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之寶,冊封賜勞。
皇帝信寶,征召軍旅。
……
她久久注視著它們,短暫地回憶起了從前。
做司寶的日子其實很短,工作內容也很枯燥乏味,每天不是捧出盒子,千裡迢迢送到內閣,監督尚寶卿使用,就是擦拭寶印,妥善封好,再登記使用日期。
名副其實的公章保管員。
雖然這個工作已經足夠“體面”,走在宮裡人人笑臉相迎,猶如漫步雲端,可她依舊感覺到了窒息和痛苦。
所以,她選擇了出宮,踏踏實實走在泥濘中,一步一個腳印,重新尋覓自己的人生道路。
兜兜轉轉十余年,今年,她又回到了這裡。
寶盝光華,錦繡燦爛。
這次,能有什麽不一樣的嗎?
程丹若默默想著,拂去盒蓋上不存在的塵灰。
初春的太陽穿過長窗,映照進宮殿,曬得她暖洋洋的。
她忍不住笑笑,取過門口的簿子,翻看印鑒的使用記錄。簿子記得明明白白,最後一次用印,是皇帝冊封恭妃為皇貴妃。
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了。
再往前翻,還有大大小小各種事務,但凡需要用印的敕命,都會有登記。
她拿走了最近的登記簿,回到辦公室慢慢看。
細節很多,很有用。
不知不覺就到了午膳時間。
她合攏簿子,重新鎖回櫃子,這才披上鬥篷,去內閣找謝玄英吃飯。
仍舊帶了尚食局的外賣。
今天的菜色也不錯。
素火腿、燉蘿卜、蒸素鴨(葫蘆)、筍蕨餛飩、東坡豆腐和一些醃菜。
謝玄英用得很多,他本來就口味清淡,喜歡吃蔬菜,反倒是口味重的程丹若吃得艱難。
她想念肉類的脂肪和優質蛋白。
“回家吃點好的吧。”謝玄英有點舍不得她受罪,壓低聲音,“隻喝點雞湯不要緊。”
程丹若問:“你喝嗎?”
他搖頭。
“那我也再忍忍。”她每天都有喝牛奶豆漿,堅果當零食吃,還能撐兩天。
謝玄英道:“別委屈自己。”
他感念先帝恩德,越守規矩,心裡越好受。她不一樣,純粹受罪。
“知道了。”程丹若轉移話題,“你們上午討論了些什麽?”
“給先帝上廟號,追封先帝的妃嬪,還有一些委任。”他簡單說了下內閣的會議內容,都是皇帝之前的遺命,現在要轉化為官方任命,沒別的事。
這和程丹若猜測得差不多。
在短期內,內閣不會有過多的“意志”,朝廷需要的是平穩度過權力交接期,盡量讓國家適應幼帝在位的狀態。
“那就好。”她笑了。
謝玄英瞥她:“你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她往他碗裡夾豆腐,“多吃點,別孝期過去人瘦一圈。”
他體脂率目測在10-15%,兼具健康和美觀,但同時意味著脂肪不多,不及時補充營養很容易掉肉。
“哪有這般誇張?”謝玄英說著,還是老老實實吃了。
飯菜寡淡,但兩人都吃得很飽。
程丹若沒有久留,喝完茶便準備離開。
門口,遇見了出來透氣的曹次輔。他笑道:“夫人來得正好。”
“次輔有何見教?”她停步。
曹次輔友善道:“內閣的票擬已經寫得七七八八,左右夫人已從清臣口中聽說了大概,不如先將印拿來,許能趕上覆核——也省得跑兩趟了。”
他這話充滿了誘導,好像是在提醒她別錯過機會。
——只要你來得“及時”,說不定就能旁聽內閣議政。
但乍看是助攻,實際卻未必。
程丹若沒有旁聽的資格,也沒有插嘴的余地。
她當了真,只會自取其辱。
“次輔說笑了,哪有沒見著票擬就拿印的。”程丹若慢慢道,“不過您說得也有道理,我又要送印又要用印,委實有些繁瑣。”
她狀似思考片刻,笑道:“不如這樣,反正無人批紅,各位就把詔書直接送到光明殿,我蓋完後再遣人送回來,也省得多跑兩趟,反倒無事。”
曹次輔頓住。
程丹若安靜地等他回復。
他們倆可不是為了跑腿在扯皮,歸根究底,還是一次挖坑。
假如程丹若上當,同意將印帶到內閣,那麽,主動權就完全落在內閣身上,畢竟皇帝不親政,也就沒有批紅。
內閣的票擬等於最終命令,她要質疑,也只能當場質疑。
這就很尷尬了。
她聽話蓋章,人家當她好欺負,不會再重視她,她拒絕蓋章,人家肯定要問憑什麽不蓋,她一旦說理由,就很容易被攻擊。
凡事擺到台面上,明鑼對明鼓,吃虧的肯定是她。
她應該做的是將“蓋印”這個環節,變成自己行之有效的權力,就好像司禮監的批紅一樣。
我同意蓋章,內閣的意思才能合法落實。
我不同意,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不會直接對你指手畫腳。
換言之,用“敲章”這個支點,去撬動朝政,而不是直接和人家掰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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