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呢?”這是男子進門時說的第一句話,語氣之焦急,令人心口發顫!
眾人循聲側目,朝著聲源處望了過去,就見一名身形欣長、面如冠玉的男子立在門口,不同於諸葛家男子的霸氣和張揚,他是那種典型的文弱書生,可盡管文弱,容貌卻出挑得令人驚豔:濃眉斜飛入鬢,鳳眸波光流轉,鼻若懸膽,唇紅齒白,一出現便是一種別樣的風景。難怪皓哥兒生得如此俊俏,原來,爹娘都是絕世好模樣。
而之前尚覺得皓哥兒挺像諸葛鈺的,眼下見了男子的臉又發現其實皓哥兒也很像他。皓哥兒多隨了諸葛玲的額頭、眉眼和纖長的手,但鼻子、嘴巴、下顎酷似男子。
甄氏趁大家夥不注意摸了摸坐一小會兒便疼得仿佛皮開肉綻的屁股,爾後為掩飾小小的不雅之舉帶來的心虛,問道:“你兒子?你指的是皓哥兒嗎?不對呀,上官茜你不是說皓哥兒的爹死掉了嗎?”
探究的目光投向了上官茜!
上官茜的臉色蒼白得嚇人,許是太過震驚和惶恐的緣故,渾身都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的嘴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如此反覆,欲言又止,卻始終講不出一句話來!
諸葛流雲的眸色一點一點變得深邃。
冷幽茹饒有興致地淡淡笑開,像在觀賞一場前所未有的好戲。然,她清冷的目光流轉過水玲瓏鎮定自若的眉眼,凝了凝,又悠悠轉開。
安郡王和喬慧則完全傻眼了,這個人跟皓哥兒長得實在是像,要說他不是皓哥兒的爹都沒人相信!皓哥兒像諸葛鈺可以理解,兒子像娘,諸葛玲和諸葛鈺是龍鳳胎,本就七八分相似,皓哥兒自然像諸葛鈺了。但另一名男子,也與皓哥兒有著類似的長相,實在是……太有說服力了!
“誰說我死了?她嗎?”男子義憤填膺地指向了上官茜,上官茜渾身一顫,花容失色!
諸葛流雲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看向噤若寒蟬的上官茜,隻覺這人陌生得他仿佛從沒認識過,如果說冷幽茹是冰,上官茜就是火,是無論何時何地都光芒萬丈、惹人膜拜的驕陽,可看看這些日子的她,變得這麽弱不禁風、這麽脆弱無助,這仿佛……已經不是她了!
到底是自己變心了嗎?看到她被人指著鼻子質問竟然沒有想象中的心急如焚。
諸葛流雲撤回落在上官茜的目光,又看向了男子,問道:“你是……穆承皓的父親?”下次,他更願意叫他諸葛皓。
男子放下因憤怒而顫抖不已的手,這才發現自己激動得忘了身份,若他猜的沒錯,主位上的應當是鎮北王和鎮北王妃,旁側一臉愕然的青年才俊也不知是世子還是郡王,至於其他女眷,他唯一注意到的是站立眾人中央,好像受著盤問卻又散發著俯瞰眾生之氣度的女子。
容貌他沒細看,這樣不禮貌,隻覺她氣勢逼人,隱約壓過了王爺和王妃,對滿腦子仁義禮教的他而言,這名女子無疑是不為他所喜的。
他蹙了蹙眉,斂起思緒,友好地回答了諸葛流雲的話:“是,在下姓穆名華,字臨淵,南越臨淄人士,家父是臨淄城城主,亡妻劉氏,單名玲,原名諸葛玲,穆承皓正是在下的兒子。這是在下的身份牌和城主的親筆書信。”言罷,從懷裡掏出一疊文件雙手呈上,余伯眼尖兒地接住,拆開看了看,確定沒有危險才遞給了諸葛流雲。
聽完“亡妻劉氏,單名玲”的時候,諸葛流雲的心像刀子在割,他多麽希望自己女兒也像眼前的男子一樣“死而複生”,一切都是上官茜的謊言,但男子認認真真的神色又讓讓他明白,女兒是真的……去了。
諸葛流雲忍住心痛,打開文件仔細瀏覽了一遍,的確是南越官府蓋的印章。
穆華松了口氣,焦急地道:“我兒子呢?”
