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滄瀾白了不識好歹的林輝一眼,蹲在趙安的屍體旁看著,純白的狐裘大氅迤邐在地,纖白狐毛細細柔柔跟雪色混雜在一起,打眼間竟是有些分不清楚是雪還是白裘。
虞滄瀾溫暖的指尖觸碰在趙安的屍體上,隱約感覺到趙安體內真氣的流動。
修者便是這樣,肉體瀕臨極限,體內的真氣還會流動,這便證明魂魄仍封存在肉體之中,他轉頭喊道:「春桃,將雙劍給我。」
春桃忙點頭,送過去一對普普通通的劍。
虞滄瀾接過,在手上靈活地挽了個劍花,站在趙安面前。
怡夫人不解其意,只覺著虞滄瀾似乎在做什麼足以讓她心膽俱裂的事情,憂心地踏前一步,玄光陰比她動作更快,一震衣擺,擋在怡夫人面前,更是將想要上前的林輝震退兩步。
玄光陰散發真氣,冰冷氣息將地面上凍出裂紋,混了鮮血的積雪冰封成尖銳的冰柱,步步緊逼眾人退後,讓周遭人不寒而慄。
怡夫人見狀,低呼道:「瀾兒!」
玄光陰一言不發,又一捲袖子,周遭風雪紛湧,捲成一道不可突破的圍牆,將他們二人緊緊包裹在中間。
虞滄瀾的聲音從牆內傳來:「娘親,我沒事。」
「瀾兒……」
虞滄瀾不再回應,目光一瞥玄光陰,那人站在離自己約莫三步遠的地方,似是髮帶鬆了,幾綹白髮垂落在肩膀上。他一隻手握住斬歲劍柄,另一隻手緊緊扣住斗笠,距離隔得近,他甚至能看到玄光陰手背上跳出來一兩根用力過度的青筋,似乎方才斗笠被風揚起一事讓他十分懊惱,此刻滿是死也不會撒手的倔強樣子。
偶像包袱挺重。
虞滄瀾噗嗤一笑,心情便放鬆下來,連帶著周遭真氣都似乎穩定了許多。
原本小院內魔氣肆虐,混淆純粹真氣,哪怕經玄光陰吸斂,空氣中仍是浮游著游離的魔氣,他經脈狹曲,更是受不得魔氣,在這樣的環境下根本調不得真氣,怡夫人擔心的源頭也是此處。
但此刻,些微變化起於青萍之末,浮游的魔氣被驅逐在外,冷意退卻,明明是暴風雪捲起的圍牆,他卻絲毫不覺著冷,反而有種安定的溫暖。
玄光陰將斬歲插在虞滄瀾腳邊,細長雪白的劍身沒入雪中,刺入地面,漾出來的純粹真氣悄無聲息地浸入虞滄瀾體內。
虞滄瀾舒服地微微瞇眼,道:「收我當徒弟多好,我活這麼大就沒遇見過這麼適合我的真氣,你非要說不行,小心我明日給你斷水斷糧,不行,太便宜你了,飯菜裡下點巴豆,讓你拉上個一天。」
「隨便你。」玄光陰低著頭,右手仍是緊按斗笠,就不鬆開。
右手輕輕一擦,劍三界面跳了出來,虞滄瀾再次確認了下自己的等級。
34級。
妙舞神揚點亮了。
他在府內被護得太好,輸出技能全都無處可用。白天得玄光陰指點,他閒下來切了奶秀心法琢磨著一條醫修的出路,竟然發現奶秀的主要技能竟是不知不覺就齊活了。
妙舞神揚是七秀的複活技能,他還未在這個世界上試過。
但能否使用,他內心還有些惴惴不安。
人生有道,死亦有道,非人力可以扭轉,他不相信自己的妙舞神揚能在這樣的世界輕易地扭轉乾坤,換人死生。
若要行此道,必然要付出什麼代價。
虞滄瀾想試卻又不敢輕易嘗試。
這玩意跟隨便在玄光陰身上打個劍破虛空不一樣,根本就不是開玩笑的。
扭轉乾坤,起死回生,就連玄光陰這種活了三百多歲的老怪物都不敢妄言。
握住雙劍的掌心沁出一層汗水。
趙安的身體越來越冷,眼角眉梢覆著一層薄薄的雪花,冰晶凝固在睫毛上,墜著霜似的。他身上的真氣正在隨著肉體的枯竭而不斷外逸,一旦逸散了個乾淨,就真的是大羅神仙在世也難救下。
外頭忽然傳來張權的聲音,急切得很:「少主,少主……讓我看看他吧,也許還有救……」
「你救不了。」玄光陰冷冷地說。
聲音穿透風雪,直送入張權耳中。
張權:「……」張權咬牙切齒:「還沒看過,你怎麼就知道我救不了?」
玄光陰:「魔氣貫體,衝破五臟六腑,經脈俱斷。」
張權啞然不語,眼神閃爍,將滿身真氣卸下,已然是放棄的姿態,長嘆一聲:「命數如此。」
虞滄瀾聞言,內心更是惴惴不安,他咬牙問道:「當真救不了了?」
玄光陰定定看他:「也許你可以。」
「我?我不過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廢物少主,我拿什麼來救他?」虞滄瀾不由反問。
玄光陰道:「你不是,你體內有一股真氣迥異於常人,或可一試。」
虞滄瀾咬牙沉默,腦海裡瞬間鋪滿了趙安傻笑的憨厚樣子……
他可以不冒任何危險,狠下心來放棄這條性命,現在將雙劍收起,當做自己從來沒有這個能力,連張權都放棄了的生命沒理由該由他來背負。
這世間像是這樣的性命多如過江之鯽,慘死的,枉死的,該死的,不該死的……難不成他所見到的死人都要他去親手拯救嗎?
