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生出來的想法讓虞滄瀾不由一陣好笑,他再自不量力也不會覺著能如此輕而易舉就殺了玄光陰,只是他著實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招會給玄光陰帶來如此大的傷害。
就在此刻,玄光陰似乎感受到了他方才的殺意,自面紗下射來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
虞滄瀾心裡一跳,感知到了一種懸於生死一線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稍縱即逝,玄光陰的態度又恢復成了昔日的漠然。
這人當真是從刀刃上走過來的,有著野獸般警敏的直覺,他方才只是暴露了一瞬的殺意就被毫無遺漏地捕捉到了。
虞滄瀾想了想,雙劍化劍為扇,虛虛實實中映出兩把粉色扇子的影子,療愈之光曝照在玄光陰的身上,回雪飄搖助他恢復傷勢。
回雪飄搖是七秀的基礎治療技能,也就是傳說中的「小扇子扇呀扇呀」,他原本也是打算在玄光陰身上試驗試驗,沒想到卻還挺好用,於是又順手給他掛了翔舞,慢慢恢復狀態。
玄光陰因傷痛而略顯粗重的喘息漸漸平復下來,他定心內視,竟然發現從甦醒以來就纏綿在骨髓之中的沈痾居然有了幾分微弱的好轉。
虞滄瀾看他:「老前輩當真是因我這一擊才變成這樣?我不信。」
玄光陰:「……」
玄光陰透過面紗抬頭看他,忽然拉開黑色外衣,露出白皙健碩的胸膛,側腰線條流暢,沒入陰影之中,充滿禁慾系的**意味。
虞滄瀾:「……」
虞滄瀾紅了臉:「前輩!請自重!」
玄光陰指了指自己腰腹,腹肌上一條紅色疤痕高高凸起,猙獰可怖。
玄光陰:「你擊中了我的舊傷。」
虞滄瀾:「……」
我就知道!虞滄瀾恨恨咬牙,卻又忍不住去看玄光陰腰身上的蟒蛇似的傷疤。
他皮膚很白,腰肢勁瘦有力,舊傷卻猙獰可怕,不知道是不是拜他那一擊所賜,疤痕像是要裂開,表面透著一陣驚心怵目的紅。
虞滄瀾不由問道:「這是怎麼弄的?」
玄光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從我甦醒過來就一直落在身上。」
虞滄瀾:「也不記得是誰做了是麼?」
玄光陰又是搖頭。
虞滄瀾沉默,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指尖觸碰的身體冰冰冷冷,傷口凹凸不平,十分扎手。
玄光陰忽然開口:「你方才想要為你爹報仇。」
虞滄瀾毫不掩飾地點了點頭:「是,你別看我跟你日日嬉皮笑臉,我可一直記著我爹的仇。」
「你沒有動手。」
「嗯,」虞滄瀾語氣十分輕鬆,三分自嘲,「我知道我殺不了你,我有自知之明,滄州府的廢物少主。」
玄光陰忽然抓住虞滄瀾的手腕:「你不是。」
虞滄瀾挑眉看他:「我只是客氣一下,你真當我這麼以為的?」
玄光陰直言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哦?」虞滄瀾顯出幾分好奇,「你說說看,我為什麼不殺你?」
「其一,若我反擊,虞府半數人喪命,我尚有要事,不會束手就擒,你顧及他們性命。」玄光陰彷彿在說第三者的事情,語氣平靜而又冷淡。
「明面上擺著的,誰都看得明白,」虞滄瀾笑著說,「不過我娘親就不這麼想,在她眼裡,除了我,旁人性命都不重要,她自己的性命也不重要。但她顧及虞氏,若是傾盡虞氏之力與你拼個魚死網破,虞氏元氣大損,注定沒落,即便能殺了你為爹報仇,她也會覺著愧對我爹,死不瞑目。更何況,我們未必能順利殺得了你。這幾日,前來暗殺你的人不少,你不傻,知道是誰派去的,還放走他們,我該向你道一句多謝。」
玄光陰沉默不語。
虞滄瀾撐著下巴,笑著看他:「說說看,還有第二個什麼理由。」
玄光陰:「其二,如你當初與我所言,天下已無他法改變你經脈狹曲的體質,你想在我身上尋得出路,」他搖了搖頭,再次拒絕,「我幫不了你。」
虞滄瀾臉沉了下來,撇撇嘴:「誰稀罕要你幫我。還有第三嗎?我期待你能說出個讓我改變對你老年癡呆患者印象的理由。」
玄光陰:「第三,你至今仍是懷疑當年虞隱之死,我並未騙你,他虧欠於我,」他聲音冰冷,帶了幾分寒峰雪山般的傲慢,「我不屑濫殺無辜,只是有些事情我記不得了,若我記得,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次換虞滄瀾沉默了,他微微垂眸,再抬頭時仍舊是笑意盈盈:「第四?」
玄光陰輕笑出聲:「你捨不得殺我。」
虞滄瀾:「…………」
歪?你說什麼?
