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隱約顯得有些暗沉,圓月外圍燙著一圈火紅的陰影。
宵禁夜裡,滄州府內寂靜一片。
更夫提著燈籠走在街上,咚的一聲敲響了梆子。
一街之隔是正在巡邏的金甲衛。
不遠處,隱約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更夫舉高了燈籠往前方照去,映出一張慘白的臉,他不由「啊」的驚呼出聲。
金甲衛聽到聲音趕了過來,藉著燈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樣,他蓋在金甲之下的面容露出一瞬驚訝,渾身繃緊了喝問道:「周少主?!你怎麼在這兒?!」
瀾州周氏少主周異面無表情地看著金甲衛,忽然抽出腰間靈劍,劍氣一掃,將金甲衛連同厚重金甲劈作兩半。
鮮血濺射出來,潑了更夫滿臉,更夫愣了一秒了忽然吊起嗓子驚聲尖叫。
「殺人啦——!!!」
玄光陰從玉甌樓頂跳了下去,緊隨虞牙身影。
虞牙渾似變了一個人,瘦弱身形在月色下奔得極快,他大步在樓頂跳躍,雙足下逸散出漆黑的魔氣。
月色下,玄光陰的金豹眼晦暗無比,緊盯著魔氣飄散的方向,隨手打出一道劍氣,直沖向虞滄瀾的房間。
他微微抿唇,垂眸看了下自己腰腹部,明明早就癒合的舊傷莫名裂開,鮮血浸透了黑色的外袍。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虞牙,真氣一作,揮劍出鞘。
虞滄瀾房門被一道劍氣突然撞開,他從睡夢中被驚醒,春桃忙趕過來,問道:「少主,你沒事吧?」
「沒事。」虞滄瀾抓起外套穿上,草草穿好了鞋,奔出門外。
春桃抓著大氅緊隨而去:「少主,天冷,下雪了,又下雪了!」
虞滄瀾站在小院裡,細雪飄蕩在他鼻尖,冷得刺骨。
他隱約在空中嗅到了一絲血腥的氣息。
顧不得其他,虞滄瀾一運大輕功,飛身上了屋頂,在屋頂瓦片上看到一塊深紅色的痕跡被雪映襯得格外清晰,他蹲下來摸了摸,確定是血。
心裡一沉,虞滄瀾仰頭看去,只見虞牙的身影在屋頂起起落落,其後緊隨著玄光陰。
不知為何,玄光陰的身形不似平日矯健,竟是有幾分踉蹌,他看到有什麼東西從他腰間滴落下來,虞滄瀾愣了一瞬,一路漫掃過去,終於明白那東西是什麼。
玄光陰在流血。
虞滄瀾低呼道:「玄光陰——」
玄光陰腳步不停,斬歲出鞘直直追向虞牙,沒想到虞牙竟是直接當胸去攔,似乎毫不忌憚斬歲劍鋒之銳,玄光陰猝然收劍,又放出劍影困鎖虞牙,虞牙仍是毫不避諱,直接衝往劍影最為密集的地方,滿身細碎傷痕衝了出去。
玄光陰不由蹙眉,腰腹部的傷口越裂越大。他薄唇緊抿,真氣漲到極致,劍氣化作一條繩索抓住了虞牙的腳踝,猛地後扯,將虞牙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扯了回來!
虞牙喉嚨裡發出尖叫,越來越多的黑霧從他的五官之中漫散出來!
玄光陰身形忽然僵在夜色裡,他猛然回身,翻袖成雲,天魔琴從袖口墜落下來。
可天魔琴甫一出現便開始震弦而歌!
明明無人撥弦,天魔琴的琴弦卻瘋狂跳動,甚至滲透出莫名的鮮血。
虞般一路追了過來,步履踉蹌,胸口大塊黏連的鮮血,他痛聲喊道:「牙兒——」
虞牙仰天長嘯一聲,衣服被魔氣鼓漲出來,隨著天魔琴的琴音越發膨脹,幾乎讓人難以逼視。
虞滄瀾落在玄光陰身上,雙劍化扇,給玄光陰掛上翔舞,直接甩了一個回血的風袖,玄光陰臉色好了許多,但腰腹上的傷口還是沒有癒合的跡象。
虞滄瀾緊張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詛咒。」玄光陰沉聲道,「是你弟弟曾經下給……我的詛咒。」
虞滄瀾眉頭蹙緊,給玄光陰刷回雪飄搖:「要怎麼才能破除這個詛咒?」
「別浪費真氣,」玄光陰按住虞滄瀾,眼神深沉,「除非他死,詛咒無法破除。」他仰頭看向虞牙的方向,將虞滄瀾護在身後,「他體內魔氣要滿溢出來了,那魔氣非同小可,是你父親煉化了近百年的本源魔氣。」
「魔尊的本源魔氣?」虞滄瀾登時一驚。
「封印已經困不住他了。」玄光陰微微瞇了眸子,「得找到源頭。」
「去找阮清語,」虞滄瀾一愣,「如果我也是魔尊之子的話,我能不能吸收這些魔氣?」
「不能!」玄光陰聲音陡然轉厲,腰腹傷口被掙開裂痕,玄光陰死死咬牙,沉聲道,「我不允許。」
虞滄瀾被嚇了一跳,忙道:「好好好,我不碰,你冷靜,冷靜。」
玄光陰看著他:「答應我,別再去碰它們。」
虞滄瀾:「……」
虞滄瀾隱約覺著自己上一世的死可能與這些魔氣有什麼干係,不然玄光陰不會流露出如此強烈的抗拒。
「鏘」的一聲,天魔琴繃斷一根琴弦,玄光陰眉頭一蹙,以劍氣壓制天魔琴,琴音頻率漸弱,虞滄瀾手持水龍吟,道:「我去攔住虞牙。」
「別去,」玄光陰握住虞滄瀾的手,「那魔氣於你有害,你別去。」
「牙兒——」虞般身受重傷,步履踉蹌,身上亦有魔氣潰散出來。
虞滄瀾見他這個樣子,陡然猜到一點,不由心驚道:「難道般叔將自己的性命與法陣聯繫到了一起?」
玄光陰蹙眉不語,虞滄瀾咬牙道:「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救下虞牙!」
玄光陰便道:「我去控制魔氣,你來控住天魔琴。」
話音剛落,天魔琴又繃斷一根琴弦。
萬千陰魂突然從琴弦之中掙突出來,剎那間,整個虞府上空籠罩著一片厚重陰雲!
