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月光被烏雲遮蔽。深宅之中,百餘年的梧桐樹灑落一地陰影。
不遠處的院子裡,亮著一排微弱的燈火,陰風乍過,燈火明明滅滅,映出斑駁鬼影。
屋內,披著軟稠外裳的貴婦人斜靠在香榻上,侍女替她細細揉捏著小腿,她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看著地上跪著的人。
「你想我怎麼罰你?」貴婦人嘴角噙笑,眼神冰冷。
跪在地上的女子容貌清絕,含恨道:「師父怎麼罰,徒兒都認。」
「可再怎麼罰你,也依然拿不回天魔琴,」貴婦人聲色驟厲,「妙琴,你犯了大錯!」
妙琴下唇咬出鮮血:「求師父看在我往日乖順的情分上,給我一次機會。」
「乖順?」替貴婦人揉腿的侍女嗤笑一聲:「若非你一心念著你那幾朵破花怎麼會被人發現形跡?你當真以為師父不知道,讓你去給鎮魂珠吸斂真氣,你偏偏留了一分給你栽種的那些牡丹,硬是讓它們成活。魔氣難掩被人找上了門。你後院種的那些魔牡丹,此刻恐怕早就被人連根拔起了罷!」
妙琴抬頭看她,眼神中迸射出恨意,隨即垂首,渾身僵硬:「徒兒會去將琴尋回,若不能,徒兒以死謝罪。」
貴婦人定定看她,待目光掃到她的斷臂上時,端麗的絕代面龐上現出幾分懨懨:「可認出那人底細?」
「不曾,」妙琴艱澀開 ,「那人頭戴斗笠,一身黑衣,修為極高,不似滄州府人。」
「黑衣黑斗笠……」貴婦人沉思一二,臉色倏然有些難看,「怕是這些日子流傳的玄光陰……竟是驚動了他,他又怎會找我的麻煩?」
眾人皆是不語,侍女眼中迸射出一抹紅芒,道:「我看那玄光陰未必如傳聞中厲害,哪會是師父的對手,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將他三百多年修為歸於鎮魂珠中,供師父固魂化形。」
貴婦人笑了出來,她面容極美,笑起來傾國傾城,望著那侍女,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若玄光陰真是為了鎮魂珠而來,那便只能將鎮魂珠交出去,萬萬不可讓他發現魔胎的事情,不過……」貴婦人淺色的瞳孔之中顯現出一抹陰毒,絕美的唇角勾起,「虞府少主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廢物,正好藉這個機會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能放下清渠,還是只是學小女兒的故作姿態。」
妙琴將頭垂下:「全憑師父吩咐。」
貴婦人望著窗外清冷月色,喃喃道:「十餘年了,魔胎漸漸穩固,再過些時日便該甦醒了罷。」
天井的光漸漸西斜,虞滄瀾現在已經能靠 這光大概辨清楚時辰,見快到晚飯的點,便將書合上。
虞牙蹲在椅子上看他,似乎讀懂了虞滄瀾動作裡的意味,眼神中浮著一層不捨的光。
虞滄瀾摸了摸他的頭,從背包裡拿出糖葫蘆給他:「明日再來看你。」
虞牙拉住他的衣角,虞滄瀾微微一笑:「糖葫蘆,外面裹著糖衣,很甜,裡面是酸的,你嚐嚐看,好吃我……明日再帶給你一根。」
一句明日讓虞牙鬆開了手,他接過糖葫蘆,「啊」了一聲,伸出舌頭舔了舔,眼裡跳出星光,虞滄瀾又摸了摸他的頭:「我該走了。」
虞牙點點頭,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站在樓梯口等著虞滄瀾。
虞般提了燈過來,蒼老面容隱約在燈光裡。
一樓的銅柱燈亮著兩盞,映著地面上的龜背洛書。
出了玉甌樓,虞滄瀾回頭看去,虞牙站在玉甌樓門內一動不動,遠遠地看著虞滄瀾,不哭不鬧,卻也絲毫不壓抑眼裡的不捨。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守在門口的春桃上前將大氅給虞滄瀾披上,道:「少主,玄老前輩來找過你。」
「什麼?」始料未及,虞滄瀾疑問道,「他找我做什麼?」
「不知呢,」春桃道,「老前輩停在玉甌樓下看了一會兒就走了,我猜是來找你的。」
虞滄瀾問:「現下人呢?」
春桃搖了搖頭。
「那不管了,」虞滄瀾道,「先去吃飯吧,待會兒晚飯結束,替我尋一間沒人的屋子,誰都不許進來。」
「哎。」春桃不解卻不多問,虞滄瀾最愛她通達曉事的樣子。
晚飯席上,怡夫人問了些玉甌樓裡的事情,怡夫人問什麼,他便答什麼,乖巧得很。一席晚膳用完,怡夫人前去處理公務,虞滄瀾回房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就讓春桃帶他去準備好的房間。
小院是間偏院,左右少有人往來,外頭一方不大不小的竹林,隔絕天地,更顯小院清幽寂靜,很合虞滄瀾的心意。
他仔細看了看,把湯婆子遞給春桃:「春桃,你替我在屋外守著,找個避寒的地方,別傻站在風口,我要好一會兒才會出去。」
「是,少主。」春桃應聲,把大氅給虞滄瀾掛在門口衣架上。
待春桃走後,虞滄瀾將四周圍的簾子全都拉了下來,又跑去屏風後,點了燭火,確定四下無人,才取出包袱裡的一對雙劍。
這是他藉口去修行堂看弟子修煉時順手從武器架上順來的,他背包裡有兩把雙兵,都是95級的用不了,只能試著用一下這個世界的武器。
這對雙劍很是平凡,劍身古樸單薄,毫無雕飾,應當可以拿來當新手武器用。
打定主意,虞滄瀾深吸一口氣,用了第一個技能。
名動四方!
