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宮內,沈妙言從殿頂下來,回到熱鬧如火的大殿裡,含笑命宮女端來最好的御酒,親自同大臣們飲酒作樂。
莫子曦並不知君天瀾去了哪裡,只隱隱知道女帝大約是把他送走了,因此心中無端浮現出雀躍歡喜,親自端了酒盞到她面前拜下,「臣妾給陛下請安!恭祝陛下福壽安康,江山永固!」
沈妙言歪坐在純金龍椅上,笑著擎起酒盞,同他遙遙碰了碰,「子曦把這明天宮修造得巧奪天工,朕心甚悅!」
莫子曦羞赧地低下頭,柔聲道:「讓陛下高興,是臣妾的福分。」
沈妙言飲盡杯中酒水,一邊示意拂衣給她滿上,一邊瀟灑道:「愛卿的建築才藝實在是世所罕見,朕特擢封愛卿為工部侍郎,明日上任!」
莫子曦一愣,抬頭望向她,卻見她揮揮手示意他退下,顯然是容不得商量了。
他垂下眼簾,遮掩住了瞳眸裡的戾氣與不情願,細聲細氣地謝過恩,慢慢退下。
又有其他大臣上前一一敬酒,沈妙言來者不拒,與每位大臣都說了幾句安撫鼓勵的話,一時間整座大殿其樂融融,君臣極為融洽。
酒過三巡,沈妙言終於現出一點醉意,後側的拂衣柔聲道:「陛下醉了,奴婢扶陛下去寢宮歇息?」
沈妙言面頰如霞,一把捉住拂衣的衣袖,笑得雙眼眯了縫,「還是朕的拂衣,深得朕心……朕,朕的確要去寢宮歇息,嗝!」
她一副醉態,扶著拂衣的手踉踉蹌蹌站起身,一揮廣袖,豪氣萬丈道:「愛卿們,慢,慢飲,朕,朕要回寢宮,睡,睡覺覺……」
她一喝醉,便仍是那副孩氣的模樣。
拂衣心中好笑,與添香左右攙著她,小心翼翼往樓上寢宮而去。
寢宮築在八樓,沈妙言艱難地爬著漢白玉階梯,中間還滾下來好幾次。
折騰了半晌,才終於來到寢宮外。
守在外面的宮女撩開珠簾,沈妙言掙脫拂衣和添香的手,直接滾了進去。
只見這寢宮內陳設奢華,地面還鋪著異域進貢的珍貴地毯,十分柔軟。
沈妙言乾脆踢掉鞋履,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在軟榻上歪躺了,宛如一隻慵懶醉酒的貓兒。
拂衣輕手輕腳給她蓋上薄毯,吩咐道:「素問,你快去煎些醒酒湯來吧,我瞧著陛下這副樣子,晚上怕是要睡不安穩的。」
素問應了聲好,立即去辦。
沒過兩刻鐘,她端著醒酒湯進來,「這湯還有些燙,需得涼一涼才好。拂衣,先給陛下換身衣裳吧?」
拂衣沒有二話,讓添香過來搭把手,三人一道把沈妙言抱到龍榻上,放下厚厚的帳幔,輕手輕腳地給她換起衣裳。
過了會兒,拂衣出來,端了桌上的醒酒湯到龍榻邊。
又過了會兒,裡面沈妙言似是已然喝完醒酒的湯藥,素問端著空碗出來,低著頭踏出寢宮,往盡頭的小廚房而去。
她一踏進小廚房,張祁雲已然等候在裡面,「陛下。」
「素問」抬起頭,琉璃宮燈照耀下,那張臉分明是沈妙言的臉,不過是梳了與素問一般的發髻,穿著一樣的衣裳罷了。
她微微頷首,抬步往小廚房裡的一扇暗門而去。
張祁雲警覺地望了眼緊閉的小廚房門,很快跟上。
這明天宮內,修築有無數條暗道,沈妙言持著一卷地形圖,輕車熟路地穿過蜿蜒暗道,沿著向下的台階,和張祁雲一道往下走。
插在兩側的火把,清晰照耀出她繃得很緊的小臉,那小臉上滿是寒意和冷肅,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她不知道無寂有沒有在她身邊安放眼線,所以幾乎所有大事,都是悄悄交代給張祁雲和魏思城去做,包括在明天宮附近勘探出地心火這種大事,也是全權交由這兩人的。
甚至,她都不敢露面,哪怕想要親自巡視那地心火開挖得如何了,也是特意藉著醉酒之名,打扮成素問的模樣偷偷溜出來。
她怕無寂發現她在弄玄心火,她怕無寂又傷害她身邊親近的人。
她不知道如此努力小心是否能夠瞞過他的眼睛,但唯一知道的是,若不努力,那麼半分殺他的希望都沒有。
兩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的溫度漸漸涼了,可見大約是深入了地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視野逐漸開闊,隱約能夠聽見工匠們開鑿土地的聲音。
溫度漸熱,沈妙言忍不住脫了外裳,擦了擦額上沁出的細汗,只見前方火光跳躍,偌大的地底,四五個火星直竄的滾滾岩漿池出現在她眼中。
魏思城坐在輪椅上,聽見背後傳來的腳步聲,搖著輪椅轉身,笑道:「玄心火已然找到,陛下可滿意?」
沈妙言的琥珀色瞳眸中,有鮮紅火焰跳躍,宛如生命的光彩。
她的眉眼漸漸彎了起來,笑道:「甚好!這段時日,辛苦世子和張相了,待到殺了無寂妖道,朕必有重賞!張相,你著人取火,把明天宮所有的燈盞,都換成這裡的火。」
張祁雲搖著骨扇,含笑應了聲好。
東方漸漸起了魚肚白。
晨曦的微光照耀在狹海面上,偶有幾尾魚閃著鱗光躍出海面。
君天瀾醒來時,只覺頭疼欲裂。
他坐起身,昨夜的畫面一一從腦海中掠過,修長的手指禁不住狠狠攥緊,「沈嘉!你怎敢如此?!」
他下了床往甲板上奔去,卻有一封書信從衣袖中滑落。
他彎腰拾起,展開來,但見信箋素白,上面一手簪花小楷極為清秀悅目,可內容卻令他眉頭漸深。
訣別書。
這是妙妙寫給他的訣別書!
他盯著最後那「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八個字,猛地把信箋攥緊,她搞什麼?!
這麼多天,她難道都只是在和他逢場作戲?!
難道他們所有的恩愛,都是假的?!
他不信!
他一把推開艙門,冷冷命令:「停船!」
涼幽幽的聲音自船舷上傳來:「不許。」
君天瀾尋聲望去,只見君天燼身著素白絲綢對襟衫子,披著件鬆鬆垮垮的暗紫色氅衣,坐在船舷上,正慢條斯理地把玩著一柄鐵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