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七葉也知道心魔的解釋不是全對的,滅字境道主手上所握的勢力,幾乎等同於半個仙界,如果不將他們定期格式化,那麼多疑、耳根又奇軟的玉帝怎麽可能放心把這麽大的權力交到一個人手上數千年之久?
花分兩朵,各表一枝。這邊青陽子帶著七葉凝聚月光去了,那邊王母還鬧騰著呢,她什麽時候丟過這麽大的面子,一怒之下將所有能砸的東西通通砸了個遍。眾仙低頭,一聲不敢吭。
半晌傳來一聲溫和的輕笑,衆仙駭然而望,便見蛇君執了一壺一杯走到王母身邊,倒了半杯酒遞過去,他的聲音依然謙和:“王母娘娘,碧落上仙本身就只有幾百年道行,而且也是剛剛受封于,王母娘娘如此尊貴的身份,又怎麽能跟一個幾百年道行的孩子計較呢。”
王母娘娘本也是沒有台階下,而且這個溫文爾雅的妖王每次一開口總讓身邊的人有種如沐春風的錯覺。故此她冷哼一聲,卻是沒有說話。蛇君不斂笑意,細白修長的手執著地遞杯過去:“可不要因爲這點小事壞了娘娘的壽宴,蛇君在這裏祝娘娘風華千秋,紅顔不老。”
王母覺得心中稍好些,倒也勉勉强强地飲盡了杯中酒。蘇嫣抬頭看了蛇君一眼,總是嘆君子溫潤如玉實非虛言,于是當時就紅了臉,忙低了頭在王母身邊,殷殷相勸,王母最後臉色緩和了些重又坐下來,太上老君趕忙著人重擺了桌案,爲王母倒了酒。
祝壽聲重又再起,所有神仙都裝作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一娘站在蛇君座前,蛇君剛坐下來,她便打趣道:“王,我看那蘇嫣對你不簡單吶。”
蛇君依然微笑:“一娘,即便是我這麽一個人,有時候也是會有潔癖的。”
一娘撇嘴:“可是我看你對她一樣笑得含情脈脈啊。”
蛇君輕抿了一口杯中酒:“即使是對自己的敵人,也得有基本的禮貌,這是一種風度。”
半晌後小嚴回來,往蛇君右邊一站,面無表情地道:“青陽子道長帶她去了雪池。”
蛇君似不經意地道:“沒有不高興?”
小嚴依然面無表情:“好像挺高興的。”
蛇君微笑著歎氣:“以前每次受委屈都要難受半的。”
當一個人受了委屈學會不再表現出來的時候,他便慢慢地開始成熟了。
蛇君又想起月朗峰上,一條蟲爬到她的草莖上,當時她還不會化形,一個草在月朗峰哇哇大哭,一邊哭一邊叫:“蛇君,蛇君救命吶——”
蛇君一直記得當它飛快地游到峰頂時那棵草那個小損樣兒。
後來盤住她哄了老半,把那蟲呆過的地方舔舔啃啃了好多遍,然後實在沒法,又作了個大大的笑臉(咳,此笑臉請參照甜甜私房猫滴笑臉),方才哄得她破涕爲笑。
正沉思間蘇嫣不知道什麽時候裊裊婷婷地走過來,紗衣飄搖間沉魚落雁:“謝謝妖王陛下爲姑姑解圍了。”她素手執杯,說這話時微低了頭,刻意挺直了胸脯,蛇君本是起身接她手裏的酒的,一個不小心,手背就擦過那團裹在白紗中的柔軟。
蘇嫣更是作驚慌狀往後退一步,臉上紅霞更甚,一握裙角,抿著唇轉身跑了。
蛇君緩緩地坐下來,依然拈了自己先前的那半杯酒,沉默半晌方道:“行了,你們要笑就笑吧。”
話音一落,一娘便捂著肚子笑了個人仰馬翻,連一向板著棺材臉的小嚴也勾起了唇角。
他們的妖王……他們年輕有爲、前途無量的妖王……能够隻身打敗戾無訣、以僅有的三千年的資歷穩掌妖界政權的蛇君……在這場蟠桃會上,被一個有夫之婦調戲了……
碧落海的小妖越來越多,慢慢地頗具了規模,發展中的碧落海當然也是需要一定資金的,七葉幷不擅長這個,准確地說她也懶得管這個。于是一切就交給了莫胡和蘭依。
