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正背對著李強,單腳跪在炕上,從炕裡的稻草裡拿出一方布巾放到炕幾上,“這是李文家送來的,你拿回去吧。”
“放在娘這裡吧,我們還有。”
“有也是你們的,拿回去吧,不是還要給大山讀書用嗎?”
“那也還夠。”李強知道他說的要靠自己努力讓大山上學的事情又泡湯了,前幾日著急巧巧腳還腫了,更不行了,“沒得不孝敬您。”
何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李強說得是文氏送給她爹的二十兩的事情,心裡微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更向自己些,何氏笑道:“別小孩子脾氣了,你這些年也沒少受你嶽父家的恩惠。再說了,孝敬長輩本就是你們應當的。”
“我沒說不該。”李強道:“您是我娘,生養我,難道就不該得我的孝敬銀子?嶽父二十兩,我也不給多,您也二十兩。雙方都公平,以後才少扯皮。”
“胡說,一個大男人盡學得小家子氣,你嶽父又不是外人,還能虧待你?!”
李強不接話,道:“就當我放在您這裡的,反正擱在錢莊裡取錢的時候還要給保管費。”
錢莊取錢還是不是要扣保管費,何氏不知道,她這輩子也沒進過錢莊,但聽說還要給錢莊錢,就覺得劃不來了。想想也就點頭應了,捧著那些銀子,四下搜尋合適藏錢的地方。
“娘,您別急,還是放到你平時放錢的地方就好了。”李強看得又心酸又心疼,他娘這輩子也過得不容易呢。
“我可不敢,這可是兩個十兩的大銀錠子,要是被人偷了多可惜?要不咱們還是買成地吧。”
這麽多現銀捧在手裡,說不慌那是嚇人的。以前是沒錢愁。現在有錢還怕了。李強道:“我看也不用,小妹不是置辦嫁妝不也要用銀子嘛,買些布匹,打點首飾都行。不會沒有地方用的。”
“那倒也是。”何氏想了想,又把銀子放回原處。
李強就扶著拐站了起來,“娘,沒事的話我就去地裡轉轉。”
何氏也知道李強的習慣,點點頭,“叫上大山,若是有什麽事情也有人給我們送個信。”
“我知道了。”李強無奈道。他又不是要跟人打架,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轉轉也能出事?可能對何氏來說,他現在就是跌倒也算大事了吧,所以他也沒拒絕何氏的關心。
李強剛走。何氏的房門又被敲響了,吱呀一聲,然後露出余氏那張色彩斑斕的臉,“娘,那我去鎮上了。”
昨天答應好的。何氏也自然不會出爾反爾。不過她一抬頭就被嚇著了余氏,一個枕頭就扔了過去,怒道:“你這副鬼樣子是去唱大戲那,這把年紀還塗脂抹粉,你也不為狗蛋想想。”
難怪那幾天屯子裡有人看到她就竊竊私語,又是這女人出洋相了吧。
余氏進了何氏的屋,撿起地上的枕頭拍了拍灰。又雙手送到何氏面前,態度恭敬:“娘,我這就去洗了。”
一個兩個都沒什麽欣賞水平,李武是,何氏也是,新娘子出嫁那天不都誇新娘子漂亮嗎?她這臉上的妝和新娘妝又差得了多少?
隨著余氏越走越近。何氏也看清她身上的粉紅襦裙,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是去翻了巧巧的箱底吧,這顏色她也壓得住?再容她胡鬧下去,她們家可真沒什麽面子了。何氏覺得以前余氏可沒有這麽不靠譜的事情。是受什麽刺激了?何氏撫著胸口,指著余氏道:“給我把你那身扒下來,扒下來。”
挑剔完她的妝容,又嫌棄她的衣裳,何氏是故意找茬吧?余氏心裡不高興,嘴上哦了一聲,卻打算回頭就置之不理。
“你敢這副樣子給我出門,就直接滾回你娘家去。我們狗蛋可不敢要這麽輕浮的娘。”
何氏了解余氏,陽奉陰違的事情沒少乾,她可不想李家的面子都被這女人敗光了,直接下了最後通牒,“別以為我乾打雷不下雨,有本事你就給我試試,我最近正好閑得慌。”
余氏見何氏說得認真,倒也不敢真的去捋虎須,忙答應照做。這個時候不順著何氏,怕下半年她要跟去鎮上的事情就機會渺茫了。
婆媳天生是冤家,她頭上的這座大山什麽時候才會倒哦。
真是可惜了她早飯都沒吃,一早就梳洗打扮,結果還是要一副黃臉婆的樣子見人。等等,這樣子去看李武,不會讓他感覺丟臉吧。
余氏慌忙把那五彩斑斕的脂粉洗掉,去找秀秀幫忙了。小姑娘撲得脂粉淡,妝也不濃,好歹還是能遮掩一下吧。
*
“李壯哥,咱們不跟嬸子他們道別真的好嗎?”搖搖晃晃的馬車裡,虎頭問道。
“相信我幾個兄弟會照顧好娘的,再說我們又不是不回來。”只是歸期未定。
“日子久了,他們也會懷疑的。再說了,有事他們又該往哪裡送信?”
……這是要逼他後悔嗎?但李壯也承認他準備得不夠妥當,想了想,道:“等咱們安定下來,再跟娘說吧。”
“那,杜家不需要去告別一下嗎?”不知道為何, 虎頭的話特別多。
“你怎麽操心那麽多事情,不累嗎?”李壯笑著扭頭問道。
虎頭道:“正是因為我沒有可操心的家人,我才擔心你啊。”
李壯收斂了笑容,亦是肅容道:“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虎頭嘿嘿一笑,“嬸子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通過晃晃悠悠的車簾,可以恍惚看見杜家朱漆的大門,李壯在心裡說道,別了,保重。
“小姐,姑爺的馬車走了。”
杜氏執筆寫字的手不停,隻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讓在李家屯的人都回來吧。”
翠北轉身下去吩咐了。
杜氏把筆擱在硯台上,站起身,傾身把窗戶大打開,看著園中那一叢紫竹,道:“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