甄氏和喬慧面面相覷,還是甄氏開了口:“皓哥兒中了毒,大夫正在全力救治。”
“中毒了?”穆華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兒子怎麽會中毒?你們這裡不是王府嗎?王府也能讓孩子中毒?他是你……”
“他是我外孫,我知道。”諸葛流雲神色複雜地道。
穆華不接話,也沒有立刻拜見嶽父!
諸葛流雲的余光自從容不迫的水玲瓏和一臉惶然的上官茜臉上逡巡而過,爾後語氣如常道:“凶手正在調查,你稍安勿躁,皓哥兒沒有生命危險。你還是說說你的經過吧,為什麽有傳言稱你去世了,而你卻完好無損地來了?”
穆華拱手行了一禮,正色道:“我沒有去世!我只是外出辦公耽擱了一段時間,等我回來的時候家裡人便告訴我兒子不見了!我一直在四處尋找,一年的時間,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南越,但我萬萬沒料到,兒子竟然被帶到大周來了!”
上官茜的睫毛飛速眨動,忽而起身,失聲叫道:“王爺!你別聽他的!他是假冒的!皓哥兒的父親早就死在外出辦公的途中了,這人不過是有幾分像穆華,但絕對不可能是穆華!王爺你相信我!你不是給臨淄城的府尹寫了信嗎?府尹發了公文,穆華死了!”
穆華惱羞成怒:“你撒謊!我不過是外出辦公幾天,的確路上遭遇了一點小事故,但一個月便回府了!你所謂的府尹證據是假的!你偷走我兒子在先!買通府尹偽造假資料在後!真是其心可誅!那名府尹已經被我父親立案查辦了!誰若是不信,盡管派人去南越親自走一趟,看我講的可有半句謊話!”
“查辦不查辦我不清楚,我一介婦孺也不懂……官場上的事誰說得準?你說我買通了府尹,為何不是你買通城主?”上官茜硬著頭皮辯駁!
諸葛流雲的眸光微微一涼,沒錯,這份公文是真,可之前臨淄府尹寄給他的也不假,都蓋了南越的專屬印章。若非得在兩人之間選擇一個來信,他……應當選擇上官茜的,不是嗎?
冷幽茹靜靜喝著手裡的茶,不動聲色地瞟了水玲瓏一眼,又瞟了穆華一眼,雲淡風輕道:“不都是一面之詞?”
水玲瓏又給王妃點了個讚,女人做到她這份兒上,真心令人佩服,乍一聽起來她誰都沒有維護,但仔細一品卻不是那麽回事兒,她分明瞧出穆華的到來與她脫不了乾系,而且篤定她還留有後手。
水玲瓏就面色如常地問向了穆華:“你原先……是知道諸葛玲真實身份的吧?”
穆華果斷不喜這種哪怕隨口一問也給人無窮威壓的女子,蹙了蹙眉,他答道:“玲兒是我妻子,她的真實身份我自然知曉了。我嶽母化名劉茜,租了一間鋪子做布莊,我及笄後接管了父親留給我的一部分產業,其中便有那間鋪子,我每月去收租,漸漸地,便和玲兒認識了。我向父親稟明了要娶玲兒為妻的意願,父親沒說什麽,點頭答應。我去向玲兒提親的那天,嶽母將她們母女的身份訴諸於我,望我再三考慮。考慮再三,我娶了玲兒。”
“玲兒是怎麽死的?”水玲瓏追問,這個節骨眼兒上,也只有她敢這麽問了。諸葛玲的死,每提及一次都是在往諸葛流雲心底的傷口撒鹽。
談到亡妻,穆華的眸光頓時一暗:“玲兒是生皓哥兒的時候血崩致死的。”
與上官茜的說法一致!
水玲瓏的唇角勾起一個似有還無的弧度,說道:“你兒子是你嶽母帶走的,具體怎麽辦你與你嶽母還有嶽父商議!”
“嶽母?”穆華不知想到了什麽,厲聲道,“我嶽母在玲兒去世後不久也跟著辭世了,這哪兒又來的我嶽母?”頓了頓,望向上官茜,“她?”
