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捲起了一陣大風,隨即哐噹一聲響,僕從立馬推門一看,道:「雪下得太厚,壓垮了樹枝,我這就派人清掃。」
「放著明日再做,」虞滄瀾將最後一口雞湯喝了,「今日天冷,都早些回去休息。娘親,多發一些木炭分予眾人吧。」
「聽兒子安排。」怡夫人一向溺愛虞滄瀾,無法無天的事情都由著他做了,別說這種體貼下人的好事。
房內眾人都面露欣喜,怡夫人乾脆好人做到底,吩咐道:「今年冬天天降異像,這個月給府裡每個人都添五十文月錢,再贈5粒靈丹,讓丹房加緊準備吧。」
「是,夫人。」管家立馬著手去辦。
紫金霄早就放下筷子,不知道從哪裡抽出把鑲金帶銀的華扇,慢條斯理地搧著:「要表兄幫你教訓一下阮清渠嗎?近日滄州府裡有些異動,有人在收集椿羅皮、凌霄花、烏桐莖幾種珍貴藥材,疑似是與阮清渠交好的沈、林二位少主。他們訂的藥材,都在表兄我的眼皮子底下。」
虞滄瀾看他一眼:「你瀾州府的手都伸到滄州府來了。」
紫金霄笑了笑:「不光是滄州府,紫氏坐擁天下靈植,多少珍貴的草藥都是從紫氏的藥圃中送出去的,天下藥園無愧盛名。」
虞滄瀾嗤了嗤:「聽你自誇。」
怡夫人笑道:「不是自誇,娘親自嫁過來後便很少提及娘家的事情,所以瀾兒不清楚。娘親娘家的瀾州紫氏的確有天下藥園之稱,供應修真大陸珍稀藥材,可謂是富甲天下。」
虞滄瀾一驚,原來是真的?
他想了想,小聲問紫金霄:「你真能安排?」
紫金霄悠哉點頭。
虞滄瀾猶豫了下:「算了,我不想欠你人情。」
「為表弟出氣,表兄樂意之極,表弟願意給表兄這個機會還算是我欠你人情。」
虞滄瀾:「……」
……滾啊,死變態。
就在此時,尚未走遠的管家突然折返回來,身上披了雪,小心翼翼道:「夫人,少主,阮氏少主阮清渠正在門口求見。」他察言觀色,欲言又止,謹慎道,「他帶了阮二少一同前來,阮二少……像是情況不太好。」
怡夫人聞言,大笑了幾聲:「痛快,阮氏那兩個廢物總算瞧出端倪來了。瀾兒,與娘親一同去看看。」
他就知道,他娘親絕沒那麼容易善了。
虞滄瀾點了點頭,披上大氅,跟在怡夫人身後,往正廳走去。
正廳上,阮清渠站姿筆挺,如溶溶玉樹,只是一張臉沉著,臉色煞是難看。
在他身後,幾個阮府家丁抬著架子,上面躺著一個人,正不住發出小獸般可憐兮兮的哀鳴。
虞滄瀾邁進廳來的時候,滿屋子的人都在瞧他,卻又不敢多看,瞧了一眼便將視線收回去,只有阮清渠,一汪黑眸緊緊望著他,夾雜著幾乎快要壓抑不住的憤怒。
他不由冷笑,阮氏鬧出那麼大動靜只為了逼他退婚,現在自食惡果了,卻要怪罪他,只是……虞滄瀾好奇地看向架子上躺著的人,阮二少正背對著他們側躺著,看不清樣子,只是聽聲音,看他不住掙扎的樣子,頗為痛苦。
他娘護短得很,又一向心狠手辣,這阮二少不知道遭了什麼報復,估計是與當初抽的那鞭子有關。
「怡夫人,虞少主,」待兩人落座之後,阮清渠拱手拜道,「宵禁後來此叨擾,多有打攪。」
怡夫人淡淡道:「阮少主既然知道叨擾,還要此刻來,又帶了個滿身惡臭的東西,不知道是安著什麼心思。」
阮清渠頓感受辱,強壓下心頭怒火:「怡夫人口中滿身惡臭的東西正是在下胞弟,求阮夫人賜藥。」
阮二少被翻過身,露出正臉,虞滄瀾被嚇得差點沒托住暖手的爐子,驚訝地看著阮二少的臉。
他猜得沒錯,他娘的手段果然下在那一鞭子上,那鞭子上不知道淬了什麼毒,竟是讓傷口皮開肉綻,流出紫綠色的膿血,噁心至極。
阮二少立馬抬手擋住,羞憤得語氣裡都是哭腔:「哥——帶我回去——帶我回去啊——別看我,你們都別看我——」
「清語。」阮清渠壓住掙扎的阮清語,「別再任性胡鬧了。」
阮清語不住抽噎,抓住阮清渠的衣服,抽泣:「哥,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虞滄瀾本來還有幾分同情,聽他這麼一說,又忍不住冷笑:「阮二少給我下藥,想要廢我根基的時候,就該想到必受反噬,只不過是被毒物毀了臉就要尋死覓活,我可要被阮二少嚇死了。」
阮清語聞言,渾身一顫,竟是要奔過來襲向虞滄瀾:「賤人——我殺了你!」
「放肆!」怡夫人一聲厲喝,便有高階修者從暗處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散發出的強大威壓竟是讓阮清語被嚇得動彈不得。
阮清渠尊嚴備受挫折,勉強保持最後的理智:「清語愚蠢,害人害己,是阮氏管教不周。但請念在胞弟年紀尚小的份上,放他一條活路。」
「罵人的時候不見你說他年紀小,都學的什麼髒話,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在幼兒園玩泥巴呢。」虞滄瀾被罵了好幾回賤人,心裡頭不可能不惱火,又一想到外頭傳得他淫賤浪蕩,人見人騎的惡名,更是氣得頭暈。
什麼玩意!他的菊花好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隨便開花!
