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樑雖然與虞府有血緣關係,但表裡表外八十里地,若不是他恰好跟虞滄瀾關係好,跟虞府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但他有個同父同母,小他兩年的胞弟卻是個根骨極佳的修真好苗子,打從出生沒多久被送進虞府,當內門弟子養著,周樑小時候能與虞滄瀾結緣,也多虧了這個弟弟。
他與弟弟從小分開,感情卻分外深厚,所以能一眼認出來那具屍體上的特徵是他親生弟弟的。
隨著他這一辨認,在後頭圍觀的姑娘們也都紛紛從屍體特徵上辨認出了幾具,這十具屍體有一半被認了出來,竟都是滄州府四大氏族的弟子,剩下的腐爛得太厲害,沒什麼記號。樓上那具乾屍被兩邊一合後,也讓人認了出來。
是阮氏內門弟子副總管——阮濤。
如果剩下那五具屍體也是四大氏族的的話,這魔修是沖著四大氏族來的,能將四大氏族的弟子玩弄致死,魔修來歷不淺。
兩位禦魔者將屍體一一收拾好,轉而向虞滄瀾拜禮:「今日之事,驚嚇到虞少主了。」
「無妨,我這是小事,這些屍體麻煩眾人查實。」虞滄瀾目光瞥向一叢叢開得正豔的牡丹,心中存疑。
「分內之事。」那幾人氣息很穩,修為不俗,
幾位禦魔者將屍體一一殮走,周樑依依不捨地抓住屍體上的手,不顧其上密布的屍斑和壓不住的惡臭,臉色沉重。
虞滄瀾雙手攏在袖子裡,面色蒼白。
花園裡栽種的牡丹被連根拔起,那些牡丹不知道是什麼品種,重瓣細蕊開得很艷麗,莖稈上點著紅色斑點。
虞滄瀾越看越覺著古怪,隨手拉過來一個禦魔司的人,小聲問道:「這些牡丹禦魔司打算怎麼處理?」
「初步看來沒什麼異常……只是吸收得魔氣有點多,出現了魔化跡象,要好好處理一下。」那禦魔使名叫趙安,剛滿十九歲,瞳色淡而明亮,腰桿挺拔,正氣昂昂。
虞滄瀾道:「我看這牡丹開得艷麗,很是喜歡,能不能讓我帶一節回去研究下是什麼品種?」
「這……」他摸了摸頭,道,「要讓虞少主失望,不行的。」
虞滄瀾嘆了口氣:「好吧。你們如果帶回去查看後沒有異常的話要怎麼處理?」
「要看少司主的,八成會被銷毀。」趙安道。
那大概率是沒什麼機會了……虞滄瀾了然地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金子遞給他,趙安連忙擺手,婉拒道,「不成,我不能收這個,少主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虞滄瀾笑了笑,將玉收了回來:「我娘親喜歡牡丹,向來喜好蒐集天下珍奇牡丹,我沒見過這個品種的牡丹,就想帶回去給我娘親看看,討她歡心,這些年來,我太讓她操心了。」
趙安一怔,笑了起來:「我懂,娘親在世時我也經常弄些小東西去哄她開心,如今天人兩隔卻是無可奈何。」他紅著臉摸了摸後腦勺,笑容羞澀憨厚。
虞滄瀾感覺冷意浸透皮肉,裹緊大氅:「抱歉,提及你傷心事了。」
「少主說哪裡的話。」趙安誠惶誠恐,細看虞滄瀾臉色,不由擔憂地問,「虞少主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是有些不舒服……」虞滄瀾幾乎撐不住臉上的笑,喚來春桃給自己加了件衣裳,道,「那我先回去……那個牡丹當真……」
趙安為難地看著虞滄瀾,虞滄瀾咬了咬牙:「那便算了。」
「可要送少主一程?」趙安問。
「多謝,不過不必了,春桃,我們走吧。」虞滄瀾招呼春桃,扶他離開。
自虞滄瀾走後,與趙安一同前來的御魔使按住趙安的肩膀:「那虞氏少主的確跟流傳的一樣好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那麼蛇蠍。」
「不知道……」趙安摸了摸鼻子,收回目光,道,「看著不像是壞心眼的人。」
「魔修不動用魔功也很難看出來是魔修。」禦魔使拍了他一把,「別想那麼多了,走,幹活去。」
虞滄瀾急急地上了馬車,抱著湯婆子,吩咐春桃把爐子點上。
回程的馬車裡,虞滄瀾披著狐裘大氅裡窩在角落,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像是個大號的糯米糰子,面前隨車小暖爐燒得正旺,馬車裡暖得像是夏天,虞滄瀾還是覺著有些冷。
方才魔氣稍重,加之妓院內滿是女人,調起了他體內深埋的陰氣,他這從娘胎裡帶來的寒病最受不了魔氣沖撞,眼下冷得有些受不住。
他吸了吸鼻子,春桃便掏出帕子要給他擦鼻涕。
虞滄瀾搖了搖頭,嗓音喑啞,可憐兮兮地看著春桃:「不用,爐子還能再旺一點嗎?」
春桃已經被熱得鼻尖滲出細密汗珠,既心疼又擔憂:「不能了,還是我給少主傳功吧。」
「你忘了,你的內功心法也是陰性的,」虞滄瀾微微一笑,安撫道,「馬上快到了,我沒事,要是不放心,就給我唱首歌吧。」
春桃臉一紅,朱唇微啟,給虞滄瀾唱了一首小調。
虞滄瀾閉目靠在馬車壁上,梳理著方才發生的事情。
他倒是不在乎滄州府的魔修想做什麼,只是很想知道玄光陰與那魔修究竟有什麼糾葛,玄光陰所說之物到底是什麼……他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不想告訴他?