甄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悄悄問向旁側的兒子:“銘兒,你看出什麽門道沒?這倆人到底怎麽回事兒?都說對方是假的,可到底誰是假的?”
不能是上官茜啊,這張臉擺在那兒,和十多年是有些變化,但除了冷幽茹那個妖孽,誰真和少女時期比一點變化沒有?
安郡王微側過身子,悄聲道:“不知道呢娘,這事兒咱們別瞎摻和。”
甄氏點了點頭,被打了一頓險些喪命,她算是明白王府比喀什慶難呆多了,在喀什慶,諸葛流風紀律嚴明,上官虹可從沒對庶子庶女姨娘動過任何手腳。水玲瓏這小丫頭片子,連嬸娘都敢陷害,真是……真是太可怕了!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今後見了這小丫頭,她繞道走便是!
喬慧顯然也被嚇到了,她想不通皓哥兒中毒怎麽牽扯出了這麽多事兒?就好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似的,可那雙操控局面的手卻又無聲無息地隱在暗處,任憑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誰的。
安郡王貼進喬慧,寬袖一掩,握住了她冒著薄汗的手。
喬慧備感慰貼,有丈夫在身邊,多多少少安心一些。
諸葛流雲聽了穆華的話,當即眉頭就是一皺,上官茜本來就長成這樣,穆華卻說不認得她!這說明,撒謊的人是穆華?!
上官茜的眼底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絲笑意,爾後委屈地面向諸葛流雲,嗚嗚咽咽道:“王爺……王爺你瞧瞧!到底誰在撒謊啊!這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認得我!你認得我,王妃認得我,明嵐、余伯和德福家的都認得我!我是上官茜啦!穆華自稱是皓哥兒的爹,卻又認不出我模樣,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冷幽茹烏黑亮麗的瞳仁動了動,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來。
余伯和德福家的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穆華的可疑程度高一些,但如果穆華不是皓哥兒的爹,為何又與皓哥兒長得那麽像?他們搖了搖頭。
眾人的反應自然沒能逃過水玲瓏的眼睛,水玲瓏意味深長地看了上官茜一眼,埋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這些人怎麽還沒開竅呢?上官茜當年是有多風華絕代,乃至於在座的所有人都瞎了眼似的盲目推崇她、信任她?
但她最懂避重就輕,也最懂轉移人的注意力,既然大家全都認準上官茜,那她也能認準諸葛玲!她笑了笑,幽幽開口,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穆華,你口口聲聲說諸葛玲是你妻子,你可有什麽證據?”
作為喀什慶的王女,諸葛玲總有什麽象征什麽的東西,如玉佩或令牌之類。
果然,穆華懷裡拿出一個絞金絲鐲子,說道:“這是玲兒三歲的時候大哥教她做的,她說一共有三個,大哥一個,二哥一個,她一個,是預備贈送自己娘親的生辰禮物。但後面……她思念大哥,就一直沒將它送出去,而是留在身邊做念想。”
冷幽茹的黛眉一挑,端著茶杯的指節捏出了淡淡白色。
水玲瓏就想起曾經在諸葛鈺馬車上撿到的鐲子,不正和它長得一模一樣?難怪她當時覺得它質地上乘,做工卻很粗糙,就是用銀絲繞城圓圈,再輔以金絲纏繞,且看上去年代久遠,十多年前的東西,能不久遠麽?
諸葛流雲卻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來,他怎麽不知道孩子們做過這樣的事?為什麽他們全都偷偷送禮物給娘,卻不管他這個爹?!
冷幽茹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取我梳妝台右邊第三個錦盒的第二夾層裡的鐲子來。”
岑兒領命,快步去往清幽院,取了冷幽茹說的鐲子來,與穆華的一對比,幾乎一樣!眾人又想起穆華和皓哥兒的容貌,也覺得這倆人不是父子,簡直都沒天理了!
諸葛流雲就頭疼,上官茜說穆華是假冒的,但穆華又能拿出證據;穆華明明是諸葛玲的丈夫,卻又一口咬定嶽母不是上官茜……這其間到底有什麽問題?
