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情況,虞般身上想必不少細碎傷口,染得外套都浸透出了暗淡的顏色。可饒是如此,他也在竭力護住虞滄瀾,叮囑虞滄瀾快點離開。
「少主!」虞般滿目憂心,可虞滄瀾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
虞牙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人性,如同一隻急於掙脫樊籠的野獸,咆哮著亮出鋒利的爪牙,可歸根結底,癥結所在還是他體內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魔氣。
那手腕上的紅色印記與之前虞滄瀾眼前突然一現的印記一模一樣,是自虞牙來玉甌樓起便一直存在的。
如今,封印被破,絲絲魔氣從中浸透出來,竟是勢不可擋之姿。
情況刻不容緩,虞滄瀾抽出雙劍,在虞牙身上打了跳珠憾玉,想要驅散掉他如今瘋魔的狀態,跳珠憾玉效果即生,虞牙眼神恢復清明,迷茫地看著虞滄瀾:「啊——」
瘦弱少年目光移到虞般身上,竟露出幾分驚恐與自責,他從地上跳了起來,抱住虞般,手足無措地看著,喉嚨裡發出小獸似楚楚可憐的嗚咽。
——他還記得這些都是他做的。
他抱著虞般低聲抽泣。
忽然抽出一根竹籤狠狠地刺在自己身體上,發瘋似的嚎叫,哀泣。
虞般猛地抓住虞牙的手腕:「傻孩子,夠了。」
「啊——啊——」虞牙低吼,雙眼通紅,沁出淚水。
虞滄瀾跳轉回雪飄搖給虞般奶上血,蹲下來道:「般叔,感覺怎麼樣?」
「好很多了,多謝少主。」虞般在虞滄瀾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外套被血浸透幾乎沒法穿了,血腥味和玉甌樓的質樸味道混雜在一起,叫人有些頭暈。
虞滄瀾扶他在一側椅子坐下,幫虞般撕下外套,上面一些細小的傷口在回雪飄搖的作用下漸漸長合,結出細痂。
虞牙跪坐在虞般腿邊,握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啊——」
「我沒事。」虞般摸了摸他的頭,「別再自責。」
虞滄瀾見虞般手臂上還有一些陳年舊傷,有大有小,有的已經留出舊疤,有的能看出來是十幾天前的新傷,他不由問道:「般叔,虞牙……經常如此?」
「年幼時次數多些,」虞般見虞牙將頭低埋了下去,便撫摸著他的頭髮,道,「長大後好了許多,這回……牙兒,你去幫爺爺把藥箱取來,就像以前一樣。」
虞牙不跌點頭,轉身風一樣地飛奔而去。
虞般望著虞牙的背影,長嘆一聲,老眸深沉:「少主,當年家主虞隱帶回來的匣子裡有兩樣東西,其中一樣是一團被困在玉中的魔氣。」
「就是封印在虞牙體內的那團魔氣。」
「是,」虞般頷首,「少主應該看見了他手腕上的封印印記,近來府內發生一些事情,那封印快到強弩之末,從他體內衝突出來了。」
「般叔,」虞滄瀾沉思道,「可否與我詳細講講?」
虞般抬手掐了個訣,便見玉甌樓內光怪陸離,他改變了樓內的禁制變化,給他們多了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
一樓的虞牙正在找醫藥箱,滿頭大汗,焦急萬分。
虞般道:「虞牙的確是我孫子沒錯,但孫媳婦將他送來的時候他已是先天不足,奄奄一息。那時正逢封印魔氣的玉珏出現裂痕,我便將其中的魔氣導引到虞牙體內,由他封印魔氣。沒料到的是,他竟然靠此活了下來,逐漸長大成人,只是偶爾魔氣會在體內妄圖衝破封印,讓他短暫性失去人性。」
「原來如此,」虞滄瀾道,「封印是因時間而減弱的麼?亦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
「當是受到了魔氣源頭的號召。」虞般伸出手,皺皺巴巴的手背上皮膚堆疊中顯現出暗色,他沉聲道,「常年與虞牙生活在一起,我也受到了魔氣入侵,隱約能感覺到這股魔氣背後是股異常強大的力量,與尋常魔氣不同。昨日,我隱約受到了什麼指引,體內有一個聲音在催促著我前去與他匯合,虞牙尤甚,但好歹還能控制住。今日,他卻像是體內大部分的魔氣都被激活,不顧一切地想要衝過去,還好少主前來攔下了他。」
虞滄瀾不由想到了阮清語那個小畜生,這個魔氣跟阮清語肯定脫不了干係!
可他不懂的是,當年他爹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魔氣,老前輩說他爹偷走了他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還有如果說當年他慘死正道修者手下,阮清語又是怎麼受到了牽連?他們兩個都死了的話,又是如何復活的?他可能是玄光陰在幫忙,那阮清語呢?