虞滄瀾瞬間無語。
玄光陰:「方才你的殺意只出現一瞬,很快就煙消雲散。」他補了一句,「你捨不得殺我,你對我有一種親切感,一如我對你。我們應當認得,可我忘了。不過你放心,我會想起來。我希望你也能……」他透過面紗的視線滾燙,「早日想起來。」
「我可沒老年癡呆,」虞滄瀾毫不客氣地說,「我的記憶可是囫圇完全的,沒缺一丁半點。」
玄光陰也不說話,將衣服攏上,遮住了腰側猙獰的傷口:「嗯。」
虞滄瀾腦子裡還迴盪著玄光陰那句「你捨不得殺我」,臉上感覺有些熱燙,他「啪」的一聲把劍砸在桌面上。
玄光陰瞥了一眼那兩把樸實無華的劍,想起方才虞滄瀾為自己治療:「你修醫道?」
「嗯?」虞滄瀾低頭看了一把雙劍,又將它拿了起來放在一側凳子上,不知道該怎麼跟玄光陰解釋,「稍微懂一點。」
「其實,你不必向我求解經脈之症,」玄光陰細細回味體內滋味,那股綿柔真氣貫通經脈,讓人異常舒適,而且他行療癒的真氣與往常醫修不同,有碰撞生命本源真氣的感覺,是最早的大道之術,他沉聲道,「若是專修此道,道境可期。」
虞滄瀾一怔,經他提點,好似迷茫前路之中忽然現出一點光亮。
之前玩劍三的時候,他一直玩的冰心,很少玩奶秀,倒不是因為玩得不好,只是比起追在人屁股後面跟著奶,更喜歡一個劍破一隻黃雞的快感,倏忽了他還有醫道一路可走。
醫道的確沒其他各道那樣具有更為直觀的境界對比,說白了就是裝逼的境界不太夠看,四州大陸少有人行醫道之路,但醫道修者寥落的根本卻不是由此而來,而是以醫入道太難,比之尋常道者更講究天分。
那是真正的老祖宗給飯吃才能修得來的。
在醫道中有一說法叫「本源真氣」是萬物生發之靈所逸散的真氣,能活死人,肉白骨,也是醫修一道窮其一生追求的至高境界。
修真四州之中的瀾州府府尊便是萬人之上的醫脩大能,其他三州府府尊因各項事宜或有口角,明裡暗裡鬥上一鬥,卻從來不敢得罪這位瀾州府的這位醫脩大能。
這確實是條可以考慮的路。
可是……
一想到自己是個玩了五年雷電法王的老冰心,虞滄瀾不甘心地問:「除了意外戳中舊傷以外,你感覺我方才那一擊怎麼樣?」
他雙眸閃亮,帶著毫不掩飾的期望,玄光陰垂下眸子,不去看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別出心裁。」
虞滄瀾:「……」
這是個什麼形容!
你剛才不是話很多嗎?怎麼就像是被戳中開關了一樣又開始惜字如金了?!
虞滄瀾追問:「什麼叫別出心裁?」
玄光陰沉默,房間充斥著一股子「不必多說」的氣氛,虞滄瀾恨得牙癢癢,伸手在之前甩了劍破虛空的地方戳了一下,玄光陰沒什麼反應,任由他胡鬧,忽然被戳中了什麼地方,他抓住虞滄瀾的手,氣息稍顯粗重,沉聲道:「別鬧。」
見他這樣,虞滄瀾樂了,又戳了兩下,玄光陰氣息沉重,問道:「你沒學過穴位?」
他雖然沒上過正經學,但穴位還是學過的,不然怎麼修煉那些功法,不懂玄光陰為什麼忽然問這個,虞滄瀾疑惑地看著他:「你打算教我什麼東西了?」
玄光陰抓住虞滄瀾的手,放在自己腰間穴位:「這是關元穴,益腎助陽。」
虞滄瀾:「…………」
虞滄瀾一臉吃了屎的表情,趕緊將手收了回來,末了還嫌棄地在玄光陰的黑衣服上擦了擦,豎著根手指頭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玄光陰:「……」
外頭的小調停了,換成另外一首,你儂我儂,月光更顯昏沉旖旎,虞滄瀾心中氣惱,想春桃最近是不是少女懷春,盡唱些情郎相會的靡靡之音。
一時之間無人講話,虞滄瀾咳了咳,問道:「聽說你今日來玉甌樓找我了?」
「嗯,」玄光陰問,「鎮魂珠呢?」
「那不叫鎮魂珠,」虞滄瀾給他解釋了今天在書樓所看到的內容,撇去虞牙的事情不談,只說,「所以你弄錯了,我打算找個能工巧匠,打出一對雙劍來。」
「不行。」玄光陰急道。
「為什麼不行?」
「那是鎮魂珠。」
「不是鎮魂珠。」
「是。」
「不是。」
玄光陰不再應聲,周身蒙著一層冷漠。
虞滄瀾嘆了口氣:「你為什麼要找鎮魂珠?」
