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中宵,夜露霜寒。
哪怕虞滄瀾自己有治癒的能力,怡夫人還是不放心地讓張權看過才屏退所有下人,獨留虞滄瀾在房內,不許任何人打擾。
外頭守在虞府想要趁機拉攏關係的各氏族車輛陸陸續續駛離。
夜深人靜之時,窗戶忽然被推開,一道黑影躍窗而入,他回身關掉身後的窗戶,緩緩走過來。
虞滄瀾正在熟睡,少年皮膚淨白,眉眼清晰好看,睡熟時乖巧溫和得不得了。玄光陰呼吸一沉,坐在他旁邊,低頭看著虞滄瀾,不由慢慢低下頭,靠近虞滄瀾的雙唇。
虞滄瀾忽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眼睛亮得跟兩顆黑葡萄似的,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幹嘛?」
玄光陰眼睛一沉,虞滄瀾看著那雙驟然轉深的金豹瞳,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登時要掙扎起身,卻被玄光陰壓住,覆了下去。
虞滄瀾:「…………」
虞滄瀾:「!!!」
這跟劇本不一樣!我都醒了你還能吻下去你也太不要臉了吧!!!
玄光陰親了好一會兒才意猶未盡地起來,金豹瞳濕漉漉地看著虞滄瀾,嘴角勾起一絲更加危險的笑容。
虞滄瀾一身汗毛豎起,活像是被黃鼠狼盯緊的雞,他趕忙推開玄光陰,道:「你冷靜!」
玄光陰輕笑起來:「你以前不也這麼對我的麼?」
話音剛落,虞滄瀾腦海內便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畫面。
他看到月光下的少年,矯健輕盈,一路跳到了塔樓頂端,從窗戶翻了進去,低頭親吻了正在熟睡的少年,笑得張揚而得意。
他臉騰得紅了起來,道:「那又不是我。」
玄光陰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什麼。
虞滄瀾岔開話題:「你來得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我與阮清語殼子裡那個傢伙以前認識麼?更或者說,我跟他……是兄弟?」
「你還是缺少一部分記憶。」玄光陰嘆息一聲。
「嗯。」虞滄瀾道,「如果你不提起,一些事情我是想不起來的,只有你提及我才能恢復一些片段。」
「他的確是你兄弟,」玄光陰眼眸深處多了幾分冷意,「你與他的父親是三百多年前道魔大戰之中的魔修老祖,你們是孿生兄弟。」
「我在玉甌樓內間或看過這場大戰,只說魔尊育有一子,從未說過是雙子。」
「你與他的事情,其實我知道得並不清楚。我們相識是在道魔大戰之後,你重傷被我父親收養,養在不竭樓內。再後來,你因救我暴露身份,我也是那時候才聽你說起過你的弟弟。」
「我跟他關係不好?」
玄光陰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你不太愛提及這些往事,但你頗為照顧他。」
虞滄瀾想了想,咬牙道:「肯定是養了隻小白眼狼。現在他披著阮清語的皮,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前段時間的魔胎恐怕也是他,嚴洗練殺了個假魔胎,我就說 怎麼會這麼容易。如果我們去找嚴洗練,告訴他阮清語就是魔胎,府尊會信麼?」
「嚴洗練生性嚴謹多疑,即便我用金豹眼起誓他是魔胎,嚴洗練也未必會全信。」玄光陰提醒道,「更何況,他親自檢查過阮清語的身體,毫無異像。」
「此次大比,阮清語算是出人頭地了,聽聞昨夜白鷺書院的邀請函被送到了阮氏門上,還是乘著三十二道飛鴿令來的,可真是無上榮耀。」
「人生來有雙目,但未必人人都會開眼。」玄光陰蒙在燭光下的臉龐異常冷漠,「我早就認清了這一點。」
「他會想報當年的仇嗎?」虞滄瀾看著玄光陰,用兩指比出了一個距離,「我只記得這麼一點,但光是這麼一點我也知道我當年應當死得很慘,他呢?他很恨我,是不是我死了,也害得他死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玄光陰握住虞滄瀾的手,「你的仇我替你報了。」
「所以當年你屠殺的那些正道全都是害死我的氏族?」
「是,」玄光陰眼色一厲,「皆是人面獸心之輩。」
虞滄瀾不知道該說什麼,哪怕有這些認知他依然覺著這件事情還是很縹緲,玄光陰說:「你不用擔心,無論他做什麼我都不會讓他傷害到你。」
「如果滄州府出事了呢?如果我娘親被牽連了呢?我爹……」虞滄瀾輕聲道,「我爹留下虞氏祖訓,是希望我們持正守義,貫徹天下正義。我自認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若是他真的……」他忽然笑了笑,道,「許是近來夢魘,精神不太好 ,我想這些做什麼?」
玄光陰看出他的不安,道:「你與他心有靈犀,預感未必有錯。」
虞滄瀾:「……」
你別安慰人了,太不適合了!