水玲瓏又道:“你是諸葛玲的丈夫,又與她們母女有一定生意上的往來,你想必見過上官茜的容貌,難道和她不一樣?”說著,手,指向了上官茜。
穆華想了想,很公正客觀地道:“實不相瞞,我嶽母怕有故人尋到她,是以在南越的十幾年從沒對外摘下過臉上的面紗,她和玲兒有幾分相像,但絕對不是我嶽母!玲兒早逝後,我嶽母終日窩在鋪子裡不出門,一日鋪子裡突起大火,店裡的夥計搶救不及時,等我趕到現場時已經只剩……”
後面的話,他難以啟齒!
但不說,眾人也不難想象被火燒成焦炭的慘不忍睹的樣子。
穆華斬釘截鐵地道:“我嶽母雖與我們走動不多,但通情達理、光明磊落,怎麽會拐著我兒子跑到大周,還撒下一個又一個彌天大謊?”
上官茜搖頭,無比激動地道:“你是誰派來汙蔑我的?為什麽模仿了我女兒的東西,還知曉那麽多關於我女兒的事?一個鐲子而已,難道就不能偽造嗎?”
目光掃向眾人,“你們不要上當!我是上官茜!穆華的的確確是死了!這人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玲瓏!是不是你?你知道小鈺有那樣的鐲子,也知道玲兒有,對不對?所以你派人偽造了鐲子,然後隨便找了一名戲子來演一出好戲汙蔑我,是也不是?”講到最後,她撲向水玲瓏,企圖揪住她衣襟。
水玲瓏側身一避,她撲了個空,額頭磕到桌角,猩紅的血絲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端的是羸弱不堪,楚楚可憐。
水玲瓏惡心得胃裡一陣翻滾:“收起你惺惺作態的嘴臉!我又沒見過皓哥兒的父親!我怎麽知道他長什麽樣?在座的誰能否認穆華與皓哥兒儼然就是一對父子?”
甄氏按住胸口的悸動,顫聲道:“可……上官茜也的確長這樣啊!上官茜,穆華,到底你們……誰在撒謊?”
“當然是他!”
“當然是她!”
三人異口同聲,水玲瓏和穆華同時指向上官茜,上官茜則指向穆華。
諸葛流雲焦頭爛額!莫說皓哥兒如今尚未清醒,便是清醒了,一個四歲的孩子與父親分離一年也早不記得父親的樣子。這……到底誰在撒謊?
上官茜頂著滿臉血水和淚水走到諸葛流雲身邊,握住他的手道:“流雲,我承認我比之前軟弱了很多,從前我擁有你全部的關注,所以我時時刻刻都能挺直腰杆,但進了府我才發現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你心裡沒我,不再護著我,我又哪兒來的底氣繼續做高高在上的喀什慶王妻?你捫心自問,換做十七年前的你,可會因外人的三兩句挑撥而對我產生半分懷疑?”
不會。諸葛流雲的心裡很快給出了答案。他拿出帕子按住她額角的傷口:“你先下去治傷,這事兒稍後再議。”
上官茜的心頭狂喜!
水玲瓏的瞳仁一縮,不樂意了,事情進行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麽可以功虧一簣?她確定諸葛流雲的心底是有一絲懷疑的,卻被上官茜的苦肉計給生生壓下去了!
但今天她是下定決心要整死上官茜,才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水玲瓏上前一步,攔住了上官茜的去路:“說了你別再惺惺作態!你明明會武功!怎麽可能磕破腦袋?”
“我會武功?怎麽可能?”上官茜故作鎮定地反問道!
水玲瓏淡道:“把小夏叫來!”
余伯躬身退了出去,回來時身邊跟著神情緊張的小夏。
小夏跪下,向座上之人磕了頭,把丈夫遇害的經歷講了一遍:“是三月上旬的事了,奴婢的丈夫是城外一處茂林的守林人,夜間提著燈籠巡邏,在茂林深處聽到了不同尋常的響動,是男人的聲音,叫得……”
喉頭滑動了一下,臉頰微微泛紅,“叫得有點兒……那個,你們懂的,然後奴婢的丈夫跑過去看究竟怎麽回事,會否自己聽岔了,走到跟前才發現地上有一名衣衫凌亂的男子,下面的褲子被扒了,而另有一名女子……”
又喉頭滑動了一下,“那個,你們也懂的。”
眾人睜大了眼,這分明是……野外的風流韻事嘛!