虞滄瀾:「……」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開始轉圈圈,羞恥感瞬間爆棚,內心極為崩潰。
啊啊啊好羞恥——
所以為什麼要屏退所有人,找這麼個小院,在自己家裡還像是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小心翼翼,一點兒光影都不願意洩露出去,就是因為七秀所有技能都建立在有劍舞buff的基礎上,想要劍舞就得先發動技能名動四方,就必須得轉圈圈,否則啥都使不出來!
眼見著劍舞攢滿,虞滄瀾停了下來,調出掛件木武童,落在眼前,疊上急曲buff後對著木武童打了個劍破虛空。
「崩」的一聲脆響,木武童向後劇烈一晃,劍破傷害還算可觀,總算是虞滄瀾心裡頭有幾分寬慰,隨後又使了幾個常用技能,除了到處都蹦出來粉色的真氣外,都還算順眼,他反覆給自己做「強者無畏粉色」的心理工作才勉強壓下心裡頭的彆扭,就是不知道這些傷害在這個修真世界是什麼效果。想來有必要找人切磋切磋。
找誰呢……這是個問題。
將東西收了,虞滄瀾回過頭準備叫春桃離開,一轉身猝不及防看到有人正站在他背後三步遠的地方,登時驚叫出來。
「你嚇死個人!」虞滄瀾一張臉煞白,隨即想到什麼,警惕地看著他,「你、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玄光陰:「從你轉圈開始。」
虞滄瀾:「…… …………」
虞滄瀾臉紅得滴血:「你都看見了?」
玄光陰毫不猶豫地點頭。
虞滄瀾梗著脖子看他:「都給我忘了!」
玄光陰沉默,虞滄瀾以為他想拿捏自己的把柄,壓下情緒,平和地笑著看他:「老前輩有什麼條件?」眼下還不是說出他有這套心法的時候,須得慢慢做好鋪墊才不會惹人懷疑,先前張權在他體內號出的一股綿勁真氣恐怕就是因為這套心法,若是真能練到大成,也許不必要再找玄光陰替他洗髓伐毛,拓經續脈。
玄光陰依然沉默,他忽然抓住虞滄瀾的手,手指壓在虞滄瀾的經脈上,細細探查,蹙了眉頭:「你功體特殊,方才那是什麼?我見所未見。」
虞滄瀾眼神平靜地看他,仍是笑著:「是人總有秘密。」
玄光陰:「那我不問。」
「也不許對外說。」虞滄瀾緊接著道。
玄光陰點頭:「好。」
總算放心地長出口氣,虞滄瀾心生一計,問道:「你修為是不是真的很高?」
玄光陰不知他為什麼發此疑問,語帶幾分謙虛:「難有敵手。」
虞滄瀾:「……」
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謙虛!
「那你覺著我修為怎麼樣?」想來問這個問題是自取其辱,虞滄瀾話沒說完就改了口,「如果我與你切磋,你會被我傷到嗎?」
玄光陰不答,黑紗下的面容顯出幾分為難,心思百轉千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春桃似乎是覺著無聊了,在外頭唱著小調,唱的是滄州府的小調,聲音清越,調子悠揚婉轉,在這種暗沉沉的夜中顯得有幾分旖旎。
「你站在那兒,讓我打兩下吧?」虞滄瀾望著玄光陰,問道。
玄光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好。」
虞滄瀾眼裡星光大亮:「當真?」
「嗯。」玄光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虞滄瀾雙劍在手,隨意挽了個劍花,正要出手,卻聽玄光陰問:「你……要先轉圈嗎?」
虞滄瀾:「…………」
他咬了咬牙,恨恨道:「不用!我已經轉夠了一年的份!」
玄光陰點了點頭,卸下護體真氣。
他還真沒想到玄光陰連護體真氣都會卸掉,愣了片刻。
面前的黑衣男人身段昂揚,渾身雖無戒備,卻站得筆挺傲然,渾身森森冷意,如同極峰霜寒,難以逼視。
虞滄瀾看他一眼,眼帶閃爍,垂眸定了會兒心神,才揚起雙劍,劍尖一閃,在玄光陰身上打出了全力一擊的劍破虛空!
如雷霆似的劍氣打在玄光陰身上,虞滄瀾屏息以待,只見玄光陰悶哼一聲,向後撤了一步,喉頭湧出一口腥甜,被玄光陰強行嚥了下去。
兩人都顯出幾分意外。
虞滄瀾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這是他的殺父仇人,若是藉這個機會直接殺了他也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