「那裡似乎封存著什麼。」玄光陰模棱兩可地說。
「你記起來了?」虞滄瀾定定看他,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很想掀開玄光陰的斗笠,看看玄光陰到底是什麼表情,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玄光陰又是沉默,虞滄瀾試探地問:「為什麼不讓權叔看你的病?」
「我沒有病。」玄光陰坦然地露出手腕,讓虞滄瀾試探,他摸了上去,脈象跳動有序,他彷彿能聽見玄光陰胸膛中有力的心跳。方才虞滄瀾用回雪飄搖的時候,察覺到玄光陰體內除了一股沈痾之外,的確沒有其他異狀。
玄光陰低聲道:「我現在這樣,是因為缺少一魂一魄。」
「原來你知道病因。那一魂一魄是怎麼少的?」
「從我醒來就少了。」
「你之前就說你醒來,你昏睡了很久?」
「不記得了。」
虞滄瀾真想摔桌子,媽噠,每次問一半就不記得了,感覺像是針對性失憶,在拿他尋開心!
虞滄瀾眨眨眼:「我能……看看你面紗下的樣子嗎?」
「為什麼想看?」
「只是好奇。」虞滄瀾道。
「我……很醜。」玄光陰眼神閃爍,扣住斗笠的手指在燭光下映出慘白的顏色,他不給虞滄瀾一點窺伺的機會,「會嚇到你。」
「野史上說你很好看,」虞滄瀾不信,「是四州才俊之中容貌最出色的,你是哪個州的人?滄州,宛州,陽州還是瀾州?」
「不記得,我也不知道什麼野史。」玄光陰避開虞滄瀾的目光,冷冷道,「這顆鎮魂珠你收好,別打造成兵器。」
虞滄瀾依然不解,但這提醒他了,他包裡兩百塊小鐵還等著跟醉月玄晶合二為一呢。
在虞滄瀾的注視中,玄光陰幽幽一嘆,幾多無可奈何:「請你相信我。」
玄光陰的示軟讓虞滄瀾怔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在修真界呼風喚雨多年的老前輩居然會用這樣低聲下氣的語氣同他說話。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有些嫉妒玄光陰口中一直說的那位長得同他像的故人,他該是很得玄光陰的寵愛,說是溺愛想必都不為過。
想到這裡,他似乎有些萎靡不振,稍微緩了緩才振作精神,問道:「你打算如何取回來那顆鎮魂珠?」
「天魔琴,」玄光陰道,「它遲早會被彈響。」
虞滄瀾已經懶得問天魔琴什麼時候會響了,他道:「只有天魔琴,妙琴怕是不會輕易來找你。」
昏沉燈光下,少年英朗的眉峰微微一蹙,道:「有個東西我懷疑很久了……你說,妓院後院裡那些牡丹,全都是靠屍體裡殘留的精氣滋養成活的,為什麼來來往往的修者全都沒有發現。即便是前來查探魔修的御魔者也只是將其鏟掉帶走,沒有多做調查?當真如禦魔司少主林輝所說的那樣只是一些沾染了魔氣的普通牡丹嗎?」
他看向玄光陰,期待玄光陰會有什麼反應,但黑衣修者站在燈光下,依然如平時一樣,動也不動,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絲毫改變。
玄光陰:「說下去。」
虞滄瀾又道:「那些牡丹肯定有問題。」
玄光陰站了起來:「我去取回來。」
虞滄瀾再次無語,可能高手就是這麼直來直往,毫無顧忌。
虞滄瀾留住玄光陰:「你放心,我留了個心眼,明日應當會有人把牡丹花枝送到府上。到時候,你看看能不能從牡丹花上找到點魔氣的蛛絲馬跡,我們順蔓摸瓜,抓它個大的!」
說話時,虞滄瀾的雙眸鋥光瓦亮。
***
時值午夜,萬籟俱寂。
突然,一聲尖銳的驚叫撕裂了昏沉沉的夜色,虞府半數人都被這聲慘叫給嚇醒了。
虞滄瀾正睡得迷糊,一下子驚坐起來,外頭跟鬧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哄哄亂亂,嘈嘈雜雜。
