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牙體內的魔氣徹底衝突封印的時候,滄州府八方位置各平地突起八道沖天魔柱,挺絕天地,蒸騰得整個滄州府一片污濁混沌,就連視線也因此而受阻。
沈楓震驚道:「竟是八方歸魔陣。」
嚴洗練怒吼一聲,撕裂開眼前異狀魔氣:「不可能——」
不遠處的林夢生聽見這一聲咆哮不由翻了個白眼,心道可不可能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身為府尊閉關修煉十幾年,把整飭魔修一事全權交給了禦魔司,結果禦魔司的老大還跟魔修勾結上了……
吐槽歸吐槽,林夢生知道這是八方歸魔陣之後還是壓下平時不正經的神色,嚴肅了許多。
八方歸魔陣是魔尊時期的陣法了,按理說在道魔大戰之後便該消弭於世。
這個陣法要想成陣少說也得十年,最難的不在成陣的時間,而在成陣需要灌注的真氣。
早先便有說法「日中則昃,月滿則虧」,道魔之氣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是故有人一瞬成魔,真氣全都換化為魔氣,也少有像是玄光陰這樣道魔雙修的大能。
八方歸魔陣的難點就在於將真氣灌入陣心,將純正真氣轉化為魔氣。
而且灌注入真氣越是強大,轉化而成的魔氣也越是強大。
「八方歸魔陣……」怡夫人仰頭看著沖天而起的八道魔柱,神情凝重。
虞牙體內的魔氣猶如一種號召,導引著八道魔氣不斷向外擴散極強的力量,從半空中平鋪下來的魔氣觸碰到任何生命都能在瞬間奪走其所有力量。
與魔氣抗爭的修者們紛紛喪命於此。
玄光陰困住魔氣,不讓其有半步逃走的機會。
房頂之上,阮清語的骨笛聲越吹越急,八方魔柱越燃越烈,可他仍不見關鍵的本源魔氣被召喚回來,不由臉色一厲,將手中骨笛掐得咔咔作響。
他咬了咬牙,再次將骨笛湊近唇邊,變奏成了另一個曲調。
與玄光陰纏鬥的魔氣忽然分出一縷,一縷又分,共分出十縷,在玄光陰面前碾開鏡面似的一張薄薄黑霧,玄光陰微微蹙眉,便聽阮清語的聲音自虛空中響起。
「這叫幻心陣。你應該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它分十重,重重皆可映出你的心魔,若想要破開陣法,你須得扛過十重心魔。你的內心渴望什麼,偏偏得不到,你最懼怕的事情偏偏就要發生,你最想要的人不在你的身邊,你最憎惡的事情日夜在你眼前晃蕩,人生在世,事事皆苦,你若能看到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玄光陰臉上頓時浮現出重重魔紋。
魔氣吹鼓起他黑色的袍子。
就連斬歲也圍困魔氣,不住劍鳴。
他的金豹瞳前映出屍山血海,斷壁殘垣。
有人倒在血泊裡,渾身浴血。
他孤獨地站在荒野。
一片虛無。
日月河川。
全都一片寂靜。
虞滄瀾蹙了蹙眉,想上前幫忙,卻見一道黑煙捲了過來,失去意識的虞牙從半空中跌落,虞滄瀾腳步一頓,轉而上前接過虞牙。
玄光陰被困鎖在陣中,那團魔氣與他息息相關,幻心陣不動,玄光陰便不動,魔氣便也不動。
怡夫人指派了一些修者前去抗衡,卻見魔氣反彈,竟是讓這等玄炁大能都接近不了!
阮清語冷笑:「一群廢物,真當我父上留下來的魔氣是這麼容易對付的東西麼?」
虞滄瀾抱著虞牙落在地上,伸手試探了下虞牙的脈搏,他全身經脈被魔氣撐斷,沒有一寸完好,只留殘弱呼吸,虛弱地看著虞滄瀾。
「啊……」虞牙虛弱呻·吟。
虞般手腕上鮮血淌個不休,踉踉蹌蹌地奔來,虞滄瀾見狀,讓開位置,仰頭看了一眼玄光陰。
不知道玄光陰陷入了如何心魔幻境,身上魔紋越發明顯,幾乎蓋滿了全身,乍一眼看去跟魔氣融合在一起,難分彼此。
「瀾兒,玄光陰他——」怡夫人緊張地問。
「娘親,無礙。」虞滄瀾心裡一沉,咬緊牙槽,拉住虞般,道:「般叔,你退後一步。」
「少主?」
虞滄瀾不發一語,雙扇一旋,真氣被調至極限,充沛真氣揮灑在虞牙身上!
