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舒影也不急,雙手枕在腦後,重又躺了下去。
沈妙言打算回坤寧宮,請皇后娘娘遣人送她出宮。
可她剛推開小樓的雕門,就瞧見鐵塔似的蕭城燁守在門口,眉宇間的刀疤叫他看起來冷硬殘酷。
她朝後退了半步,咳嗽兩聲:「蕭將軍這樣早就守在門口,真是辛苦。」
蕭城燁沒搭理她。
她重又折返上樓,床上那貨蓋著薄被,閉著雙眼,呼吸平穩,儼然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她上前,一把掀開被縟,咬著唇瓣,不聲不響地幫他更衣。
她動作粗魯,將君舒影弄疼了,惹得他睜開眼,滿臉不悅:「姑娘家家的,就不能溫柔些?我房中的侍女……」
沈妙言雙手叉腰,似笑非笑。
君舒影默默閉嘴。
沈妙言拿過外裳給他套上,低頭為他繫腰帶的姿勢不像是在伺候人,那麼大力一拽,君舒影只覺腰部一緊、上身一挺,勒得那張神仙般的面容都泛了紅,小心翼翼道:「小妙妙呀,你輕點兒……」
沈妙言抬眸,眼前的男人,衣裳凌亂,三千鴉青長發打著大弧度的捲兒垂落在腰間,絕豔出塵的面容泛著不正常的紅,丹鳳眼濕漉漉的,眼尾斜挑著萬種風情,薄唇微張,好像是……
被人蹂躪後的模樣。
她胸中湧起一陣異樣,忽然很想欺負他。
她好像,很久沒欺負過人了。
她站起來,俯身湊到他面前,小手粗暴地揪住他的長發,迫使他仰頭與她對視:「原來宣王爺喜歡這個調調……」
窗外,蕭城燁正領著蕭城訣過來,兩人聞見這句話,同時頓住步子。
君舒影也不惱,丹鳳眼眸像是融化的春水,唇角噙著豔絕蒼生的淺笑,柔聲道:「小妙妙務必憐惜些人家……」
比女人還要酥媚的聲音,激得沈妙言渾身都泛起雞皮疙瘩。
見過不要臉的男人,沒見過不要臉到這份上的!
她鬆開手,垂下眼簾,咳嗽了聲:「那什麼,我幫你穿靴。」
誰知還沒有彎下腰,手腕忽然被君舒影握住,直接將她壓在床上,什麼柔情似水,那鳳眸中分明閃現著幽深的狼光:「小妙妙,君天瀾有沒有教過你,男人是不能被隨便挑逗的?」
沈妙言咬唇,習慣性地抬腳去踹他身體某處,尚還未抬腿,就被他及時用膝蓋頂住,嗓音低沉沙啞:「本王餓了。」
小姑娘冷笑一聲,身體裡沉睡的蠻力爆發,直接將他掀翻在床,翻身而上,雙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腕,膝蓋抵著他的腹部,倨傲地抬起下巴:「宣王爺生得花容月貌,若實在飢渴,我瞧著樓下蕭將軍甚是不錯,想來定能讓王爺解渴!」
「你——」
君舒影怒極,還未出招,沈妙言翻身一個跟頭,靈巧地落在距離床榻六尺遠的地方,自在地揉了揉雙手,態度凜貴:「時辰不早,送我回府。」
君舒影盯著她,莫名覺得,眼前這小姑娘比起剛到鎬京城時,又多了些變化。
究竟是哪裡變了呢……
窗外,蕭城訣自是不好打擾這兩人,只得離去。
蕭城燁駐足在窗邊,眼裡的神情變了又變,殿下喜歡那個調調?
哪個調調啊?
君舒影親自將沈妙言送到壽王府前,小姑娘幾乎是以迫不及待地態度跳下車,正要朝府裡奔,他追出來,扣住她的手腕:「小妙妙!」
「嗯?」沈妙言回頭,旋即甜甜一笑,「承蒙王爺昨夜照顧,妙言定會備上厚禮,命人送到貴府答謝王爺恩德。」
客氣疏遠的態度。
君舒影眼底掠過疼痛,即便早上她與他爭吵甚至打架,可至少那是真實的她。
如今即將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她就這般急不可耐地想跟他劃清界限嗎?
他在她眼中,到底算什麼?
沈妙言見他發怔,大力抽回自己的手,退後幾步,斂下眉眼,行了個規規矩矩的屈膝禮:「恭送王爺。」
言簡意賅地趕人走。
君舒影心口彷彿被銳利的刀刺痛,凝視她片刻,終是忍不住問出了聲:「在你眼裡,我算什麼?陌生的王爺,還是……朋友?」
「朋友?」沈妙言直起身,在陽光下燦然一笑。
然而那笑容轉瞬即逝,琥珀色瞳眸第一次在君舒影面前呈現出複雜的神色,似是嘆息般重複,「朋友……」
說著,並未給他明確的答覆,面無表情地轉身踏進壽王府。
偌大熙攘的長街中,白衣勝雪的貴公子目送她踏上台階,朱紅的大門,在她身後緩緩合攏。
那個答案,其實他們都知道。
可他們都不會說出口。
他轉身,跨上駿馬,無言地離開。
終究他們所要去的地方,是沒有交集的遠方。
沈妙言提著裙襬,快速穿行於曲廊之中。
等她氣喘吁吁跑進東流院,顧明正背著手滿懷愁緒地在廊下踱步。
「四哥怎麼了?!」強壓下的焦急盡數湧上心頭,她急忙沖上去。
顧明看見她,眼睛亮了亮,連忙道:「小姐回來的正是時候!白公子為王爺開了藥,外敷的藥物倒是好辦,可是內用的藥……」
他頓了頓,無奈皺眉:「主子昨兒被抬回來時就昏了過去,藥汁根本喂不進去。」
沈妙言匆匆跨進門檻,穿過重重珠簾來到寢屋,黑金色的帳幔裡,她的四哥趴在床榻上,烏髮從榻邊垂落,許是怕影響外敷的藥膏,渾身未著寸縷。
她鼻尖一酸,連忙奔過去,將帳幔掛到金鉤上,一開口便是哭腔:「四哥!」
床上的男人沒有任何動靜。
從後背到腰間,再到臀部、雙腿,盡皆皮開肉綻,全是結痂後的道道血痕,沒有半寸完好的肌膚。
四哥他,到底挨了多少棍?!
沈妙言脫力地跌坐在地,單手摀住口鼻,壓抑住哭聲,眼淚順著指縫滑落到裙裾上。
似是心有靈犀,男人的手指動了動。
沈妙言連忙站起身,在床榻邊緣坐下,為他將長發拂到另一側,指尖顫抖著去摸他冷峻蒼白的臉:「四哥,我回來了……」
君天瀾雙眼緊閉,薄唇卻勾起一個虛弱至極的微笑,聲音斷斷續續:「讓你看到這副狼狽樣,對不起……」
話音落地,小姑娘霎時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