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滄瀾這才明白,恐怕這少年生出了什麼輕生的念頭,掌櫃的是要拿人情羈絆牽扯住少年。可那少年像是死意已決,抱住箱子衝出門口。
恰巧在這個時候,有三個身材高大的修者邁步進門,兩邊撞了個正著,少年被撞了個人仰馬翻,箱子掉在地上,蓋子磕碰開來,露出裡面一節藥材。
剛走進藥舖的修者身高七尺,神情傲慢,揉著胸口罵道:「怎麼回事?青天白日,走路不長眼睛麼?咦?這不是秋榕草嗎?」他推開撲上來的少年,一把撈起箱子,把草拿了出來,箱子丟在一旁,喜上眉梢,「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想要這味藥材煉丹這就碰上了。掌櫃的,這藥多少錢?」
掌櫃的將少年扶了起來,急急道:「這藥材已經賣給了這位客人。」
「他?」男修嗤之以鼻,「這藥材少說值兩百兩,他這窮酸德行能買得起?掌櫃的莫開玩笑,直開個價,我買就是。」
「還給我。」少年向前撲搶,卻被一把推開,他身體羸弱,本就帶病,加之氣上眉梢,咳嗽得更加厲害。
男修冷笑:「快死的人還有福氣消受這等好東西。」
「若說是我買給他的呢?」虞滄瀾雙手攏在袖子裡,眉眼彎著,笑著說,「你們看我買得起嗎?」
那三個修者才注意到虞滄瀾的存在,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遍,見他一身綺羅,非富即貴,但修為頗低,還蒙著層見不得人的面紗,頓時生出輕忽的心思,調笑道:「呦,哪兒來的小娘們?」
虞滄瀾:「……」
娘們你妹!
虞滄瀾嘴角一抽,不與他們一般見識:「既然錢已經付到掌櫃的手裡,東西就是他的,你們是想要明搶?」
男修趾高氣揚:「抱歉,我今日尋遍了十幾家藥舖都沒能找到一株秋榕草,既然碰到,就絕不會拱手相讓,你開價便是。」
虞滄瀾見他們三人穿著,有些眼熟,瞥了一眼袖口的如意紋,才想起來,嘴角浮現一絲冷意:「原來是阮氏的子弟,難怪如此囂張。」
「知道便好,你也算是有些見識的。這樣吧,你將這草藥給我,我拿來煉丹,煉成的丹藥分你一兩枚,阮氏以丹藥著稱,能得我煉製出來的丹藥可是你的福氣,正好拿來通一通你淤塞的經脈。」
其餘人頓時哄笑。
虞滄瀾也不氣惱,笑著問他:「什麼丹藥?」
「能用得上這等好藥的自然是阮氏三靈丹之一的夢靈丹。」
「不知夢靈丹與聚靈丹相比哪個更珍貴?」虞滄瀾一派天真。
「自然是聚靈丹,」阮氏弟子嗤之以鼻,「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虞滄瀾從懷裡掏出一個瓶子,拋給了他:「裡面有三顆聚靈丹,用此換一個清靜,你看如何?」
阮氏弟子一怔,抓過藥瓶,急急地拔開塞子一嗅,頓時清香盈鼻,不由喜上眉梢,左右弟子都上前爭搶聞嗅,幾目相對,皆是驚喜。
「當真是聚靈丹……」
「是聚靈丹……」
「沒錯,這真的是聚靈丹……」
「如何?」虞滄瀾笑得更開,眼底卻蒙著一層冷意。
「自然可……」一弟子急急開口。
先前那弟子攔住他:「自然不行。我們用草藥煉丹少說可以賺五百兩,你斷了我們的財路,該給我們賠償。」
「哦,確實如此。」虞滄瀾狀似後知後覺,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錦繡荷包,拋了過去。
打開後裡面放著兩塊金燦燦的金子,三人怔住,滿目貪念。
虞滄瀾無奈地皺著眉:「總該夠了吧?做人適可而止,不宜太過貪心。」
「算我們今天吃了這虧。」那人將荷包攏在袖子裡,生怕荷包飛了似的,把雙手也攏在袖子裡,帶著人掉頭走了。
待人走後,虞滄瀾將藥草遞交給少年:「這是你的,拿好。」
「多謝……」
「少爺心善,他們明顯是訛你,想當年阮氏也是清風朗朗的世家,怎麼如今就敗成了這副樣子。」掌櫃滿是遺憾地長嘆口氣。
虞滄瀾道:「錢財身外物,能消財免災最好不過。」他轉而對少年說,「你身體不大好,我略通醫道,幫你看看吧?」
「不必了。」少年搖了搖頭,「我的病已入膏肓。」
「那你還……」他看了一眼草藥,不用說下去,少年就該知道他的意思,這藥材貴且難得,他既然一心尋死,又何必費心弄來這個。
少年抿了抿唇,黯然道:「我有一樁心事未了。」
說話間,方才推搡間頭巾有所鬆動,此刻掉落下來,露出少年一頭烏紫色的長髮。
「你——你——」掌櫃的駭得心驚肉跳,不小心後腰撞到了櫃檯上,登時捂著腰哎呦叫了起來。
少年著急地上前攙扶,掌櫃的卻似見了鬼一樣連連退後:「你——你竟是魔修——我,我將這草藥給了魔修,又不知這世間有多少人會被害了,你,你也要殺了我吧?求求你,我斷不會多說一句,饒我性命……」
少年面色一僵,心裡被擰了個結,他抓起頭巾草草裹住頭髮,對掌櫃跪下來磕了個頭:「謝謝您。」
掌櫃的臉上仍是驚恐,少年眼眶泛紅,咬牙轉身快步奔出藥舖。
短暫一瞬,虞滄瀾隱約聞到了牡丹花香。