小夏低垂著眉眼,接著道:“奴婢的丈夫……想阻止他們,畢竟這樣影響不好。”
公共場合做這種事兒的確有損德行!眾人不疑有他!
小夏又道:“奴婢的丈夫上前勸阻,卻被那女子打成重傷。那女子欲殺人滅口,奴婢的丈夫跳下河才僥幸躲過一劫。回來後,奴婢的丈夫畫下了那名女子的容貌,與……與夫人長得……很像!奴婢講的話要有一個字不真,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哢擦!
諸葛流雲捏斷冒椅扶手的聲音!
水玲瓏在心裡給小夏點了讚,一個字也沒背錯,其實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小夏的丈夫巡夜時聽到有人在叫“啊——發可”,其聲音之淒厲猶如怨鬼咆哮,他心生疑惑便循聲走了過去,待走到附近就看見一名男子沒穿褲子趴在地上,滿是鮮血,女子手裡拿著什麽像在行刺,林子裡殺人影響自然不好,他便要阻止,這才被女子重傷。
小夏用了幾個“你們懂的”,根本談不上撒謊,誰讓你們不懂?誰讓你們想歪?
冷幽茹似是而非地笑了:“三月上旬啊,我記得上官茜你是六月下旬才入的府,你不是來投奔王爺的麽?中間的三個月又跑去了哪裡?該不會一直與誰鶼鰈情深,舍不得入府?”
上官茜炸毛了:“冷幽茹!你別汙蔑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兒這一出一出的根本是你和水玲瓏聯合起來給我下的套!乳母是你找的,穆華是水玲瓏弄來的,你們倆個……就是看我不順眼!想要將我趕出府!”
水玲瓏和冷幽茹同時笑了,這屋子裡誰都有可能勾結,除了她們倆。一個給對方下過避孕藥,一個設計將對方趕出過王府,說是不共戴天也不為過了。
“流雲,你別聽她們胡說啊!我是上官茜,是你最信任的上官茜啊!”她淚如雨下……
諸葛流雲看著她一直哭一直哭的模樣,心底升起了一股厭惡,若是十七年的上官茜,他絕對不至於懷疑她,但,眼前的她……說不清道不明的,他還真覺得她做得出來那種羞人的事兒!
水玲瓏敏銳地捕捉到諸葛流雲眼底流露出的絲絲厭惡,趕緊趁熱打鐵道:“那天卻謊稱皓哥兒跌落山坡,你沒及時抓住也跟著一起滾下去!分明,分明就是你故意把皓哥兒推下去的!
還有你說你沒離開過王府,所以偽造母妃字跡的信件不是你出府請人做的,撒謊!你和岑兒一樣都會輕功,翻牆出府又有何難?不僅如此,砒霜也是你偷偷出府買了下在皓哥兒的點心裡,並把余下的藏在我屋裡!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一次次殘害年僅四歲的皓哥兒,以達到自己的目的!你簡直不配為人!”
上官茜的睫毛眨得幾乎看不見眼睛,卻奮力呵斥道:“水玲瓏!你夠了沒有?你到底為什麽一直揪著我不放?皓哥兒是我親外孫!是我老年唯一的依靠,你給我個理由,我為什麽會害他?”
“因為你根本不是上官茜!”
話落,眾人俱是一驚,朝門外看去,就見諸葛鈺一臉肅然地立在門口,數日奔波,他風塵仆仆,素來注重形象的他,嘴唇周圍泛起了淺淺的青色,小麥色的肌膚也又深了一分顏色,卻不影響他得天獨厚的豐神俊朗。
水玲瓏轉頭,看到熟悉的面容,心跳都漏了一拍。
諸葛鈺上前幾步,將她攬入懷裡,滿眼心疼地道:“回來晚了,讓你受累了。”
一屋子人全都坐著,只有她和新來的穆華站著……
諸葛鈺的目光一冷,親自搬來椅子讓她坐下:“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水玲瓏點頭,她東繞西繞本來就是在拖延時間,隻為等郭焱送來穆華,也等諸葛鈺從喀什慶歸來。這一次,她深切體會到自己不是在孤軍奮戰,她好像真的可以去依靠、依賴一個人。
“又發呆,活該你叫小呆子!”
