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謝和身居高位,所以謝府中常常會舉辦宴席。
謝和生辰宴前,小范氏染了風寒,接連數日臥床不起。
而大范氏也因為思慮過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謝昭服侍在大范氏病床前,望著自己娘親枯黃衰老的容顏,又想起養尊處優的姨母。
她曾偷聽到大夫交談,說是娘親約莫捱不過這幾日了。
娘親若是不在了,這世上就再沒有至親之人呵護自己。
姨母再親,稱呼上也終究是隔了一層。
恰在這時,有侍女送藥進來。
她接過滾熱的藥碗,嗅著那濃濃藥香,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若姨娘能把她收為義女,她不也算是尚書府的正經千金小姐了嗎?
她攪了攪藥碗,杏眼中劃過重重暗芒。
她於黃昏時分,悄悄離開了謝府。
她自知謝府什麼都有,所以尋常金銀是打動不了姨母的。
所以,她必須用自己的「情」來打動她。
她獨自跑到城郊,翻山越嶺、忍饑挨餓,熬過三天的艱苦,終於尋到幾株瘦小藥材。
她將藥材揣到懷裡,興沖沖回到謝府。
剛踏進後院,就聽見院子裡哭聲震天。
她愣了愣,一名侍女看見她回來,忙不迭把她領到大范氏的廂房。
她跨進門檻,只見小范氏正趴在床上,嚎啕出聲。
見她終於回來,小范氏哭著把她拉到身邊,「好孩子,你這些天到哪裡去了,可叫姨母擔心壞了!你娘親她,她還盼著見你最後一面,用參湯吊了整宿,仍然見不著你。就在剛剛,她,她……」
她話未說完,就摟著謝昭大哭起來。
謝昭面對床榻上冰冷的屍體,杏眼平靜得過分。
過了片刻,那漂亮的眼睛裡,逐漸有異光閃爍。
她狀似懵懂無知,聲音稚嫩:「我見娘親和姨母都染了風寒,所以特意去山中給你們尋草藥……姨母,娘親她是不是睡著了呀?」
小范氏哭聲越發悲切。
謝昭從懷中掏出那幾棵奄巴巴的瘦小藥草,小心翼翼地捧給范氏看:「姨母,你快讓丫鬟把這些藥煎了吧,娘親睡著了,姨母可以先喝藥,喝完藥睡上一覺,風寒就會好的!」
「好孩子……」范氏哽咽,捧著她漂亮的臉蛋,「你娘親不是睡著了,你娘親和你爹爹一樣,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姨母,那我是不是沒有娘親了?」謝昭強忍淚花。
小范氏只一個勁兒地哭。
於是,謝昭的眼淚,開始順著雪腮不停滑落。
她抬袖擦淚,嗚嗚咽咽的小模樣,極為惹人憐愛,「嗚嗚嗚,姨母,娘親去尋爹爹,你能不能做昭兒的娘親啊?昭兒想要娘,昭兒會好好孝順姨母的,嗚嗚嗚……」
范氏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中一陣酸澀。
她把她抱到懷裡,柔聲安慰:「昭兒別怕,以後啊,姨母就是你的娘親,你姨爹,便是你的親爹爹。你和陶陶都是我們的女兒,好不好?」
謝昭摟住范氏,哭著點頭。
幾日後,謝和的生辰宴上,范氏當眾宣佈認謝昭做義女。
得償所願的小姑娘,狠狠風光了一段時日。
卻在嘗過甜頭後,又開始蠢蠢欲動。
憑什麼她所得到的一切,都要與謝陶那傻丫頭平分?
若她是尚書府唯一的小姐,若爹娘把所有的寵愛,都只給她一人,豈不是更好?