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雪,少年一路狂奔,被台階絆倒,跌入雪中,在四下無人的街頭突然低聲嘶吼起來。
虞滄瀾在後頭遠遠跟著,見雪地裡染了鮮紅的血,才走過去將身上的大氅脫了披在少年肩頭。
少年推開虞滄瀾,坐在冰冷的雪地裡失聲痛哭。
虞滄瀾站在不遠處看他,說不清他心裡浮現出的一種感同身受到底是從哪裡湧現的情緒。
少年哭了許久,一邊咳血一邊抽噎,虞滄瀾給他餵了一顆聚靈丹,才見少年勉強恢復過來。
他揉了揉通紅的眼,渾身哆嗦:「方才推了你,咳,咳咳,對不住,我叫趙錚,你、你叫什麼?」
「我……」虞滄瀾心情複雜,「說來你可能會憎惡我,我是虞滄瀾。」
少趙錚面露一絲迷茫:「我為什麼要憎惡你?」
「你沒聽過我的壞名聲?」
「沒有。」趙錚微微抓住虞滄瀾的衣袖,「你能不能……把我送回去?我,我站不起來了……」
「好,你撐住。」虞滄瀾撐起他,他自己身子骨就單薄,沒多少力氣,好在趙錚骨小皮薄,沒二兩肉,兩人披著同一件大氅,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趙錚推開老舊木門,讓虞滄瀾扶著自己坐在椅子上。
虞滄瀾累出一身汗,心知自己體虛,左右看了看,總算在犄角旮旯找到一盆炭火,取了木炭點起了火盆。
他左右環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且收拾得乾淨整潔,雖不是富庶人家,倒也能無憂地享受溫飽。
虞滄瀾指著牆壁上掛著的一把斷劍,好奇地問:「這是你的?」
「不是,這是我哥的,」趙錚說,「他很厲害,是我心裡的天下第一。」
趙錚語氣裡滿是驕傲,虞滄瀾搓了搓手,在掌心哈出一口氣:「那你哥哥呢?」
「出公務去了。」
「公務?為府尊辦事的?」虞滄瀾一怔。
「嗯。」趙錚點頭,表情嚴肅,「之前在藥舖的事情你不要告訴我哥,他不知道我病得這麼厲害。」
「你要一直瞞著他?」
「也不是……」趙錚言辭閃爍,岔開話題,「你呢?看你穿著是世家公子,為什麼要幫我?」
「看不順眼阮家囂張跋扈罷了。」
「你和阮家有恩怨?」
「過去有一段,」虞滄瀾笑著說,「不算什麼。」
「哦……」趙錚給他倒了杯水,道,「你剛才給我吃的是什麼藥,好靈驗,感覺舒服了很多。」
「聚靈丹。」虞滄瀾道,「是阮府的秘藥,真的舒服了些?那這些都給你。」
虞滄瀾將一整瓶聚靈丹遞給趙錚,趙錚擺手:「我不能收,這個很貴重,而且我沒入道,它對我的病沒用。」
「拿著吧,我家裡有很多。」虞滄瀾撐著下巴,看他,好奇地問,「你的頭髮天生就是紫色的麼?」
趙錚表情一僵,垂了頭:「嗯……可是我…… 他的聲音微小,如同蚊鳴,「不是魔修……我真的,不是魔修。」
「我知道,」虞滄瀾拍拍他的手,「要你是魔修也太沒用了,聽說魔修都很厲害,也很殘忍。」
「嗯……也不盡然,」趙錚見虞滄瀾當真對他一點恐懼也沒有,放鬆下來,琢磨著以前碰見的事情,道,「我哥哥就是專門對付魔修的,他說魔修和道修一樣,有好有壞,彼此只是修習的功法有所區別,且魔修壞的比例大很多而已,不應該一概而論的。」
「禦魔司的?」虞滄瀾驚訝地問。
趙錚還沒應聲,就見房門被推開,趙安拎著一隻肥雞走進屋內,一身官服還沒脫下,笑著說:「小錚,哥哥我剛交班就回……回回回——」他音調陡然變高,「你誰?」
虞滄瀾將面紗摘了,對他微微一笑:「真巧。」
趙安:「……」
趙安連連退後,瞪大眼睛,直至撞到了門板上,趙錚怔怔地看著虞滄瀾,眼神發直。
趙安緩過神來,快步走過來,緊張地把頭巾蓋在趙錚頭上,擋住他的紫發:「虞少主,你怎麼在在在在這兒?」
虞滄瀾無辜地看著他:「我剛才路過這附近,口渴了,來借口水喝。」
趙安不吭聲,眼神裡寫滿了「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在騙呢」,他看向趙錚,趙錚咳了咳,結結巴巴道:「他路過這兒,咳,口渴,進來,借……咳,水喝。」
趙安:「……」
「別介意,當我不存在。」虞滄瀾笑瞇瞇地看著他。
「搞什麼呢?」趙安揉了揉趙錚的頭,拎著肥雞,一臉恭敬認真地問:「虞少主,晚上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喝雞湯?」
趙錚忽然捂著嘴咳嗽起來,趙安一驚,給他傳入真氣,虞滄瀾道:「他身體不好,送去我那兒,我讓權叔給他看看。」
「不——」趙錚劇烈掙扎起來,趙安按住他,急急道:「你都咳成這樣了,為什麼一直不願意看醫修?」
「我……沒事……天、天氣不好……才、才……」趙錚斷斷續續地說,咳得撕心裂肺,胸口呼啦呼啦起伏像是風箱,一口氣沒喘勻暈了過去。
虞滄瀾微微瞇眼。
又來了,那股牡丹的香氣。
作者有話要說:
虞滄瀾說:玄光陰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虞滄瀾:???我沒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