“諸葛鈺我和你說件事兒。”
“什麽事兒?”
“你娘……會武功的嗎?”
“不會啊。”
“諸葛鈺,如果我告訴你,你之所以一直無法從心底接納你娘,是因為她根本不是娘,你信不信?”
就為她的一句話,不論信與不信,他都去了一趟喀什慶。
上官茜目瞪口呆:“小鈺,我……我是你娘啊!我是上官茜啊……我不是上官茜還能是誰?你告訴我!”
“你是我娘的孿生妹妹,上官燕!”
在喀什慶流傳著一句話,“諸葛家的龍,上官家的鳳”,是說每一任的族長都必須從上官家挑選妻子。上官家之所以在喀什慶有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因為他們一直用上官家的嫡系血脈守護著女媧神廟,人稱神使。
上官燕便是二十多年前被選入女媧神廟的神使,必須終身呆在神廟禁地,為喀什慶祈福。直到這一屆的神使仙去,上官家便會再次從嫡女中挑選下一任的神使。所以,上官燕如今應當老老實實地呆在禁地才對。
甄氏瞠目結舌:“神使……神使大人?”
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神使,就可以解釋為何大家都把她當成上官茜了,孿生姐妹,本就長得如出一轍,又隔了十七年,即便有些微的變化誰又真的看得出來?
可族規有雲,神使終身不得離開禁地,上官燕是瘋了嗎?
上官茜,不,上官燕在看到諸葛鈺出現的那一刻起便知自己看漏了一步棋,不是沒想過東窗事發,只是沒料到暴露得如此之快。她看了看面色清冷的水玲瓏,又看了看不怒而威的諸葛鈺,暗笑自己傻傻的,竟中了他們的惑敵之計。
她緩緩站起身,丟了染血的帕子,一改楚楚可憐之態,嘲諷地笑道:“怎麽?你擅闖禁地了?沒有神使的允許擅闖禁地者,按律黨斬!”
諸葛鈺撣了撣下擺,眸光如冰,聲若寒潭:“從你私自跑出禁地的那天起就早已不是喀什慶的神使,你沒資格管我到底闖不闖禁地!你這個人面獸心的女人,從二十年前便開始作惡,一直今天,你依舊不知悔改!”
二十年前便開始作惡?這句話什麽意思?
喬慧朝安郡王擠眉弄眼,安郡王苦著臉搖了搖頭,二十年前他還沒出生。
上官燕再沒了一絲一毫的怯弱和惶恐,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蝕心的戾氣和妖邪,仿若預知了生死,又看透了輪回,她氣質上的轉變令水玲瓏沒來由地蹙起了眉,總覺得她好像……不怕死似的!可不怕死,之前那麽拚命洗脫嫌疑又是為了那般?
上官燕仰天長笑幾聲,瘋子一般地晃了晃腦袋:“我做了什麽惡?你們這些人,滿口的仁義道德,誰與你們想法不一致在你們看來便是做了惡!我不過是聽說小侄女兒去世的消息備感傷懷,想帶著她兒子投奔王爺,以慰我姐姐的在天之靈罷了!等皓哥兒的事塵埃落定,我自然會返回神廟禁地,繼續做我的神使。”
“一派胡言!”諸葛鈺暴跳如雷,“二十年前,我和琰兒的毒,你敢說不是你下的?”
“琰兒,小鈺,來,姨母做了好吃的糕點,一人只有一小塊,嘗嘗看。好吃嗎?”
“好吃!多謝姨母!姨母你真好!”
上官燕的笑容僵硬了一分……
諸葛鈺疾言厲色道:“冷承坤的解藥,你敢說不是你偷的?”
“冷大人,喝嘛!你怎麽才喝一杯?奴家都喝了好多杯了。”
“不,不行,真的不能喝了,喝多了誤事兒。”
“冷大人,能誤什麽事兒啊?和奴家說說,奴家替你排憂解難。”
“不必了,你……你把面紗取下來,我看看你長什麽樣……”
“取下來有什麽意思?這樣才有神秘感啊!冷大夫趕路辛苦,奴家今晚要好生伺候冷大人……”
一股屈辱和惡心漫上心扉,上官燕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諸葛鈺的呼吸一點一點變得急促,似隱忍了一個世紀的痛楚,到頭來全部集聚在心口,撐得胸腔快要爆裂開來:“還有我娘,也是被你逼走的!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不潛入禁地,不看她的筆記,他永遠不知道她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事!可是最後一頁……最後一頁沒有了……
“哈哈哈哈……”上官燕笑得前俯後仰,“想知道我對你娘做了什麽?哈哈哈哈……下輩子吧……我上窮碧落下黃泉,都不會告訴你的!”
