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語臉上的張狂得色剎那消失不見,他搶先一步出手,自掌心射出一道濃黑魔氣,眨眼間,隨綿綿春雨化作一條兒臂般粗細的鞭子,向虞滄瀾的方向抽打過去!
虞滄瀾向後飛撤,劍隨心動,雙劍與長鞭鬥在一處。
魔氣被劍氣擊退,阮清語再次激發全身浩瀚氣勁,一道又一道……身邊魔氣攢捲成數道長鞭,如同老樹藤蔓,接連不斷地向虞滄瀾身上抽打而去。
虞滄瀾開了蝶弄足,在黑鞭之中不斷穿梭,玳弦急曲擊散魔氣。
天際忽的壓下來一團黑霧,如同張開的巨手將虞滄瀾整個包裹起來。
四壁全是漆黑的堅壁,瀰漫出彷彿能灼燒皮肉的黑霧。
阮清語的聲音迴盪四野。
「哥哥,這個世界你很熟悉吧?」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周圍,手中的小橙武正在散發出淡淡的光輝,也是這處黑暗空間裡唯一的光亮。
阮清語怪笑了一聲,道:「哥哥,你應該知道,想要殺了我,光是這樣是不夠的。」
他的聲音持續迴盪。
「你不敢動用你的魔元吧?只有動用你的魔元才能影響我體內的魔元,哥哥,如果這樣做了,那麼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魔修了。」
「你上一世那麼想成為一個世家子弟,你想擁有煊赫的家世,有慈母嚴父,有兄弟姐妹,有侍從,有婢女,有同修的朋友。這一世你都有了,甚至連……那個討厭的人也找到你了。」
「一旦你動用魔元,這些你一直期盼的東西都會消失。你是魔修啊,你天生和他們不是一類人,你應該活在我活著的世界。」
「哥哥,我不怪你殺了我,當年我的命都是你的。可是你不應該選擇他們,他們殺了我們的父親。」
「你忘了父親是如何慘死的嗎?!」
「虞滄瀾,你是魔修,你是我們父親魔尊的兒子,你永遠也改變不了這點!」
「你就該跟我生活在一起,在最黑暗的角落,噉食人血人肉,去獵殺這些所謂正道人士!」
「哥哥,你回來我身邊吧。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不好麼?」
「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只有我們才是彼此的依靠。」
「劍獨鍾背叛過你一次,他就會背叛你第二次。」
「你相信我,回到我的身邊,好嗎?」
阮清語的聲音越來越柔,混雜在濃黑的魔瘴之中好似讓人跌入了一潭濃度極高的酒。
周遭溫度莫名越來越高,虞滄瀾微微閉上眼眸,一言不發。
阮清語繼續勸說著,聲音繚繞不去。
虞滄瀾最為珍視的是他上一世在白鹿書院求學的那段日子,而他最珍視的則是幼年時在陰天澗的那段日子。
他還有父親,有哥哥,有不忠心卻膽怯的僕從,有拿來逗樂的怪物和無憂無慮的生活。
如今,他父親沒有了,僕從沒有,連活著都萬分艱難,他就只有哥哥了。
他其實是捨不得虞滄瀾死的。
他只要哥哥能像以前一樣回到他身邊,哪怕仍是不願意理會他,他願意主動去讓哥哥注意他,關心他。
阮清語也安靜下來,他在嘗試用連結二人的魔元去喚醒虞滄瀾對他的所有記憶。
往事沉浮。
山海河川自眼前一閃而逝。
虞滄瀾隱約記了起來,當初他和虞滄池到底發生了什麼。
魔尊死後,魔軍潰散,有一小批魔修被逼得無處生存,便找到了他們,希望他們以魔尊之名重振魔脩大軍。
其實當年陰天澗內並沒有囤聚魔軍,只是他們的父上魔元強盛,許多魔修都以其為尊,自發聚集在陰天澗外,自成一軍。
虞滄瀾不想再牽扯到這些是是非非之中,他已非童稚,也知道萬事並非非黑即白的道理。
「當年父親是為了救你而死。」虞滄瀾喉頭微堵,沉聲道,「那些正道人士衝入陰天澗只是為了救走那些兒童。若非你無端挑釁,怎麼會身中毒箭,險些喪命?父親是為了替你續命才導致魔元枯竭。」
魔尊並非如同外界傳言那樣死於天隕,而是魔元枯竭。
他親眼看著那個常年籠罩在黑霧的英俊男人一點點喪失生命活力。
他一直看向自己,從未落眼於自己的漆黑瞳仁裡藏了太多想要說的情緒。
這件事情如同一根刺扎進了兄弟二人的心中。
再次提起揭開疤痕,露出了鮮血淋漓的皮肉,已經被往事腐爛到散發出一種不忍多聞的惡臭。
尤其是對虞滄池。
虞滄池雙眼迸射出猩紅的光芒,整個空間因他的憤怒而變得扭曲搓折,他怒聲道:「是你當年放走了劍獨鍾才會讓那些正道人士找到陰天澗的通路!是你害死了父親,是你——」
虞滄瀾默然不語,聽他無端辯解,勾出了一抹冷笑。
「我們的確是同胞兄弟,你自以為了解我,以為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何種樣子,但那僅僅是存於你幻想中的我。我想要的和我嚮往的你永遠也不會懂。」
虞滄瀾微微垂眸,再抬起時,雙眸中盈滿鮮紅,他渾身魔氣高漲,沖散了白色髮帶,滿頭青絲隨風狂舞。
手持雙劍,虞滄瀾姿容挺立,渾身遍布魔霧,額心猝然現出一點猩紅魔紋,在黑夜裡張開噬人的巨口!