春桃進屋把燭燈點了,上前給虞滄瀾披衣服:「少主,你在這兒待會兒,我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印象裡,虞府還沒鬧出過這種大事,虞滄瀾起來穿鞋,神色凝重:「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一出門,他院裡的幾個僕人都散著頭髮,披著衣服,提著燈籠在院子裡面面相覷,春桃喚住一個婦人,問道:「怎麼回事?」
那婦人也是一臉茫然:「不知道怎麼了,突然聽見一聲尖叫。」她後知後覺,才看到屋簷陰影下站著虞滄瀾,一住口,壓低了聲音指摘春桃,「怎麼驚動了少主?夜寒風大,還不快把少主請回去。」
春桃也是委屈:「少主想來看看怎麼回事,好久沒鬧出這種事情了。」
雖然聽不清她們說了什麼,但虞滄瀾看她們謹小慎微的表情能猜個大概,他把大氅攏得更緊,走到婦人身邊,柔聲道:「霞婆,遣人去看了嗎?」
「遣了。」婦人欲言又止。這婦人是看著虞滄瀾從小長到大的,名叫霞婆,雖不是虞滄瀾的乳娘,也待他跟待親兒子一樣,真心實意得好,眼下既怕他憂心受怕,又怕他夜寒受涼,想隨便找點理由哄他回去休息,只是看虞滄瀾眼神清透明亮,混不似以前那樣膽小怕事,想起這幾日府內流傳虞少主玲瓏心思開了竅,準備擔起虞府的天,一時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少主身體……」
虞滄瀾懂她心思,不願讓院子裡的人跟著擔心與為難,便道:「那我聽霞婆的話,回屋等消息。」頓了頓,他看了春桃一眼,春桃懂事,立馬明白過來,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藥瓶,倒了一顆丹藥遞給霞婆。
虞滄瀾笑著說:「待會兒有什麼消息,麻煩過來跟我說一聲。」
以前的虞滄瀾避事,從來不讓這些侍從給他彙報府裡的大小事情,他如果不說一句,恐怕這些人會像以前一樣讓他在屋裡睡個安穩覺。
霞婆收好丹藥,應了一聲,望向虞滄瀾背影的瞳眸中一片柔軟。
孩子真的長大了。
虞滄瀾進屋後,沒窩回床上,讓春桃把燈點亮,取了從玉甌樓拿回來的書繼續看了起來,書上是四洲大陸各色牡丹靈植的介紹,數百種看過去,還是沒能找到眾裡尋她後院那一種。
這玩意還挺神秘,竟是在玉甌樓內也罕有記載。
大約一刻鐘後,響起敲門聲,春桃去應門,霞婆身上蒙了一層雪,臉色蒼白,像是在雪中站了一段時間。虞滄瀾瞥了一眼,門外院子裡還站著個穿著弟子服的侍從,臉被陰影擋著,看不太清楚,似乎在發抖。其餘人也遠遠近近地站著,像是出了什麼大事。
虞滄瀾將書卷放下,道:「霞婆請進。」
「哎。」霞婆拍乾淨身上的雪,接過春桃遞給她的帕子把臉擦了,琢磨著這件事情要怎麼解決才能不驚動虞滄瀾,暫時將事情壓下去。可在她開口之前,虞滄瀾搶先道:「霞婆請屋外那位弟子進來吧,深夜傳話辛苦了。」
霞婆一怔,剛想拒絕,便見虞滄瀾拍著她的手,笑容溫和卻不容拒絕。
她嘆息一聲,道:「他不過是個外門弟子,入不得少主的房門。他所傳達的內容由我轉達便是。方才……」她細細看虞滄瀾的表情,道,「巡衛弟子巡視太康池的時候,發現了……一具屍體。」
虞滄瀾一驚:「屍體?誰的屍體?」
「是……有弟子說,是阮府送菜的下人。」霞婆不敢謊報。
「什麼?」虞滄瀾更是吃驚,「他的屍體怎麼會在我們府裡?」
「還在查,少主莫急。」霞婆生怕他擔心因為此事和阮府再生出糾纏,當初少主對阮清渠的用心他們都是明眼看著的,他非良人,少主能如此果斷地斷掉緣分是好事,可如今,諸事牽扯,藕斷絲連,徒生變故。她想了想,道,「夫人說這件事情她會查清楚,少主不必憂心,夜深了,還是去休息吧,明日起來又該頭痛了。」
虞滄瀾沉思一二,越想越覺著不放心,他站起來,道:「屍體死狀如何?能看出來是怎麼死的嗎?娘親現在正在那邊?阮氏那兒有人通知了嗎?只是一具屍體不會鬧得這麼大吧?我去看看。」
「少主……」春桃不放心地看著虞滄瀾。
虞滄瀾自行拿過大氅披上,大步向門外走,霞婆和春桃跟在身後,幾人一同前去太康池。