“上官燕!她是你孿生姐姐!你怎麽可以這麽傷害她?你知不知道這樣對她不公平?”諸葛流雲按耐住無邊無際的怒火,目光之犀利,似要將眼前之人撕碎了一般!曾經那麽乖巧的妹妹,居然是隻養不熟的白眼狼!難怪當初種種蛛絲馬跡都被抹得一乾二淨,她全程參與了調查,也等於全面掌控了他們的進度!
“公平?世上有公平這種東西嗎?如果有,姐夫你當初為什麽舍棄琰兒,救了小鈺?這又公平?”上官燕冷冷一笑,“我最恨的人就是上官茜!是她毀了我的一切!原本王爺的未婚妻另有其人,她才是內定的神使!就因為她去了趟沙漠,救下了王爺,便成了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福星!她順利上位,就把燙手山芋丟給了我!憑什麽?憑什麽她要享受榮華富貴,我卻要在荒無人煙的禁地孤獨到死?我不甘心!所以我發誓,哪怕卑鄙無恥、玉石俱焚,我也要反過來毀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她的婚姻,她的孩子,她的名利,她的榮耀,我統統都要毀得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下!”
“瘋子!你簡直是個瘋子!”諸葛流雲掄起一旁的茶盞朝地面砸了下去!
嘭!
瓷器碎了一地,水花般朝四周飛濺開去。
眾人條件反射地閉眼,再睜眼時,就看見冷幽茹不知何時站在了上官燕跟前,拔了頭上的發簪,不由分說便朝上官燕的眼睛狠狠地戳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上官燕單臂一繞,如騰蛇一般纏住了冷幽茹胳膊,爾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將冷幽茹拽到了自己懷裡,並掐住她下顎,陰冷地笑道:“放我離開!否則我殺了她!”
諸葛流雲倏然站起身,凝眸道:“上官燕,你不要再做垂死的掙扎!你逃不出王府!也逃不出大周!”
“少廢話!隻說你放不放?不放的話,我就拉她做墊背的!”咬牙說著,上官燕的手指一動,指甲在冷幽茹白皙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諸葛流雲的心狠狠一揪,忙說道:“好!我答應你!我保證不殺你,你快放了她!”
上官燕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屋子裡的一眾人等,在驚訝得說不出來的穆華身上停留了片刻,勾唇一笑,笑得穆華毛骨悚然,不清楚這個瘋女人看他做什麽!
“你真得好好感謝我!”上官燕冷笑著來了一句。
穆華啞然,他感激她?她把他兒子拐走一年多,虐得不像樣子,他感激她?
簡直滿口胡言!
冷幽茹卻不顧自己到底面臨著怎樣的危險,抬手又拔了另一支簪子朝身後的上官燕戳去!
說時遲那時快,諸葛鈺反手一劈,一道凜然勁風襲上上官燕的命門穴,上官燕的身子一僵,失去知覺,朝後直直倒了下去!
冷幽茹轉過身,像頭被搶了幼崽的母獅子,雙目射出嗜血的光,又準備狠刺上官燕,卻被諸葛流雲大臂一攬抱入懷裡,她掙扎,喪失了理智,全憑本能在掙扎,諸葛流雲摟緊了她,冷冷地看向癱瘓在地的上官燕,命令道:“擅自離開禁地,荼毒我族子民之神使,當處以俱五刑!余中和!”
“奴才在!”
“即刻行刑!”
俱五刑,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大卸八塊。
喬慧嚇得兩眼一翻,暈在安郡王肩頭。
穆華看了癱瘓著睜大眼的上官燕,想起俱五刑的定義,胃裡一陣翻滾,跑到門外,惡心得嘔了起來!
