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娘親,權叔都說我沒事,我是真的沒事,你就別擔心了。」虞滄瀾小心翼翼地看著怡夫人的表情,見怡夫人的氣真的消了,才笑起來,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請娘親幫忙。」
「什麼事情?」
「能給我找個厲害點的畫師嗎?」
「當然可以,」怡夫人不解地說,「瀾兒是想要山水、人物還是花鳥?要寫意還是工筆?怎麼突然想要找畫師了?」
虞滄瀾知道瞞不住今天的事情,便一五一十地講了,最後摸了摸鼻子,幾分羞赧道:「我瞧那牡丹著實十分好看,想去問問什麼品種。」他見怡夫人蹙眉有話要說,先一步開口,「禦魔使說了,那牡丹應該沒什麼問題。我想找畫師畫幅畫,去花鳥市場問一下。」
「都是些下人做的活,」怡夫人聞言,放下一半的心,卻是不允許虞滄瀾去找,「你身體還沒大好,在府裡養著。瀾兒不是想去玉甌樓嗎?」
「 才就想說得將玉甌樓一行挪到明日了,」虞滄瀾抱住怡夫人的胳膊,撒嬌道,「娘親,你就讓我去找吧,我也想出去透透氣,總是悶在家裡才對養病不利。」
怡夫人猶豫不決,虞滄瀾笑著拉了她的手:「以前我待在家裡不出門,娘親總是讓我有時間多出去走走,現在我願意出門了,娘親反而不讓我出去了,我真的沒事,活蹦亂跳。你問權叔。」
張權拱手道:「少主身體的確無恙。」
怡夫人:「方才在妓館裡也……」
張權頷首:「無礙。」
怡夫人躊躇片刻,見虞滄瀾亮著一雙眼睛,渴求地看著自己,心裡軟得一塌糊塗,她無奈地點了點頭:「讓何一跟著你,春桃也得隨身伺候著,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小心磕著碰著,要是身體不舒服立刻就回來,不許逞強,知道嗎?」
「孩兒絕對不讓娘親擔心。」虞滄瀾向天比了兩根手指,「保證囫圇出去,囫圇回來,不掉一根頭髮!」
怡夫人忍俊不禁,摸了摸虞滄瀾的頭,道:「換身普通點的衣服,小心遭賊人惦記。」頓了頓,她意味深長地說,「扣個面紗,任何情況都不許摘下。」
虞滄瀾腦海裡立刻浮現出藏得嚴嚴實實的玄光陰,撇了撇嘴,怡夫人略板了臉:「知道了嗎?」
「孩兒知道。」虞滄瀾無奈地應了下來。
門口備著一輛馬車,虞滄瀾蒙了面紗,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周樑著急地守在馬車外。
虞滄瀾立馬開始頭疼,想掉頭回去,周樑眼疾手快,上前叫道:「少主!」
「你叫我什麼?」
周樑:「……於家弟弟。」
虞滄瀾抖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不是說要叫我爹嗎?」
周樑一怔,張口就來——
「打住!」虞滄瀾頭疼地制止他,「我可消受不起你那麼大的兒子,又怎麼了?上來馬車上說。」深知這就是一塊狗皮膏藥,虞滄瀾也不忙著揭他,市井之流周樑可比他通透,留在身邊說話辦事也方便。
周樑蹲在地上,讓虞滄瀾踩著他的後背蹬上馬車,才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馬車裡,茶盞燭被一應俱全,春桃給虞滄瀾把大氅脫了,又拿毯子蓋著腿,退在一旁伺候。虞滄瀾抿了一口熱茶,一抬頭看見周樑色瞇瞇地看著春桃,冷哼一聲:「你找我做什麼?」
「少主可有意查妙琴?」
「我查她做什麼?」虞滄瀾漫不經心地挑開簾子,看向窗外世界,「有禦魔使在,我何必攬這種麻煩。」
周樑一噎,不知道該如何應話。
馬車行駛在市井之中,外頭正值一日最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幾個小販抖落起販賣的商品,大聲招徠,虞滄瀾聽不到聲音,光看貨物就有了七分好奇。
周樑察言觀色,上來給虞滄瀾介紹:「那邊是賣靈劍的,品相一般,但大多都提前注入了點靈氣,看著氣派其實不值錢,連虞氏劍林裡最下等的貨色都不如。這條街有面紅牆,底下蹲的都是些手藝人,專門加持和修復法寶的,水平高低不一,還有專門摻假騙人的,能挑出來有水平的全靠買主本事,有幾個有真本事的,要是少主有興趣,我可以給少主介紹一下。」
虞滄瀾什麼都感興趣,目光亂飛,周樑口水跟著亂飛:「那邊那人了不起,符籙寫得是一等一得好,就是脾氣大,一般的道紙看不上眼,是個散修。那個攤位就沒什麼意思了,賣得都是些凡者才看得上的小玩意。那邊是金店……那是綢緞店,前頭那家翠雲羅就是常給少主縫衣服的店,那是八寶羅漢齋,素菜一絕,那是字畫店,偶爾能淘點實用的法器… …」
虞滄瀾撐著下巴,視線一一掠過沿街 景。
再往前走就是滄州府有名的花鳥市集,常有文人墨客聚集於此,每年一場極負盛名的花鳥會,常以「丹青」為題,是以文入道的修者們最津津樂道的集會。
耳邊是周樑熱絡的介紹,周樑說得口乾舌燥,渴得嚥了口口水,虞滄瀾點點桌子,周樑立馬感激地捧了茶水一飲而盡。
視線不經意掃過一個人,那人攏住頭髮的頭巾被風吹掉了,露出一頭暗紫色的頭髮,匆忙間抱住發巾重新紮好,轉身走進不遠處一家鋪面,虞滄瀾掃了一眼牌匾,是家藥店。
周樑隨之望過去:「那是……紫發?」
虞滄瀾好奇地問:「紫發怎麼了?」
「啊……」周樑一股避之不及的語氣,「據說當年道魔大戰裡,魔修老祖便是一頭紫發,紫色就被傳是入了魔道大境界的魔修才會有的髮色。」
「是麼?」虞滄瀾忽然來了幾分興趣,道,「春桃,停下車,我去看看。」
周樑一怔,見虞滄瀾下了馬車,趕忙跟了上去:「少主,我還……」
「再等等。」虞滄瀾說,「等我心情好了再聽你哭訴。」
周樑:「……」他真是委屈極了!