……
鎬京城的早春,仍透著冰雪剛消融的輕寒。
謝府後花園,謝昭已經開始跟隨舞孃練習舞蹈。
謝陶雙手托腮坐在台階上,只覺得跳舞的姐姐真好看。
她挑了最美的一枝桃花,在謝昭練習的間隙,小跑著去獻給她:「姐姐、姐姐!你瞧這枝花兒多好看!跟姐姐一樣漂亮呢!」
謝昭坐在臨水的池塘邊,一邊擦拭額角的細汗,一邊笑盈盈道:「陶陶給姐姐簪花,好不好?」
「嗯!陶陶給姐姐簪花!」
謝陶眉眼彎彎,帶著滿臉的孺慕,踮起腳尖把桃花別到她的發髻裡。
謝昭望向面前的池塘。
池水還是涼的,連只鴛鴦都沒有。
今日是兄長考中武舉的日子,那些侍女都忙著在前院招呼客人。
花園裡,很是寂靜。
她盯著池面,看見身側的小姑娘雖年僅五歲,卻生得白白嫩嫩,娃娃臉精緻可愛。
長大以後,一定也是個美人。
她眨了眨眼,忽然開口:「陶陶,你看那假山裡面,是不是藏了個人?」
「咦?」謝陶好奇地望過去,因為看不清楚,所以又朝水面走了幾步。
謝昭的繡花鞋從裙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探出。
謝陶猝不及防被絆了下,整個人猛然掉進了水裡!
「啊啊啊……」
小姑娘在水底掙扎得厲害,小臉上滿是驚恐。
謝昭站起身,滿臉焦急道:「妹妹等著,我這就去前院找人來救你!」
說罷,轉身飛快跑了。
可是過了許久,都沒有人過來。
眼見著謝陶即將沉進水底,一隻手忽然從假山裡探出。
年僅十二歲的少年,面容清秀,眉若遠山,淡然地把小姑娘撈了上來。
謝陶已然生死不明。
少年吸了一大口氣,捏住她的小鼻子,猛然俯身,用自己的嘴巴,包覆住她的唇瓣。
如此反覆渡氣了幾次,直到謝陶重重咳嗽了下,少年才松開手。
謝陶捂著胸口,艱難地坐起身,哆哆嗦嗦道:「謝謝小哥哥救我……」
少年目光複雜地盯著她。
「小哥哥看我做什麼?」謝陶歪頭。
「咳,」少年以拳掩唇,輕輕咳嗽了聲,「你娘親有沒有教過你,被男人佔了便宜,是要以身相許的?」
謝陶茫然,奶聲奶氣地認真詢問:「以身相許,那是什麼?」
少年面頰微燙,轉過視線,「就是……就是嫁給我……」
「我才不嫁給你呢,」謝陶抬手擦了把臉上的水珠,「我要嫁給我爹爹那樣的男子,蓄一把鬍鬚,威風凜凜,可以很好的保護我!」
「你喜歡蓄鬚的男人?」少年疑惑挑眉。
「嗯!」謝陶認真地點點小腦袋。
少年握了握拳頭,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我從現在開始蓄鬚,將來,你嫁給我,好不好?」
「好呀!」
謝陶眉眼彎彎,答應得極為乾脆。
雖然她並不十分明白,嫁人究竟是何意。
少年離開之後,她便因為渾身濕透而染上了風寒,一連高燒了很多天。
再醒過來時,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許是燒壞了腦子,就連說話,也多了幾分口吃。
而她的表姐,逐漸取代了她在尚書府的地位。
兩年之後,謝昭一曲驚鴻舞豔驚滿城,與薛家的大小姐一起,被譽為「京城雙姝」。
再後來,她還被皇上賜婚給宣王殿下。
賜婚領旨的那場花宴上,她身著華貴宮裙,腰身纖細,在滿朝文武傾慕的目光中,笑意吟吟地款步上前,跪謝隆恩。
滿園牡丹競相盛放。
她抱著明黃聖旨,獨自站立在一叢紫白茉莉前,望著遠處顧皇后雲髻上的鳳釵,唇角逐漸噙起豔極的微笑。
踩著謝陶上位,不過是個開始。
她,還想要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