虞滄瀾越想越覺著好笑,玄光陰一貫如此一本正經,說出來的話也是這麼嚴肅認真,又想起他之前蹲在田圃旁種地的樣子,虞滄瀾不由開懷笑出了聲。
「真傻,」虞滄瀾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想那麼多做什麼。那傢伙被我搶了大比魁首,正氣著呢!娘親也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若是出了什麼問題,隨機應變就是。我向來不懼任何挑戰。」
玄光陰輕輕一笑:「你向來如此積極,哪怕當年也比其餘人樂觀。可今非昔比,當年我困守一隅,現在,我卻能獨當一面。我付出那麼多才能活到現在,並非只是為了見你一面。」
虞滄瀾一怔,不由問道:「先前隱約聽你提起,你……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玄光陰露出溫暖的神色:「無妨,一切都值得。」
外頭忽然響起雞啼,天竟是濛濛亮了,虞滄瀾還有些睏意,便道:「我再睡一會兒,早些起來去趟玉甌樓,不知道能不能讓般叔給我父親留下來的東西。」
第二日清晨,虞滄瀾睡得日上三竿才醒,大比耗損了他太多體力,直到現在才感覺經脈內漸漸重影了真氣,再一看劍三的藍條,恢復了大半。
春桃來伺候他洗漱,虞滄瀾吃過早飯便往玉甌樓走去。
昨日細雪沒能積得住,地上一股潮意,倒是催發了左右林木生芽,今日頗有些碧空如洗的清麗感。
早春冷風還是微涼,吹在臉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虞滄瀾搓了搓臉,道:「走,去玉甌樓。」
路過拱橋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側假山內有什麼聲音,他腳步停下來,竟是兩個丫鬟在竊竊私語,其中一人還在低聲抽泣。
「雅兒姐!你快別哭啦!」
「我怎麼能不哭?你讓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呀!」
「哎呀,雅兒姐……」那丫鬟手足無措。
「要是知道出了這事,我便不讓那秦氏少主佔了便宜,誰不存了飛上枝頭的心思,怎麼就我這麼命苦呀!」
虞滄瀾:「……」
都說氏族裡的丫鬟十之**會存這個心思,以前沒見過,現在看來卻是真的。
春桃臉色一沉,剛要上前呵斥,卻聽另一個丫鬟嘆道:「雅兒姐你也料不到秦氏少主會暴斃,旦夕禍福,這也是沒辦法的。」
虞滄瀾壓住春桃說話的意思,向前繼續走去。
他仰頭看了一眼玉甌樓,頂扣硃砂,灼光奕奕。
虞滄瀾推開玉甌樓的門,忽見樓下銅燈竟是亮了足足十二盞,照得原本昏暗的一層猶如白晝燈暄。
「怎麼突然亮了這麼多盞燈?」虞滄瀾說完,卻不見有人回應,往日他還未踏入玉甌樓,虞般就已經守在門口等候,可今日,他已經在樓內待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虞般的人。
他安靜等著,只聽見空氣裡浮游著細細的呻吟聲。
「般叔?」他不放心地輕呼一聲,仍是沒人回應。
虞滄瀾猶豫片刻,順著台階走上去,他內心惴惴不安,回憶著虞般教他的陣法變化,若在之前他可以自信滿滿地走過一二層的機關,但此刻一層的龜背洛書圖上,十二盞銅燈齊明,陣法亦會隨之改變,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還差兩格便到二層,虞滄瀾眼前忽然被強光刺到,這才發現,不遠處一面銅鏡折射了一層的燈光,射入他的眼中。
虞滄瀾下意識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一幅幅走馬燈似的畫面。
三四歲大的孩童被送到虞般手中,虞般抱著他,拉開他單薄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點印記。
虞般的聲音被糅雜得含糊不清:「他……封印……活命……放心……」
男孩坐在玉甌樓的欄杆上,低頭看著一樓的銅燈,虞般叫他吃飯,他便「啊」了一聲,蹦蹦跳跳地奔跑過去。
男孩逐漸長大,長成少年,卻一如兒時那樣行銷骨瘦。
刺痛感漸漸消失,虞滄瀾睜開眼睛,天井光芒傾瀉下來。
虞滄瀾繼續往上走去。
越往上走,輕微的呻吟聲便越是清晰,他忽然停住腳步,往聲源處走去。
虞滄瀾隱約聞到了血腥味。
他打開門,驚訝得瞪圓了眼睛。
虞牙被鎖在欄杆上,渾身通紅地看著虞滄瀾,口中卻散出難受的呻吟聲,他的手腕上紅色的封印顏色熱得燙人,血液甚至從皮表滲透了出來,黑色的魔氣飄散了出去。
一旁的虞般訝道:「少主,別過來!」
虞滄瀾再看他,虞般的上半身上被刺入了一根根細長的竹籤,鮮血透出外裳,地上也散落了不少,不需要仔細辨認,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他給虞牙的糖葫蘆上串的竹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