水玲瓏搖了搖頭,可惜啊可惜,她還想問問她到底和誰一起共謀的。當年的事,毋庸置疑,皇帝參了股,至於是否只有他們二人,不得而知;現在的事,皇帝不在大周,配合她行動的又是誰?總不會是雲禮,雲禮沒這麽歹毒。
水玲瓏猜是荀楓,因為小夏丈夫受傷的那晚,正是荀楓被發配出京的那晚,也是郭焱途徑林子的那晚。會是荀楓嗎?如果是,荀楓到底躲在哪裡?怎麽就是找不著他?
上官燕在王府後山行刑,行刑完畢後,諸葛流雲命人將她的屍體裝入箱子,並一封書信運往了喀什慶。
照諸葛鈺的意思,該把她的屍體拿來喂多多,多多現在大了,能吃老多了。
水玲瓏想想覺得惡心,便嗔了他一眼,爾後給郭焱送了一套親手做的衣裳,穆華的信息是郭焱親自去南越打探的,人也是他一路護送來大周的。
“王妃,門外有一名得到仙姑,在賣送子觀音呢!說百試百靈!”清幽院內,岑兒打了簾子進來,看向抱著琰兒送的鐲子哭了一下午的冷幽茹,喜滋滋地說道。
冷幽茹擦了臉上的淚水,漫不經心道:“世上哪兒有百試百靈的東西?便是菩薩也理不過來人世間諸多紛擾,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都是命。”
她沒有做母親的命。
岑兒就勸道:“王妃您就試試嘛!您還年輕,三十多歲而已!王爺如今又疼您,您保不齊能懷上呢!”
冷幽茹不信,將鐲子收好,起身行至書桌旁開始練字。
岑兒仍不罷休,跑到她對面,嘰嘰喳喳道:“王妃,您權當出去散散心好了!二少奶奶和董佳姨娘都爭著去買,被奴婢派人攔下了!”
冷幽茹冷冷地掃了岑兒一眼!
岑兒吐了吐舌頭:“王妃您去去嘛!不為自己考慮,也為老太太考慮考慮,您和冷家鬧成這樣,又無子嗣傍身,老太太心裡如何安穩?”
冷幽茹的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半響後,放下筆,起身去往了王府大門。
大門斜對面,一名身穿紅衣的蒙面女子,手裡抱著一尊白玉送子觀音,緩步低回在青石板地面上。
夕陽余暉不偏不倚地照著她纖細挺直的身姿,映出一線緋色的霞光。
微風吹起她大紅裙裾,仿若吹開一團幅員萬裡的紅雲,神秘而祥和的氣息下,似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在蓄勢待發。
冷幽茹只看了一眼,便覺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這是一名令天下絕色都喪失顏色的女子,憑的不是容貌,而是那種萬千風華、光芒萬丈的氣度。
而這氣度,她隱約有點兒熟悉……
女子忽而停住腳步,扭頭看向了她。
冷幽茹微愣,女子戴了面紗她瞧不清她表情,但她能依稀感覺到,她在對她笑。
冷幽茹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聽說,你賣送子觀音?”
女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冷幽茹又是一愣!
女子探出蔥白纖手,在冷幽茹愕然的注視下放在了冷幽茹的心口。
冷幽茹竟然……沒有拒絕!
女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將送子觀音放在了冷幽茹懷裡,爾後轉身離去。
冷幽茹抱著還有女子體溫的白玉觀音,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涼風習習,吹著她青絲飛舞、衣袂翩飛,像蝴蝶張開了翅膀,欲要乘風飄去。
片刻後,她回神,邁步朝大門走去,卻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抱著觀音奔向了女子遠離的方向。
轉角,長長的街道,空曠的巷尾,仿佛從沒有人走過一般,但空氣裡明明還殘留著那種蓬勃的生命力。
冷幽茹的呼吸漸漸染了一絲沉重:“上官茜!上官茜是你,對不對?”
“你給我出來!”
“上官茜我知道是你!你出來呀!”
“你以為躲著我就找不到你,王爺就找不到你了嗎?”
“上官茜你聽見沒有?我在叫你!”
“上官茜!”
……
冷幽茹在巷子裡疾步奔走,幾乎叫啞了嗓子,巷子裡回音嫋嫋,似在應著她。
看著懷裡的送子觀音,她眼眶一熱,落下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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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