多久,我的郡主就能有大魏皇族的血統了……」
魏靈玄冷笑,餘光掃了眼自己廢掉的右手,眼底掠過冷戾神色,大魏皇族血統不僅能讓人天生就具備世人難以企及的戰鬥力,還能重塑斷骨,在最短時間內治癒傷口。
當初魏天訣被大周的薛寶璋挑斷手腳筋,不也全是依靠了這身血脈,才能恢復如初的嗎?
只要她也擁有這種血統,她的手一定能恢復如初。
美眸中倒映出魏長歌和魏天訣並肩而立的影子,屆時,站在哥哥身邊的人,也只會是她魏靈玄!
過了兩刻鐘,郊外越發的熱鬧,大梁城的百姓和達官貴人皆都趕來看熱鬧,因著普天同慶、與民同樂,因此侍衛防守都是在暗處進行,算不得嚴密。
此時祭天儀式已經開始,皇帝魏成陽登上祭天圓台,焚香禱告後,開始鄭重地為大魏祈福。
沈妙言望向四周,無數身著白衣巫靈打扮的人湧現出來,圍著圓台舞蹈,有老有少,唱誦起古老神秘的祈福歌謠。
魏長歌怕她被人群沖散,緊緊抓住她的手,回眸之間都是暖暖的關切。
沈妙言回他一個放心的笑容,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起小雨點,看見小喬氏牽著小雨點在不遠處時,稍稍放了心,於是繼續觀看那隆重的祭天儀式。
而就在她轉回頭的剎那,一名戴著面具的男人,牽著一名和小雨點一般大小、同樣穿戴、戴同樣面具的小男孩兒,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小喬氏和小雨點。
與此同時,遙遠的魏國邊境,君天瀾乘坐大船,在海上行駛了二十多天后,終於緩緩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