……鸞夫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想到重重迷霧,虞滄瀾不由有些頭痛,他捏了捏眉心。
虞般見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便改回禁制,虞牙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路便急忙奔過來,把藥箱打開,顫抖著手拿出瓷瓶。
虞牙按住他的手,將瓷瓶接了過來,解開虞牙的上衣,在他身上被竹籤刺出來的傷痕上倒上藥粉。
虞牙悶哼一聲,抿緊了蒼白的唇。
虞般道:「知道痛還下手這麼狠?都差點扎進骨頭裡去了。」
虞牙聞言,捶了下自己的腦袋,用力大得都發出了咚咚的聲音。
「好了,傻孩子,」虞般給他把傷口擦上藥粉,道,「爺爺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還痛麼?」
虞牙搖了搖頭,忽然拉住虞滄瀾的袖子,渴求地看著他。
「少主不會答應你的。」虞般淡淡道。
虞牙:「啊——」他跪下來向虞滄瀾磕了幾個頭,扯開自己上衣,指著自己乾瘦的胸膛,那裡正好是心臟位置。
虞滄瀾呼吸一沉,趕緊拉住他:「我不會答應的。」他擔憂地看著虞般。
虞般道:「從他知道自己會這樣開始他就想過自殺,但他死不了,每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那股黑暗力量就會被激發出來。如果他死了,封印會被破除,他不能死。」
虞滄瀾嘆息道:「我也不會讓他死。」
虞般拉虞牙在自己身邊坐下,給他攏上了衣服:「我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樓下銅燈明亮,光芒耀日。
在一陣沉默之後,虞般沉重哀求道:「少主,我懇求你將虞牙帶走,無論是帶去哪裡,絕不能讓他去響應那個力量。虞牙體內的魔氣非同小可,如果他的力量被激發出來或者被有心人利用,怕是滄州府,不,四州大陸的浩劫。」
「我知道,」虞滄瀾頷首,「我會想辦法,般叔不要憂心。」
「唉……」虞滄瀾穩定了片刻心神,道,「少主來此是不是想問虞隱家主曾經留下來的東西?」
虞滄瀾振作精神,道:「是。」
「還不是時候,」虞般帶著虞滄瀾走到圍欄處,俯瞰樓下十二盞銅燈,銅燈之下龜背洛書被映照出了詭譎的花紋,龜背上一點映出了紅色的光芒,「少主曾經問過我,如果一層的十八盞銅燈同時亮了會發生什麼。現在我可以告訴少主,等到那個時候,家主虞隱留下來的封印才會徹底打開。」
「般叔可知道那裡面是什麼?」虞滄瀾心有惴惴 。
「不知,」虞般搖頭,「那是用家主的心頭血封印的盒子,若非家主血緣極近之人不能開啟。待到玉甌樓頂的朱玉點亮地面上負碑老龜的時候,少主自會看到封印裡的內容。」
虞滄瀾從玉鷗樓出來,天朗氣清,陽光大好,可他心情略有些沉重。
玄光陰從背後走了過來,將大氅給他披上,不遠處的春桃一臉「我失業了」的驚恐狀。
虞滄瀾道:「老前輩,你來守住虞牙吧?虞牙十分重要,我只相信你。」
「嗯。」玄光陰漫應一聲,聲音很輕,但落在虞滄瀾心頭卻重如泰山。
思緒不由飛遠,他隱約想起了一些前世的事情。
玄光陰還是劍獨鍾的時候就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諾便會守住諾言。
兩人並肩走在湖邊長廊上。
此長廊仿照晴空白鶴修建,若是俯瞰下去,能看到迴廊盤曲如同一隻引頸白鶴。
站在此處,天地浩大,虞滄瀾見湖心波瀾微漾,便想起他曾經看到玄光陰在湖上舞劍。
白像在他手中似一條白練,劍光揮灑間滿目白芒奕奕,又如白鶴展翅,劍走驚雷。
他問道:「白像是劍氏祖傳名劍,就這麼讓它沉在湖底?我派人打撈上來吧。」
「不必。」玄光陰面色冷漠,金豹瞳上蒙著一層寒霜,「我捨棄白像一如我捨棄劍氏身份,若非我父族當年也不會害你慘死。」
「可當你失憶時,你與白象之間有所感應,你體內畢竟流淌著劍氏的血。」虞滄瀾似是想到什麼,吐口而出,「你曾經以劍氏身份為榮,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玄光陰沒說什麼,淡淡一笑:「出身不過是個浮名,這不也是你說的麼?」
虞滄瀾一怔,不知道該怎麼說,卻見眼前忽然落下一個人影。
何一抱劍看著虞滄瀾,道:「打斷少主談情說愛真是萬分抱歉,夫人有請。」
虞滄瀾:「……」
若非有事,怡夫人不會讓何一來找虞滄瀾,虞滄瀾一路趕到虞氏議事廳,卻見廳內沈楓和林源沈林兩位家主都在。
怡夫人神情凝重:「瀾兒,昨日有三個氏族的少主離開了滄州府,卻都在滄州府外離奇暴斃,無一……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