能讓玄光陰如此惦記的……到底是什麼?如果能把那東西拿到手,是不是就能威脅玄光陰教他修行之法了?
想不了太多,他打了個哆嗦,得快點想辦法解決寒症,他實在是受不住這個身體了。
平日裡倒還好,一旦到陰氣重的地方,滿身的寒氣全都被調動起來,就像是現在,哪怕周圍像是酷暑,他也冷得像是掉進了冰窖裡。
方才在眾裡尋她時,他盡力不讓人瞧出端倪,逞了會兒強,現下更是如遭萬針壓身,冷徹骨髓。
虞滄瀾忽然覺著馬車像是晃了一下,又像是沒晃,只是一陣風經過,春桃還在唱小調,絲毫沒覺出任何異樣。
就在此時,一陣風捲了進來,馬車簾子被掀開,春桃「呀」的叫出了聲,定睛一看,玄光陰穩坐在馬車裡,手裡抱著一把弦全斷了的古琴,頭戴斗笠,端坐的方向像是在看他們。
……他在看我。
虞滄瀾內心崩潰,感覺自己遲早要被這個神神道道的老前輩整瘋魔。
馬車外,車夫喊道:「少主?」
虞滄瀾咬牙回應:「沒事,驅車便是。」
「是。」
虞滄瀾受不住他風一陣雨一陣,微微笑著問:「老前輩,你是想著先把我一隻腳嚇進土裡,這樣你就能有人作伴了是嗎?」
玄光陰沒吭聲,忽然上前抓住虞滄瀾的手,虞滄瀾被嚇了一跳,臉色刷的全白,厲聲喝道:「放肆!」
玄光陰理也沒理,忽然扯開虞滄瀾的大氅,猿臂一攬,將他抱入懷裡。
春桃又是「呀」的一聲,遮住了眼睛。
虞滄瀾氣得渾身發抖,不住掙扎:「你幹什……麼?」
話音未落,身體裡的寒意被一一驅逐出去,虞滄瀾到嘴邊的厲喝硬生生拐了個彎,帶了三分舒服七分愜意,整個人跟泥團似的軟趴趴地軟在玄光陰懷裡。
這不能怪他!
你要是被凍得渾身發抖,忽然有這麼一個暖手爐子熱得通透人心,還能扛得住這種誘惑?!扛不住!
虞滄瀾軟得跟什麼似的,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抽沒了,有種大冬天抱著棉被醒過來,舒服得眼都懶得睜,一不小心還哼哼了兩聲。
他扭動了下身體,尋了個舒服地位置靠著,靠著的身子板結實得很,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虞滄瀾隱約感覺到了玄光陰胸前肌肉的輪廓。狐裘大氅被丟在一旁,虞滄瀾不由心想,這人看著冷冰冰的,怎麼暖起來比狐裘大氅還暖和?
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貼了貼。
玄光陰透過黑紗,隱約看到方才還激烈掙扎的人此刻乖巧地躺在自己懷裡,跟貓似的舒服地瞇了眼睛,頭一回開始認真思考,眼前這層黑紗是不是真的有點擋眼了。
虞滄瀾靠在他胸前,仰頭看他,一雙眼睛黑琉璃珠似的明亮:「老前輩,教我你的內功心法吧,我覺著這世界上沒有比你更適合我的了。」
玄光陰搖了搖頭:「不。」
虞滄瀾:「……」
虞滄瀾心裡不服,暗地裡伸手探過去,在玄光陰腰間擰了一把。
玄光陰:「……」
他見玄光陰沒什麼反應,又擰了一把,又一把,幾回之後玄光陰終於按住他的手,有些彆扭地說:「癢。」
虞滄瀾愣了一刻,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好看,彎起來的眉眼乾淨明朗,玄光陰看得發怔,不由道:「你像我一位故人。」
虞滄瀾早就習慣了玄光陰想起來一出是一出的說法方式,懶得問自己長得到底像他哪位故人,反正問了玄光陰也會回一句「不知道」。看玄光陰慣著自己的樣子,不是親人便是愛人,人活在世,自然會有親人,而愛人……三百多年,他不信玄光陰像是個鐵石一樣,沒愛過什麼人,不過… …
他會愛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虞滄瀾好奇地看著玄光陰。
比起這個,他更好奇玄光陰斗笠下的樣子。
他到底長什麼樣?
作者有話要說:
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