「你該知道,我從來都不在乎別人是如何看我的。」
「我想要的也並非如你所言。」
「我這一生,只得一人珍視,那便足矣。」
虞滄瀾不斷催發魔氣,千絲萬縷向四周飛射而去,刺透了周遭魔氣屏障。
阮清語的雙瞳在眼前淡去。
「岑——」的一聲清脆劍吟,浮在魔氣中央的虞滄瀾亮出水龍吟。
阮清語從半空跌落下來,側目嘔出一口鮮紅的血。
他按住自己心口,咬牙怒瞪虞滄瀾,道:「你仍想殺我!」
「有父上的魔元在,也許其他人奈何不了你,」虞滄瀾冷聲道,「但魔元驅使權在我,我若是想殺你,易如反掌!」
「可今非昔比——」阮清語咬牙回道,「我已不是當年那個氣海虛空,只靠著魔元續命的弱者了!我體內如今有強大的魔氣,我足以與你形成拉拔之勢!」
「還是個蠢貨,」虞滄瀾目光涼薄地看著他,「當年看不清楚形勢,如今還要犯同樣的錯誤。」
「什麼當年,」阮清語吼道,「當年明明是哥哥背棄於我!」
「我正經同你說的話你從來不聽,旁人說的三兩句你就當真,你不是蠢貨你是什麼?」
「你——今日我就讓哥哥再也不能瞧不起我!」
他兩臂纏繞上魔霧,重重疊疊的魔霧扭曲成結,凝成了一把巨劍。
虞滄瀾卻不看他,感知到了什麼氣息,蹙眉向不遠處望去。
阮清語怒不可遏:「時至今日,哥哥還不看我?」
「別吵。」虞滄瀾輕聲道。
玄光陰不知何時來到了虞滄瀾不遠處的房頂,他瞳孔內的金豹瞳微微瞇了起來,遠眺過去。
不遠處浮起陰雲,隨後陰雲又似枯萎凋謝,裂出楓葉似的細紋,細紋越綻越大,猝然收放間,竟是脹出了比此處還要濃郁的魔氣!
阮清語驚道:「怎會如此?」
虞滄瀾嗤笑一聲:「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阮清語臉色陰沉,只感覺體內魔元正源源不斷地流逝。
虞滄瀾道:「說你是蠢貨你偏生不願意聽。」他落在阮清語身邊,伸手按在他的頭頂,以體內本源真氣壓制住阮清語被傳召而去的魔元。
「將你從鎮魂珠中喚醒的人是誰?可是鸞夫人?」虞滄瀾問道。
「是她……可她怎會……她說是父親的舊部,知曉當年的事情,否則她怎麼會知道我被你封印在鎮魂珠內?」
虞滄瀾道:「那你便信了她?將你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
「哥哥!」阮清語可憐兮兮地抓著虞滄瀾的胳膊,忽然手中變出一支細長的槍頭,刺入虞滄瀾手臂上。
虞滄瀾魔氣一作,攤開阮清語,阮清語倒在地上,紅著眼睛怒瞪著他。
「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只會用這種不入流的小伎倆。當年所謂的父親的舊識要以你為尊,不過是因為你弱智好騙,彼時有人說你除了出身以外一無是處,我便不該反駁,當真是個廢物。」虞滄瀾從未說過如此刻薄的話,但此刻阮清語的表現讓他大為失望,原以為經歷過當年的事情,阮清語應當懂得一些分寸進退,卻沒料到還是這副天真自以為是。
「那你就殺了我啊!」阮清語聽到自己被兄長詆毀得一文不值,不由怒從中來,「就像當年一樣殺了我啊!你自己也會因為魔元受損而身受重傷!噢,你是不怕,當年有劍獨鍾救你,現今有玄光陰。」他轉而怒視玄光陰,又要再運魔氣,卻被虞滄瀾死死壓制,而另一邊,鸞夫人不知用了什麼秘術,正在吸走他身上的魔氣,讓他不過片刻就手腳酸軟。
同胞兄弟到底不一樣。
他很嫉妒虞滄瀾,生來父親便喜歡他,又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還身負本源真氣,得天獨厚,憑什麼他就要在污泥之中下賤地活著。
憑什麼哥哥不能陪著他一起墮落!
阮清語雙眼通紅,死死看著眼前清風朗月似的俊雅少年。
虞滄瀾嘆息一聲,執起雙劍,在阮清語身上打了劍轉流雲,驅散掉他身上依附的咒言力量:「真是個蠢貨。」
玄光陰見狀,移開目光,道:「我去解決那邊。」
「哥哥,」阮清語感覺舒服了一點,他靠在身後斷壁殘垣上,嘴角緊抿,「每回哥哥待我好一點,我便以為哥哥是真的原諒我了,可之後哥哥總是會百倍千倍地傷害我。這次哥哥又想做什麼?當年你抽走我全身的魔元時,我真的好痛……這次不會比上次還要痛吧?」
虞滄瀾:「你要是不做蠢事,我又怎麼會讓你痛。我不那麼做,眼睜睜看著你被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慫恿當槍使嗎?」他頓了頓,冷冷一笑,「若是落到正道人士手中,你會比我對你所做的更痛。」
「哥哥……」阮清語輕輕靠在虞滄瀾的肩頭,「那如果我什麼都聽你的,你會好好對我嗎?」
「不會,」虞滄瀾推開阮清語,「你殺了太多的人了,整個滄州府都受到你的魔氣影響。我並非指摘魔修如何,也不曾忘記自己魔修的出身,只是,無論道修也好,魔修也罷,都不該蒙昧了自己的內心。」
「殺人亂世是弱者所為,強者當能自立一方,雷火不侵。」
阮清語聞言,垂眸認真思索了好久,他突然揚起頭,微笑著問:「那哥哥當年又是如何落入了正道手中的呢?」
你快死吧,別說話了,臭傻逼。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