太康池是虞府三個內院池塘之一,偏近西門,在虞氏眾多外門弟子休憩的棠棣院中,四周假山嶙峋,地方不大。虞滄瀾遠遠地站在前往棠棣院的迴廊上就看到小院裡面燈火通明,聲音嘈雜,隱約有真氣漫出,好像正有兩股極強的力量在扭勁較量。
霞婆見狀,想前去通知,被虞滄瀾按下,他搖了搖頭,說:「不宜因我分神。」
走到院落中一看,地上橫著一具屍體,半截身體還泡在水裡,露在外頭那半截硬得像是塊棺材板。
他手腕上繫著一節鎖鏈,一直連接到水裡,一個鬚髮盡白的老者正蹲在屍體旁邊,按住鎖鏈,鎖鏈因真氣而震盪發出丁鈴噹啷的清脆聲響。
水池中泛起一圈又一圈波紋,層層向外擴散,沒入水中的鎖鏈卻紋絲不動。
他認得那位老者,是常年跟在他娘親身邊的高階修者,修為已臻玄炁三重,就連他們這些少主見了都得畢恭畢敬地叫一聲前輩。
怡夫人站在一旁,長髮略略挽起,披著火紅色的大氅,眉眼沒有描畫,比平日更顯清秀單薄。她緊緊皺眉,擔憂地看著池中的鎖鏈。在她身後,還有三個修者在伺機而動。
老者忽然暴喝一聲,水面震動得更加厲害,「咔」的一聲脆響,鎖鏈應聲而斷,接口處在陰冷的燈光下彈跳了幾下,帶出淋漓的鮮血。
虞滄瀾看著好奇,走了過去,怡夫人沒料到他會來此,眉頭蹙緊,讓修者攔住虞滄瀾的去路,隔開在數十步之外。
怡夫人快步走過去,憂心道:「風寒露重,你怎麼大半夜跑來這兒?」她一瞪春桃,怒道,「春桃,你就是這麼服侍少主的?」
「夫人……」春桃咬著唇有些委屈,少主一向一意孤行,他們也沒辦法呀。
虞滄瀾忙道:「別怪春桃,鬧出這麼大動靜,我可不能當個死人。」
「什麼死不死的,說什麼胡話。」怡夫人神色一急,道,「快呸出去。」
虞滄瀾笑著偏頭呸了一聲,挽住怡夫人的胳膊,撒著嬌道:「娘親,死的那人真是阮氏的送菜工?」
「還需得進一步辨認清楚。」怡夫人眼神淡淡,只憂心虞滄瀾舊情復發。
屍體被徹底拉出水面,稀疏的頭髮被撥到一旁,露出一張慘青的臉,五官被水泡得有些腐爛,但仍能依稀辨認出生前身份。
一位虞氏弟子提燈上前,讓燈光打在屍體臉上,仔細辨認片刻,道:「夫人,的確是阮氏的送菜工,阮財。」
怡夫人冷冷道:「阮氏真是陰魂不散,竟將一個下人的屍體拋在我們虞府池塘,叫人噁心。」
「夫人。」先前斷掉鎖鏈的修者看了虞滄瀾一眼,低聲對怡夫人說,「借一步說話。」他照慣例將這種聳人聽聞的事情瞞住虞滄瀾。
「娘親,」虞滄瀾叫住怡夫人,態度堅決,「可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孩兒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怡夫人猶豫片刻,沖修者道:「直說便是。」
「鎖鏈之下似乎連著什麼,要不要拉上來看看?」修者低聲道。
虞滄瀾怔住,怡夫人拉住虞滄瀾的手:「瀾兒決定。」
「能不能估計出來下面是什麼?」虞滄瀾問話。
「不能。」修者搖了搖頭,話鋒一轉,「但是能推測,河下之物是魔物,有魔氣。」他目光定定地看著虞滄瀾,那是一個頗有境界的修者,雙眸之中射出的光芒似有泰山壓頂般赫赫威儀,他在等虞滄瀾一個決定。
被那股威壓壓得頭皮發麻,虞滄瀾盡量無視,斟酌片刻,道:「十五年前,府尊閉關前做下決議,滄州府一切與魔修有關事宜盡數交給禦魔司處理。這裡既然有魔氣,那就留待禦魔司處置。娘親,讓弟子取了宵禁令去禦魔司通知禦魔使來處理吧。」
怡夫人笑得滿意,愛憐地替虞滄瀾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柔聲道:「就按兒子的意思。」
「老楚,」怡夫人低聲吩咐,「你帶其他三位修者將池子先圍起來,不得洩露一絲半點魔氣。」
「是,夫人。」
「那這具屍體怎麼辦?」怡夫人望向虞滄瀾,眼裡帶著滿滿的期待與一絲絲暗藏的擔憂,她不希望虞滄瀾再因阮氏而亂了陣腳,她有意提及,「他可是阮氏的人,雖然只是下人,仍頂著阮氏的名字。若是要阮清渠知道……」
「娘親,怎麼處理這具屍體跟他是不是阮氏的人有什麼關係?」虞滄瀾一臉疑惑地看著怡夫人,「難道他是阮氏的人就可以不用交給禦魔司處理了?」