他該救嗎……若是救的代價是以命換命呢?
「你內心其實已有答案,「玄光陰突然出聲:「你要先轉圈嗎?」
虞滄瀾:「…………」
虞滄瀾怒瞪他,臉上通紅:「你說什麼胡話呢!誰要轉圈了?!」
這一回頭,玄光陰竟是將斗笠摘了下來,那一張清冷俊俏的面容映入臉龐,白髮略有些凌亂地散在額前雙鬢,映著一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雙瞳,猝不及防間讓虞滄瀾一瞬心悸,便如擂鼓似的砰砰直跳。
這便是金豹瞳吧?
虞滄瀾怔怔看他,玄光陰雙瞳深沉,浩瀚如淵海,瞳孔外側一圈暗沉金光流轉,藏著千言萬語、千思萬緒。
「我看得見。」玄光陰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望著虞滄瀾,竟是讓虞滄瀾暴走的心情平靜下來,「你體內的真氣,那是生命本源,它流淌著你的意願。」
滿心緊張瞬間消弭殆盡,虞滄瀾不耐煩地對他揮了揮手:「想看就站在旁邊好好看著,別出聲,像你平常一樣。」他想到了什麼,回頭對玄光陰說,「待會兒看見什麼你都不要說出去,好嗎?」不等玄光陰回應,虞滄瀾咬了咬牙,「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有危險,你會救我嗎?」
他壓下眸底湧現出來的期待,小心翼翼地等著他的反應,玄光陰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靜靜地在一旁駐足觀看。
風雪將他二人同趙安的屍體鎖在一處密閉空間。
頭頂,一輪明月澄淨明亮。
虞滄瀾低了低頭,大氅圍領上的容貌掃著他的皮膚,他壓下心裡頭湧出來的所有情緒,身子一扭,開始轉圈。
玄光陰:「……」
虞滄瀾:「…………」
虞滄瀾臉紅得滴血,在玄光陰有任何反應之前,低吼道:「別笑!」
玄光陰:「?」
虞滄瀾見他真的沒任何反應,急匆匆攢夠了劍舞,方才猶豫要不要救耽擱了不少時間,此刻萬萬不能再浪費時間。
劍舞一攢夠,他手中雙劍便在真氣調動之下舞動起來,像是化作了兩把小扇,真氣外散。
清歌妙舞,神采飛揚。
虞滄瀾雙足一旋,身體自然而然地複現了妙舞神揚的技能動作,眼前出現一小條讀條,讀條結束後,一團粉色真氣充斥在趙安的身體上,侵透皮膚,凝入血脈,只見他的皮膚表層湧出了一點黑霧,越來越多,逐漸瀰漫開來,口鼻尤甚。
攀附在血肉經脈之中的魔氣被一點點吸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隨風播散,就被斬歲盡數吸納到劍尖。
一圈黑霧團在斬歲劍尖,落入雪中,徹底消散。
虞滄瀾仔細感受了下自己身體裡的反應,並沒有覺著如何,只是劍三系統裡真氣值有所消減,其他一切如常。
他「咦」了一聲,抬頭去看玄光陰,問道:「老前輩,我可有什麼異狀?」
玄光陰仔細看他,握住虞滄瀾的手腕,指腹按壓在經脈上,沉思片刻,道:「你體內一直盤亙著的真氣有所減少。」
虞滄瀾一怔,玄光陰離得他極近,以這個角度,他可以將那雙眼睛看得完全。
這便是金豹瞳嗎?
外頭忽然傳來怡夫人焦急地呼喚:「瀾兒,瀾兒?」
虞滄瀾忙應聲:「娘親我在。」
「別胡鬧了,快些出來,莫再讓娘親掛心。」怡夫人的語氣萬分嚴肅,已然到了容忍的極限。
好在事情已經辦妥,躺在地面上的趙安恢復了心跳與呼吸,虞滄瀾長出口氣,回應怡夫人:「這便出來了,娘親我沒事,玄老前輩託我幫他了個忙。」
話音方落,玄光陰一揮手,四周風暴之幕撤去,虞滄瀾這才發現,虞府全部高手竟是全都出動了,大有萬一有個好歹就拼個你死我活的意思。
怡夫人急匆匆地上前,握住虞滄瀾的手:「瀾兒,身體可有不適?」她警惕地注意著玄光陰的反應,將虞滄瀾拉離他的身側。
虞滄瀾笑得一派天真無邪,一副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娘親,好神奇呢!玄老前輩修了什麼秘術,竟是能起死回生,把趙安救活了!」
林輝臉色一變:「當真?」
「自然。」虞滄瀾眨了眨眼,「我又何必要騙林少司主?」
眾人皆望向玄光陰。
玄光陰不知何時又將斗笠重新戴上,斬歲歸鞘,他默然轉身,徒留給眾人一個蕭瑟沉默的背影。
他提步前行,不願多留。
就在玄光陰走開十步左右時,虞滄瀾忽然感覺一股冷意從頭貫通到腳,凍得他不住哆嗦,竟是出現了心臟停跳的感覺。
他猛地按住心口,倒吸一口涼氣。
玄光陰意有所感,忽然回身,大步向虞滄瀾走去。
當他靠近自己時,那股冷意漸漸淡去,虞滄瀾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自己的皮膚,指尖冰涼,但方才冷透了的肌膚卻逐漸恢復了暖意。
他向玄光陰伸出手,玄光陰自然而然地握了上去。
體內寒意瞬間驅散。
虞滄瀾:「……」
虞滄瀾感覺有些不妙。
……玩蛇啊,這、這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