此時,阮府眾高階修者從四方奔來,都是頭一回見到如此強大的魔氣,怡夫人調派眾人驅散魔氣,卻聞外頭街道上一片混亂,沖天的陰邪之氣從四面八方衝上天跡,到處都是驅之不散的黑煙,幾乎將整個滄州府都一併籠罩!
有人衝進虞府,大聲喊到:「怡夫人!府尊請您前往支援!」
虞牙體內的魔氣仍舊在不住潰散,他的力氣漸漸被抽離出去,如同奔走的河流,玄光陰劍意橫掃,斬歲在夜色之中劃出一道長河白練,讓虞牙的魔氣無論向哪個方向奔走都只能碰壁而回,無處可逃!
虞滄瀾雙劍揮舞,玳弦急曲擊潰那些潛伏在黑暗之中的陰鬼魔氣。
他奔到怡夫人身邊,眼見怡夫人火紅長槍劈開一條道路,問道:「娘親,外面怎麼回事?」
「探查消息的弟子還未回來,眼下看來,滄州府各處都受到了襲擊。」怡夫人沉聲道,「這股魔氣是從哪兒來的,竟然如此強大。」
說話間,身邊一個修者胸口被魔氣長刃當胸穿過,鮮血潑灑在地上。
怡夫人臉色一僵,眼中流露出恨意。
虞滄瀾眼角餘光見一老邁身形要衝上前去,忙趕到那人面前,拉住他,道:「般叔,別過去!」
「我要攔住牙兒。」虞滄瀾抓起虞般手腕,果然也看到一個與虞牙手腕上封印陣法圖一模一樣的紋樣,「般叔!虞牙交給我們,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救下他!」
虞牙處在極度痛苦之中,體內的魔氣正在想辦法衝出玄光陰的包圍,但無一路可逃,虞滄瀾仔細思量,道:「般叔,我有一個想法,可大膽一試。」
「少主請說。」
「解開虞牙封印。」
「不可!」虞般立時制止,「若是解開封印,所有的魔氣都會被放出來,到時候即便是玄光陰這樣的大能都未必能阻止!」
「沒關係,」虞滄瀾搖首,「還記得我的那顆同源雙石之一嗎?」
虞般一怔:「少主的意思是?」
「用它吸收魔氣,」虞滄瀾道,「鎮魂珠便是由此得來。」虞滄瀾不由慶幸,還好沒有拿來打造橙武,玄老前輩一直勸阻他是對的,恐怕他早就知道會有此一用。
「可少主要如何將其導入雙石之中?」虞般仍是不放心。
虞滄瀾沉吟一聲,道:「般叔放心,我自有辦法。」
虞般沉默許久,抓住虞滄瀾的手腕:「少主當真下了決心?」
「是。」虞滄瀾認真點頭。
虞般咬了咬牙:「但憑少主吩咐!」
虞般不再猶豫,將袖子挽到手肘處,亮出手腕上的紅色封印,他口中念念有詞,指尖射出真氣在經脈上一掃,手腕處被隔開一道紅色傷痕,一粒血珠從傷痕處漂浮起來,忽然利箭似的直沖虞牙而去。
虞牙頓時痛呼一聲,如遭雷殛,黑霧突然從他手腕上的封印陣法之中團團湧出!
***
阮府屋頂,阮清語坐在房樑上舉目遠眺,陰風吹鼓起他的袖炮,冷厲月色映著一雙猩紅的瞳。
他「呦」了一聲,諷道:「竟然就這麼將魔氣放了出來,哥哥可真是大意。」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出現一瞬間的溫柔,隨即便被掩藏在那雙冰冷邪肆的眸子之下。
阮清語按了按眉心,嘴角扯出一抹極為嘲諷的笑容:「怎麼想起了這件事情……」
他從袖口摸出一節骨笛湊在唇邊嗚咽吹奏起來。
虞府的天魔琴隨之激烈響起。
密佈在滄州府的魔氣突然膨脹到了極點!
就在阮清語坐在的房頂下方的小院裡。
鸞夫人站在屋簷下,伸手接過細雪,嘴角揚起美豔的笑容。
在不遠處,阮三通靠坐在迴廊上,一手搭在扶手,一手拎起酒壺,痛飲一口。他衣襟大氅,露出大片胸口,瑟瑟寒風中絲毫不覺著冷。
「這便是你想要的結果麼?」阮三通戲謔地問。
鸞夫人輕笑:「還不夠。」
阮三通又飲了一口酒,冰冷的酒水沿著他的下巴淌落下來。
鸞夫人眼裡只剩下漫天的魔氣,她輕輕拍了拍手中的細雪,將雪花碾成雪水:「十餘年的精心籌備便在於這一時,嚴洗練那個蠢貨該為當年殺我辱我之事付出代價了!」
阮三通忽然將手中酒壇摔在地上。
鸞夫人沉默片刻,冷笑著看他:「阮三通,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麼?我佔了你妻子的身體,你不是已經默許了嗎?」
阮三通輕聲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看著鸞夫人:「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