「瀾兒的意思是?」怡夫人尋求一個更準確的回答。
虞滄瀾笑著說:「當然是放在這兒,等著禦魔司的人來後一起決斷。」
「不用通知阮氏?」
「通不通知也當由禦魔使決定。」
「那好,」怡夫人見他一步一步處理得都萬分妥當,不由喜上眉梢,「都按瀾兒的意思辦!來人,讓後廚準備一桌暖身的酒菜來,在一旁亭子周圍掛上擋風簾子,多搬幾盆火盆,我與少主就在這兒等著禦魔使到來。」
大半夜的,虞府折騰起來,按照怡夫人的要求,擺了一桌糕點小宴。四面漏風的小涼亭周圍掛著遮風擋寒的簾子,邊角都壓著光滑圓潤的大理石,小暖爐熏著,活像是在擺什麼講究門臉的賞月筵席。
可惜今夜,烏雲蔽日,星光全無。
十步之遙外的池畔被高階修者劃下的禁入線,被打撈上來的屍體放在原處,沉在湖底的鎖鏈也分寸未動。
春桃在外面守著,簾子裡只有他們母子二人,怡夫人握著虞滄瀾的手,生怕他受一點凍,柔聲道:「兒子這個主意拿得極好。」
「我只是直覺應該這麼處理,但其中一些門道還需要娘親給我提點提點。」虞滄瀾謙虛地說,一雙眼睛帶著少年人少有的通透。
怡夫人笑得更加溫柔,她親手給虞滄瀾倒了杯暖身的藥酒,裡面混雜了茯苓、齊歸、皿河等珍貴藥材,各個都是難尋的珍寶:「瀾兒不知,當年阮氏憑藉聚靈丹攬獲丹修第一名門之稱,依仗聚靈丹招攬的門客多達三千,可與如今的虞氏齊名,兩氏常常一爭高下。如今,阮氏沒落至此,卻是在阮三通瘋癲之前。」
怡夫人抿了一口清酒,回憶起往事時神色沉重:「阮清渠的父親阮三通當年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修者,毀掉阮氏不是因為他走火入魔,而是因為遭了府尊的忌憚。他當初一意孤行要救下一個魔修,沾染了魔修一道,不顧府尊嚴令禁止與魔修多有往來,被府尊連下三道警告令。府尊髮妻是被魔修殺害的,連帶腹中孩兒一起,死狀淒慘,娘親都不忍心再提起,他恨魔修入骨。現如今,在他閉關之時,事關魔修的一切事情全由禦魔司的人做主。換句話 ,府尊只相信他親自挑選的御魔司,即便是虞氏,也不得僭越。」
「原來如此……」虞滄瀾確實不知道這段過去,只知道禦魔司是專司滄州府魔修相關事宜的,他會讓一切盡量保持原封不動,專等禦魔司到來,只是覺著這具屍體來得蹊蹺。
任誰看了都覺著奇哉怪也,阮府離他們虞府又不近,一個普通的送菜下人的屍體卻落在他們虞府的池塘,傻子都能看出來不是栽贓就是陷害,旨在再挑起兩家事端,十有**是沖著他來的。
表面圈套那麼明顯,暗地裡必然還有一個圈套,他估摸著,圈套就放在水底的魔氣上。
鬼知道那底下墜著什麼,沒準是一具連著一具的活屍,他們虞氏怎麼著都是在冒險,犯不著在不是自家該管的地方上冒險。
放那兒不管就是了,給該管的人管。
這麼處理最簡單。
怡夫人又道:「因此,今日瀾兒的表現正正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娘親欣慰。但是……」她愛戀地撫摸著虞滄瀾的臉頰,纖長的手指非常溫暖,「最讓娘親欣慰的是,你是真的看開了,也放下了。你這孩子,從小看著軟弱不願管事,但比誰都重感情,阮清渠便是如此,娘親真後悔讓你與他多有往來。可若想要做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就須得鐵石心腸,不能輕易顯露自己的感情,更不能讓感情凌駕於抉擇。待你能將感情拋開,冷眼看待所有,這世界上就沒有人能夠再欺你,負你。那時你才是真的長大了。」
虞滄瀾望著怡夫人,她淡色的瞳眸之中閃過一絲落寞,似乎是回憶起了一些心酸往事。
有些事情說得輕而易舉,但做起來卻重逾千斤。他的娘親,當年火一樣的性格,刀鋒一樣銳利的行事作風,卻在歲月磨難之中漸漸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摒棄無畏的情感,成了如今這般鐵石心腸的樣子。
若他爹還活著……他娘大概不會如此吧?