莫胡是個實幹能力非常强的人,就是直了點。用心魔經常的一句話就是——腦子少了根筋,轉不過彎。所以一般需要動腦筋的事,比如算帳、賺錢這些事,是指望不上他的。如果您問蘭依他能作啥,那麽蘭依一般會回答您老——他最適合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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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日青陽子道長和七葉正在月朗峰的亭子裏下棋呢,蘭依就找了上來:“小七,碧落海最近擴了一些住屋之類,老賣靈草也不是辦法,我看我們得作些什麽生意籌點錢才行。”
那時候七葉正拈了一枚棋子用手探了探青陽子的棋局的走勢,審時度勢,青陽子端了石桌上的茶,用茶蓋拂去表面的茶葉,輕品了一口,這才悠然道:“耶,玄字境和妖界不是尊碧落上仙為教母嗎?既有尊號,豈可不供?我說好友啊,你就直接派個人去通知妖王和沐飛玄好了。”
言罷,蘭依雙眼發光:果然是個打秋風的好主意。
七葉把手中的卒往前一推,就打算去拱青陽子的馬,口上卻是不閒:“道主妙言啊,蘭依——”
“在。”
“立刻派人去玄字境和妖界,找沐飛玄和……妖王,要求每年定期上供。”
“是。”
“對了,另外再派人通知滅字境的訣明子,讓他把他們家道主的生活費送個三年五載的過來存碧落海先。”
“噗——”青陽子道長一口茶噴了:“好友,你我之間,竟然需要精算到如此地步,實在是讓貧道情何以堪吶!”
他說得痛心疾首,却暗中把馬跳開,七葉微斂了眉頭以炮捕其馬,口吻却是淡然地:“耶,想滅字境道主一世英名,七葉又怎麽能讓道主背上死乞白賴這等罪名呢?”
“好友說得是,”道主不愧是道主,開局失利,依然沉穩淡定,車前行壓制對方的大炮:“可是好友如此為貧道著想,貧道又怎麼能忍心讓好友落無知世人的口舌,得一個吝嗇小氣之過呢?想來還是讓青陽子獨背這死乞白賴之罪的好。”
此言一出,七言也無奈了:“你在我碧落海白吃白住了這一個多月,倒是我應該謝謝你爲我擔了這世人所予的悠悠駡名了?”
青陽子容顏一整,一甩臂中拂塵,口宣道號:“無量壽佛,摯友一場,此乃貧道份內之事,好友不必介懷。”
七葉:“……”
蘭依派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妖界滴蛇君和玄字境的沐飛玄都一口答應了上供的事,幷且很快差人送了約定數額的供奉過來。于是我們七葉滴生活以及碧落海的日常用度都有了固定的經濟來源。
這樣一個兩界教母在,碧落海的名氣也慢慢大起來。甚至便有些善男信女前來祭拜,從一個鬧鬼的月朗峰到這個住著人間上仙的碧落海,如夢一樣。七葉偶爾可以聽見山腳下的人聲嘈雜,香燭的味道和祝誦的聲音傳來時她會冷冷地對蘭依說:“下去把他們趕走。”
不是每一個神都喜歡被人跪拜和尊敬的吧。她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些凡人會如此尊敬迷信著神仙。只是因爲畏懼嗎?因為畏懼所以跪拜?
佛常說衆生平等,那麽仙、又何以需要衆生敬畏?
青陽子幷沒有在碧落海逗留很久,事實上這個滅字境道主幷不輕閑。人世間有那麼多的苦難和不平,他又怎麼可能閒著。
他下山的時候七葉在月朗峰頂的小亭裏,蘭依看著他白色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蒼松翠柏之間,桌上茶已盡,空餘精緻的竹盞還冒著裊裊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