馬車停在隔一條街的地方,虞滄瀾快步穿街而過,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碎了下來。
此處已快到滄州府風雅場所,往來車馬行人漸少,兩側栽種著高大的青梧,新近細雪紛紛,地面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顯得幾分蕭條冷瑟。
虞滄瀾把兜帽戴了起來,兔毛鑲邊圍了一圈,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臉,十六歲本來就是性別模糊的年齡,再蒙著面紗,清秀漂亮得像是個女孩子。
包著頭巾的少年壓低了臉進到店舖裡,將一張方子推到掌櫃的面前,低聲問道:「能不能抓齊這副藥材?」
「我看看。」掌櫃的將藥放湊在日光下仔細看了,疑惑道,「大部分是有的,只是……」
「也少秋榕這味藥材是麼?」少年失落地問。
「是啊……」掌櫃的道,「這味藥材都是被嚴格控制的,很難弄到,而且這副藥材雖是止咳潤肺的,但是藥方下得太重了,對內腑傷害很大,如果……」
少年掩唇低咳起來,越咳越是厲害,指間握了一把鮮紅的血,滴在櫃檯的藥方上,須臾間便染紅了紙面。
掌櫃的觸目驚心,忙從藥屜裡取出兩片甘草給少年:「含住,聽你這咳嗽的聲音,肺脈凝滯有些年頭了……我收回先前所說的話,這味藥當真下得不重,保命為先。」
少年擺手,眸子裡咳出一層氤氳的淚水,倔強道:「不勞煩掌櫃了。」
「哎,你……」
「叨擾。」少年低聲開口,抓起染了血的藥方就走。
掌櫃的沉思許久,於心不忍,咬牙叫住他:「你等等,我這兒秋榕還剩下一棵,你……拿去用吧。」
少年十分感動,對著掌櫃的跪了下來,對著櫃檯前的台階磕了兩個響頭:「我只求能活過這兩日,多謝。」
掌櫃的忙從櫃檯前繞了出來,扶他起來。看著少年藏了許多情緒的雙瞳,他只覺著世道艱辛,人心皆苦。
虞滄瀾進店的時候,掌櫃的正在取了鑰匙去後院開藥匣子,少年避光似的站在陰影裡,身體瘦弱枯槁,眉眼垂著,虞滄瀾多看他兩眼,眼神略有些放肆了,引得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虞滄瀾對他彎彎眉眼,少年蹙眉,又將頭低了下去。
虞滄瀾上前和他搭話:「你——」
「拿來了,拿來了。」掌櫃的沒料到店內來了別的客人,抱著藥箱子出來的時候滿臉仔細,見到虞滄瀾時怔了片刻,不動聲色地壓了壓懷裡抱著的箱子,想藏住。
「客官要買些什麼藥材?」掌櫃的將箱子放在櫃檯上,特意拿手遮了。
「近來夢魘,想買點安神的藥,掌櫃的這兒有什麼安神的藥方?」虞滄瀾隨口胡謅。
掌櫃的搖了搖頭:「我這兒只按方抓藥,不開方子。再往東走,過兩條街有位修為不俗的醫修,您去那邊開個方子。」
「哎,多謝。」虞滄瀾道過謝後卻不走,又問了幾句草藥方面的事情,掌櫃的應答如流,眼神卻不住瞟向少年。
虞滄瀾不解其意,住了口,少年捂著嘴開始咳嗽,掌櫃的忙招呼少年過去,把箱子給他:「你拿好。」
「藥錢……」少年鬆開緊握的手掌,露出一把碎銀和銅板,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沒事,現在不給也沒關係,但是你得記住,你還欠我一百兩藥錢,」掌櫃憂心忡忡地望著他,「我小本生意,日後你說什麼都得來還我,一定得來。」
一百兩藥錢……買的什麼藥竟然要一百兩?
虞滄瀾聽得一驚,目光不由得落在少年緊緊抱在懷裡的箱子上。
少年沈默片刻才咬著唇,聲音裡帶著幾分哭腔:「下輩子,我做牛做馬都來報答您。」
掌櫃的抓住他的手:「下輩子我去哪兒找你,就這輩子,我等你來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