「還有一事,」怡夫人有意識地一掃周圍,透過薄紗,滿院弟子的影子模模糊糊,都像是在夜色裡張牙舞爪的鬼,怡夫人冷冷一笑,「能不驚動虞氏眾高手將屍體投放到池塘裡的,定是內鬼。我原以為這些年來,將其他人安插在府中的眼線拔除得差不多了,就連府尊的眼線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倒沒料到還有藏匿如此之深的。瀾兒應當注意。」
「孩兒明白。」虞滄瀾認真點頭。
母子倆又絮絮說了些冷暖的閒話,有弟子來禀報,說禦魔司派人過來了。沒多久,有人在簾外向他們行禮招呼:「在下禦魔司少司主林輝,拜見怡夫人與虞少主。」
侍從挑開簾子,虞滄瀾跟在怡夫人身後走了出來,悄悄打量站在眼前的人。
那人身高七尺,相貌堂堂,一身體面皂色官袍,眉眼間滿是凜然氣魄。
虞滄瀾想起那日在眾裡尋她見過的幾位禦魔司的人,也是如此磊落氣質。吃公家飯的似乎都站得格外有底氣。
這個禦魔司少主林輝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出身寒門,卻年少有為,十五歲拔擢入白鷺書院修行,與沈、阮、林三氏族少主有同修之誼。如今還不到而立之年,已然到了元炁三重,更是位列禦魔司次首,前途無量。
林輝察覺到虞滄瀾打量的目光,回以微微一笑,這一笑落在那張剛正的臉上柔化了幾分嚴肅,讓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易於親近的氣質,虞滄瀾禮貌地回之一笑,林輝愣了下,目光膠著在虞滄瀾臉上,直到怡夫人說話才收斂了發怔的目光。
「林少司主,」怡夫人緩步走出亭子,指了指池邊的屍體,道,「事關魔修,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撈上來後就放在那邊等著少司主帶人前來。」
夜色昏暗,虞滄瀾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跟在林輝身後,他仔細一看,心頭咯噔一跳,臉就沉了下來,這人不就是他託付弄一節牡丹花枝出來給他的趙安嗎?
趙安和虞滄瀾對視上,沖他眨了眨眼,讓他放心,虞滄瀾也眨了眨眼,偷偷對他豎了拇指。
趙安瞇著眼笑了起來。
林輝帶人走到池邊,蹲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一塊黑乎乎的石頭放在屍體旁邊,只見一串魔氣源源不斷地被石頭吸了進去,那塊本就黑得墨似的石頭變得更加黑沉,透著一股詭異的色澤。
端起石頭仔細看了片刻,林輝站了起來,又走到池邊蹲下,搖晃了下墜在池底的鎖鏈,臉色倏然變得沉重。
他回身對怡夫人說:「請怡夫人與虞少主退後,其他人也請站離一丈開外。」
怡夫人頷首,一揮手,眾弟子向後退去。
林輝將袖子挽了上來,露出半截手臂,抓住鎖鏈,咬著牙略一用力,手臂上青筋暴起,猛地低吼一聲,將鎖鏈拉了上來。
鎖鏈像是被連根拔起的大樹,連接著池底一大塊污泥,在夜色之中甩出弧度,泥巴一樣的東西四散開來,潑灑得滿地都是,落地之處砸出一個個坑坑洼窪的痕跡。
「少司主,我來幫你!「跟在林輝身後的趙安忙上前,拔出靈劍,口中念咒,以自己為中心,畫出一個半徑一丈的圓,結出禁制。
那些東西落地之後又化作飛箭從地上彈射起來,劈裡啪啦地打在禁制內部,落下血痕,鮮血從擊打的地方流淌下來,滴成血泊。
一個個血影從出現血泊中站了起來,虞滄瀾倒吸一口涼氣,看得胃裡一陣翻滾。
這些玩意不知道是什麼化作的,沒有明顯的形狀,邊緣處像是沸騰的血液一樣翻滾著。
林輝抽出靈劍,在禁制之中封鎖住血影,只他們二人與十幾個血影糾纏,頗有些捉襟見肘。
虞滄瀾不放心地問:「娘親,要幫他們嗎?」