「弦牽六脈,心開天籟。」
心鼓弦!
他乾脆利落地戰復了虞牙。
心鼓弦將虞滄瀾體內大量真氣導入虞牙體內,虞牙身上的經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那些因為魔氣而扭曲的骨骼和內臟也都一一歸位。
虞般震驚地看著眼前一切,說不出一句話。
虞滄瀾長出口氣,擦了一把額頭的細密汗水,從袖口中掏出醉月玄晶,大輕功一振,沖向鏡面。
他見幻影中的阮清語還要說話,打出一道江海凝光,激雷閃爍,震碎虛幻。
虞滄瀾:「聽你說話就煩。」
屋頂之上的阮清語一怔,臉色剎那變得十分難看。
他收起骨笛,向著虞氏府宅所在的方向飛奔而去。
「鸞,操好屍傀,守住八方陣心。」
「是。」鸞夫人接過阮清語拋給她的骨笛,將其收入袖中,轉身要走。
一柄長劍插在鸞夫人腳前一寸地方。
她腳步一頓,看著阻擋在她面前的阮清渠時愣了一刻,端起微笑:「清渠怎麼在這兒?不去幫助府尊懲奸除惡嗎?」
阮清渠搖了搖頭,眼神平靜地看著她。
他們二人背後,阮三通靠在欄杆上,似是睡著了,四肢綿軟無力地垂在那裡,嘴角掛著一抹解脫的笑。
阮清渠收回靈劍,將一把琵琶拋到了鸞夫人面前。
琵琶上魔紋縱橫,琴弦上沾著還未乾涸的鮮血。
鸞夫人臉色一變,怒聲喝問道:「你殺了湘涵?!」
阮清渠背後,一個女子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她驚訝地看著震怒的鸞夫人,瑟縮地退後了一步後才壯著膽子上前,站在了阮清渠身邊:「清渠,我……我……」白晴淚盈於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廢物!」鸞夫人低罵一聲,「我救活你有什麼用!將你放在清渠身邊有什麼用?」
白晴膽怯地垂下頭,搖頭小聲道:「夫人,少、少主身上的咒被、被阮三通破開了。」
鸞夫人聞言勃然大怒,袖口怒揚,橫掃一道魔氣襲向背後的阮三通,阮三通卻不躲不避,被魔氣擊中,倒在地上,仍舊一無反應。
鸞夫人怔了一瞬,不敢相信地看著阮三通,待明白過來之後,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妙眸微微泛紅,轉身要走。
「鸞夫人。」阮清渠叫住她。
「阮清渠,你攔不住我!哪怕阮三通替你解開了咒術,你也不是我的對手!」魔氣繚繞在骨笛上,兩個屍傀從暗處走了出來。
阮清渠一掃那兩人樣貌便認了出來,是失踪的氏族少主,如今渾身上下毫無人氣,成了活生生的走屍。
「果然是你們做的。」阮清渠手中靈劍發出清亮尖嘯。
鸞夫人冷笑一聲,骨笛聲響,屍傀迎戰上去:「不自量力!」
「清渠!」沈昭與林夢生御劍而來。
阮清渠沉聲道:「沈昭,夢生,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過去阮氏所結下的孽,就在此,由我了結。」
***
虞滄瀾舉起手中醉月玄晶,將真氣灌入其中,催發醉月玄晶。
恰在此刻,圍繞玄光陰的魔氣鏡面崩裂開來——玄光陰方破解了一重心魔——隨後,又一面鏡面瓦解……一面接著一面的鏡面層層瓦解崩裂。
幾乎在剎那時間,十面心魔鏡一個不剩得裂成碎片。
玄光陰破除了自己所有的心魔。
魔紋慢慢從他臉上退了下去,他眼神冰冷地掃視周遭魔氣。
「玄光陰——」虞滄瀾低呼一聲,便見玄光陰視線陡然變得柔軟,不顧一切地趕到虞滄瀾的身邊。
虞滄瀾吊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揚起笑容,玩笑道:「這個陣法也沒阮清語說得那麼玄乎嘛?你都看到了什麼?」
玄光陰搖了搖頭,神容冷淡,彷彿方才被魔紋爬滿全身的人並不是他。
就好似只是午後小憩了一會兒,夢到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起來後雲淡風輕。
玄光陰握住虞滄瀾的手:「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現在的你,在等我。」
虞滄瀾愣了一會兒,沖他笑了起來。
心情竟是豁然開朗。
他的心情已經沒有什麼好再否認的了。