「表弟,不氣不氣,生氣容易起皺紋,就不好看了。」紫金霄火上澆油似的,給虞滄瀾遞過來一塊剝好的橘子。
虞滄瀾懶得理他,也不想再在這個事情上過多糾纏,只道:「恐怕阮少主是忘了今日來虞府到底是為了什麼。」
阮清渠露出一瞬迷茫,便想起來什麼,面色赧然:「抱歉,胞弟情況緊急,我……」
「就是沒帶來是嗎?」虞滄瀾截斷話頭,反問。
阮清渠咬牙點頭:「是。」
虞滄瀾長嘆一聲:「真讓我失望。」
阮清渠身子一僵,眉頭倔強地蹙緊。
怡夫人握住虞滄瀾的手,低聲道:「兒子你看,虧你還相信他會謹守君子之風。還好娘親早有準備。你好好想想,除了那張方子,你還想要什麼,娘一併給你。」
虞滄瀾搖了搖頭:「也就那張方子,我巴不得以後和阮氏老死不相往來。」
「兒子心善,」怡夫人嘆息一聲,「你不知道這阮清語是阮家掌上寶,驕縱壞了。娘親本就厭煩他,但礙於兩氏婚約,給他定了白鷺書院的名額,本想待今年元宵的時候告知他這個喜訊,結果他卻不知感恩,給你下了斷你根基的毒藥。」怡夫人越說越恨,心裡也湧現出一股後怕,「你自小根基弱,那虎狼之藥本就能要你性命,他還下了那麼重的分量!若不是府裡醫修術法高深,你又吉人天相,娘就要失去你了。」
虞滄瀾怎麼會不知道,他這具身體之前昏睡了足足十天,全靠怡夫人的真氣吊著一口氣,他剛甦醒過來 時候,那毒藥腐蝕經脈的餘痛猶在,緩了好久才舒服點。
虞滄瀾沉思一二,沉聲道:「我知道娘親心裡不甘,但畢竟虞阮同為四大世家,不好做得太絕,讓其他兩氏心寒。虞氏坐大日久,難免他們心裡有怨氣。再說,阮清渠與林、沈二氏少主交好……」虞滄瀾瞪了一眼紫金霄,方才紫金霄說那套未必是真想要給他出氣,提醒他不要忘了林、沈的影響力才是真的,這個老狐狸……虞滄瀾收回心思,道,「要那張方子就足夠了,林、沈二氏的少主不是一直在吃聚靈丹嗎?我們也可以給他們提供,娘親家裡坐擁天下藥圃,想必不是難事。」
怡夫人聞言,謹慎思量了左右利弊,最終點了點頭:「瀾兒考慮周到,除了那張方子以外,娘親就再廢掉阮清語的根基,讓他也嚐嚐這種苦。」
他娘說阮清語被驕縱壞了,他這具身體更是,自小因身體不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打個噴嚏都有侍女因此被罰,活像是個隨便一 碰就能碎掉的瓷娃娃。
瓷娃娃這輩子沒遇到什麼挫折,唯一的挫折就是阮清渠,他屢屢碰南牆,不見半分矜持,成了滄州府的笑柄,簡直丟盡了家族的臉,可他除了死皮賴臉地纏著阮清渠以外從未做過什麼惡事,即便有也不該由阮清語出手。
想清楚後,虞滄瀾便將手收進了袖子裡,閉上了眼,表示他不會再多管此事。
怡夫人見狀,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年輕時是瀾州府出了名的槍客,手中一柄紅蛟長槍,真氣霸道剛烈,即便常年忙於操持虞氏事務,也有玄炁的修為,與其他三氏家主比也是不遑多讓。
她那把紅蛟長槍此刻正擺在正廳牆面槍架上,通體血紅,槍尖盤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紅蛟,睥睨眾生。
她緩緩走向阮清語,有意散發強者的威壓。
三十餘歲的美婦人身段豐腴嬌媚,卻難掩骨子裡槍者的霸道。
阮清渠擋在阮清語身前,怡夫人眼色一厲,低喝道:「二少臉上的蛟毒好解,廢了周身修為即可!」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通傳聲。
管家戰戰兢兢道:「怡夫人,沈氏、林氏少主前來拜訪。」
怡夫人一臉不耐煩,張手虛虛一抓,紅蛟長槍便從鑲金槍架上飛了出來,穿破敞開的大門,直直飛向屋外。
「鏘」的一聲,紅槍斜插入大門口,剛好插在林夢生腳前。
槍尖深入,地面頓時裂開蛛網似的紋路。
林夢生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沈昭,滿目驚惶:「沈昭,這命,我不要去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