「無妨。」怡夫人並不著急,站在一旁端手看著,目光緊盯住林輝,道,「瀾兒看見林輝腰間掛著的那把劍了嗎?」
「看見了。」虞滄瀾初時見林輝那把劍還覺著奇怪,那把劍極短,和匕首大小差不多,由玉打造,通體碧綠瑩透,與其說是一把劍,不如說是一把劍形裝飾品,但真說是裝飾品卻又顯得大而礙事了,不像是林輝這樣的人會掛在身上的。
怡夫人解釋道:「那劍名叫新月,是林輝的秘寶,位列滄州府神器譜第七位,僅在血蛟長槍之下,有一年排位還超過了血蛟槍。」怡夫人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這柄神器有什麼過人之處。」
話音剛落,林輝的手便按在了腰間,手腕輕巧一抖,新月出手。
眼前白影一閃,寒光逼人。
虞滄瀾這才發現,原來如玉似的東西不過是新月的劍鞘。
新月,長約半尺,寬不過兩指,古樸漆黑如一線狹縫,在舉劍橫掃時,劍影如月光潑落,又如銀河傾瀉,硬生生讓人生出了劍長足有七尺的錯覺。
他原來不是很懂,為什麼這樣一柄漆黑的短刃鐵劍會叫新月,但當林輝揮劍的時候他才明白,新月無愧盛名。
星稀月冷逸銀河,萬籟無聲自嘯歌。
只是……
虞滄瀾壓下心中只欠一分的遺憾。
曾見過玄光陰的那把劍,劍身剔透,劍意精純,劍氣如落雪凜然,再看其他人的劍,總覺著少些純粹的東西。
他不由問道:「娘親,玄光陰的那把劍可有名頭?」
「你說斬歲?」怡夫人細細思考,玄光陰銷聲匿跡,斬歲的盛名也隨之一併沒落,「四州大陸眾品劍師品鑑寶劍一看劍身,二看劍氣,斬歲暴露在人前的機會不多,即便是玄光陰活躍的那個時代,也鮮少有人仔細品鑑過斬歲。眾人只道……」
「什麼?」
「那是把殺生的劍。」
「趙安!」林輝突然暴喝一聲。
只見,趙安仰面栽倒在地,一道血影從腹部穿透出來,登時鮮血飛濺。
虞滄瀾瞪大眼睛。
禁制力量減弱,怡夫人臉色一變,虞府高手從暗處露出行跡,擋在虞滄瀾與怡夫人兩人面前。
眾弟子抽出靈劍,嚴陣以待。
趙安緊咬著牙,死死握住劍柄,嘶吼一聲,爆開周身真氣,撐起即將倒塌的禁制,將眾血屍牢牢困在禁制之中。
虞滄瀾不由踏前一步,趙安低吼:「別過來——「
被吼聲驚住,虞滄瀾腳步一停。
新月橫掃,捲起千堆雪,周遭樹杈上、牆頭上、落在地上的細雪都在暴風的攜卷之下飄飛起來,劍影夾雜在雪花之中,林輝怒吼,將所有血影逐一擊破!
趙安再也握不住劍柄,倒了下去,他遙遙望著虞滄瀾,眼神中有太多想要說的東西,最終化作唇角一抹無奈的苦笑。
虞滄瀾不由一怔,眼眶陣陣發熱。
禁制徹底張開,血從禁制裡淌了出來,鮮紅的血和潔白的雪混在一起。
林輝上前,蹲在趙安身邊,橫抱起趙安的屍體。
一個血影衝突出來,化作一節尖銳的刺,刺向林輝,穿透了林輝的肩膀。
林輝痛呼一聲。
就在此時,劍影一閃而過,劍光照空天自碧。
血影發出淒厲尖叫,被擊碎在純粹的劍意之下。
玄光陰收回斬歲,蒼白的手藏在黑衣之下。斬歲只留下一點殘影,須臾消失不見,好像玄光陰從未亮過劍。
他壓了壓斗笠,瞥了倚劍苦撐的林輝。
虞滄瀾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玄光陰落在他身邊,一把攬了他的腰:「你不能待在這裡。」
「放開——!」虞滄瀾掙扎,可掙不脫,他感覺這個老前輩是不是太放肆了,總是抱著他來來去去,從來不過問他的意思。
他瞪著玄光陰:「我為什麼不能待在這裡?」
玄光陰抱著他落在一側房頂上坐下,指向池塘,虞滄瀾一看,頓時心驚肉跳,不由攀住了玄光陰的衣襟。
池塘水面上浮著一大片翻著肚皮的魚。
魔氣覆蓋了整個池塘,正不斷向外擴散。
哪裡來的魔修,竟是囂張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