他不知道玄光陰看到了什麼,也不知道被困在十面鏡子之中的玄光陰在剎那間扛住了多少心魔的襲擊。
他知道,這些這些對玄光陰來說都是一層薄薄的朝霧。
他所見到的玄光陰就該是像現在這樣。
能讓他毫無顧忌地信賴。
信賴他所有的一切。
因為他是他的天下無雙。
玄光陰從他手中接過醉月玄晶,灌入真氣,強大真氣湧入醉月玄晶之中,催發醉月玄晶吸納周遭魔氣。
阮清語奔到不遠處,嘴角掛著魔氣反沖的鮮血,猩紅的雙瞳俯瞰著他們。
魔風高漲,阮清語怒道:「將魔氣還給我!」
就在此刻,虞般渾身一凜,忽然遠眺玉甌樓。
虞滄瀾亦有所感,轉頭看去,與虞般二人視線相撞,虞般低呼道:「少主,快去——」
虞滄瀾猶豫片刻,玄光陰道:「此處有我。」
虞滄瀾略一點頭,道:「那便交給你了。」
「你去何處?!」阮清語目眥欲裂,清俊面容上流露出濃濃恨意,「休想再次奪走王父留給我的魔氣!」
虞滄瀾沒理會他,轉身大輕功躍起,直奔玉甌樓。
還未到玉甌樓,他便看到玉甌樓頂的硃砂痣艷紅奪目,一層的十八盞銅燈全都亮了起來,映照著四周圍的八卦方陣熠熠生輝,乾、震、坎、艮、坤、巽、離、兌八位圖騰浮現出來。
虞滄瀾奔入玉甌樓內,一道光從天井照耀下來,穿透樓頂朱玉,打在一層樓內的龜背刻瞳上。
龜背雙瞳映出紅色,直射入半空。
有什麼東西漂浮在天井射下來的那道紅光裡。
虞滄瀾伸手去摸,掌心抓到了一塊紅色的石頭。
落入手中,竟然又是一塊醉月玄晶。
玉甌樓內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彷彿每一寸木製樓梯正在崩裂,磚瓦木塊從頭頂砸了下來,卻在半空中悄然扭曲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那道紅色的光芒還在直直打下來,映在虞滄瀾的臉上。
世界歸於一片寂靜。
就好似從未存在。
***
四野昏沉漆黑,猶如暮河倒懸。
陰冷山澗之中,一座通體漆黑,猶如鐵石打造的大殿雄渾而生。
有黑衣人披帶著寬大兜帽一路疾行,推開厚重的殿門,直往主殿而去。他腳步匆匆,穿過中庭,兩側俱是高大筆挺的紅木,通體血紅,枝丫橫生,毫無章法,散出星點紅芒,落在地面,便裂出血一樣的痕跡。
藉著這些微弱紅芒,端坐於主殿高位之上的人影映入眼簾。
那人斜靠在王位之上,長髮披散下來,無一束囿,身上只有黑霧流轉,只遮住了關鍵部位,像是未著寸縷,正閉目養神。
那男人長得異常英俊,皮膚透如薄紙,眉眼如刀鋒所刻,充斥著常年居於上位的冷漠傲慢,又多了幾分揮之不散的陰氣。
在他身側站著一個八歲左右的孩童,皮膚白皙稚嫩,黑瞳明亮生暉,生得玉雪可愛,只是顯得比同齡人都要瘦小孱弱。
黑衣人匍匐在地,長聲叩拜:「拜見尊主——」
男人未曾睜開眼睛,懶散問道:「事情已經辦妥了?」
「是,」黑衣人終於肯揭開外袍,枯瘦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上一個卷軸,「卑職找來的百名正道弟子名單盡在此卷,年齡俱在五至八歲之間,無一不是名門大族的菁秀子弟,氣海充盈,根基穩扎,請尊上過目。」
男人輕輕抬手,卷軸便懸空直衝過來,在他面前停下,於黑霧中不住沉浮。
男人沒有將卷軸打開,甚至沒有睜開眼睛,他像是累極了,臉色蒼白,帶著病態,淡淡道:「去將這百人全都抓來,抽魂鎖魄,關於囚死黑牢之中,另外再尋百人留待備用。」
「是。」
那人腳步匆匆退去,魔尊微微直起身子,將那瘦小男童抱起放在王座上,摸著他的頭,冰冷的聲音中竟是夾著幾分溫柔:「你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那孩童乖巧地點了點頭,側頭去看站在柱子旁,幾乎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男孩,嘴角勾起,往男人腿上貼了貼,一臉幸福享受。
虞滄瀾:「……」
這小畜生從小就是這副德行。
站在柱子旁的虞滄瀾面無表情地看著小皮孩耍心機。
默默吐了聲: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