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來源是阮府方向,玄光陰幾個起落便到了阮府前。
地面裂開猩紅大陣,蔓延出騰騰魔氣,玄光陰的金豹瞳內清楚地映出了大陣的構造。
這逆轉回元陣正將阮清語體內的魔元源源不斷地輸送給陣眼,不出意外便是那鸞夫人。
玄光陰手持斬歲,青虹白影霎時落下,斬斷大陣外圍的魔氣勾連,劈開一條通路。
玄光陰踏入阮府,一地盡是被魔氣腐蝕的屍體,似是感知到生人的氣息,那些屍體在魔氣驅動下站了起來,張牙舞爪地襲向玄光陰。
玄光陰面不改色,劍氣橫掃,精純劍氣將屍體一斬為二,斬歲上附著的真氣貫入屍體之中,擊散了附著在屍體之中的魔氣。
他大步向內院走去。
魔瘴環伺,屍群越聚越多,玄光陰劍尖一壓,略微蹙眉,他不由伸手撫上腰間舊傷,掌心一片黏膩,鮮血滲透衣裳,淌了出來。
「哥哥,」阮清語氣息越來越沉重,隨著魔元被鸞夫人調走,他越來越虛弱,「你就這麼放心讓劍獨鍾去找那個女人嗎?她吸走的是我的魔元,能承繼我對他的詛咒。只要魔元還在,他的傷就一直好不了。在真元持續擴散的情況下,你覺著他能打贏嗎?」
「你究竟是什麼時候給他下的詛咒?」
「那就要問哥哥了。」虞滄池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勾起一抹笑意,「我的詛咒是下在哥哥身上的,他背叛了哥哥,就要承受我的詛咒。他腰間的傷口是當年他刺在你腰間的傷口,只要我還活著,父親的魔元還在,他的傷口就永遠都不會好!」
「哥哥,你看,對你最好的人還是我,哪怕我死了,沉眠在孤寂冰冷的地下,我也在保護著你,不想讓你被人傷害。」
「又多做愚蠢的事情。」
虞滄瀾雙劍化成扇子,在阮清語身上掛了翔舞,又用上回雪飄搖,幫他恢復了一點氣色。
虞滄池笑著:「無論是魔元還是本源真氣,哥哥都掌握得很好,為什麼我就這麼笨,什麼事情都叫我搞砸了。哥哥還是很討厭我吧?」
虞滄瀾沒說什麼,目光遠眺阮府,虞滄池抓著他的袖子,道:「哥哥想去幫劍獨鍾的忙?」
「你安靜一會兒,」虞滄瀾在他頭頂敲了一下,「你一說話我就頭痛。」
他頓了頓,道:「聽聞魔修有一脈是魂修,修成之時,拋卻肉體,只餘魂體,魂體可以肆意寄寓他人軀體,你與鸞夫人相處這許久,可曾看出來她修的是什麼?」
「哥哥真是聰穎,」阮清語道,「她的確修的是魂修,但卻是半路入道,當年她是被迫放棄肉體,改寓到他人軀體之中。」
玄光陰沉沉吐息,壓住腰腹處舊傷帶來的痛苦,斬歲未有停留,劍刃劈開一條通路。
不遠處,人影微渺。
玄光陰眸光一閃,化作一道銳利劍光擊退纏繞而去的魔氣。
阮清渠抬眸一看,觸及到滿頭白髮的玄光陰時一頓,垂首露出不甘神色,卻只能苦笑,道:「玄老前輩,多謝……」
「天啊!」滿面狼狽的林夢生哀呼一聲,「我們竟然撐到有人來救我們了!」
「外面如何了?」三人結陣的另一角,沈昭沉聲問道。
玄光陰未做一語,抬手時,劍鋒掃出,將困住他們的魔氣一一滌蕩乾淨,他送出一道真氣,林夢生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身子輕盈,如落花一樣被風捲起,心下通明,林夢生轉身御劍而去,奔出院落。
玄光陰再打出第二掌,將沈昭送出院外,只餘阮清渠。
阮清渠咬牙道:「前輩,裡面的人是殺我父母的仇人,我……」
玄光陰送出第三掌,阮清渠心有不甘,意圖在半路扭轉回來,卻只覺著包裹著他的這團真氣強勁霸道,竟與先前兩人不同,直接將他送出了院外。
落地時,阮清渠踉蹌了兩步,還想再回去院子,沈昭和林夢生同時上前拉住了他:「清渠,你冷靜一點,這魔氣比先前還要狂盛,不是你我能對付得了的!」
「可那人……」
「有玄老前輩在,」林夢生急道,「就相信玄老前輩吧!」
阮清渠腳步一頓,他不甘心地咬著牙,道:「可這是我阮氏的事情。」
「這可不是你阮氏的事情,」沈昭神情肅穆,「這是天下蒼生的事情。」
玄光陰腰間忽然刺痛,他斬歲指地,勉強撐住,額頭密佈著細小的汗水,抬頭一看。
不遠處的長亭裡,一個女子正在展袖跳舞,每甩一次長袖,便有一道魔氣貫出,在半空散作幾縷,飛射往四面八方。
在她身後,一個男人斜靠在欄杆上,手腕掛著一壺酒,垂頭不語。
玄光陰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
那是一個死人。
那是阮三通的屍體。
玄光陰目光下瞥,又看到亭子地上橫著一具女子的屍體。
那屍體長髮凌亂,散在面上,隨風一吹,亮出的是白晴的面容。
鸞夫人舞步緩緩停下,她坐下來,替阮三通擺正了身體,在他臉上擦乾淨雨水。隨後柔媚的女人靠在欄杆上,遙遙望著玄光陰,道:「玄老前輩,你我本無矛盾,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玄光陰漠然不語,視線淡掃左右,兩具由魔氣拼湊而成的巨大走屍正在向他靠攏。
鸞夫人道:「你們的恩怨複雜難辨,我也不想多管,我只是想要滄州府萬劫不復,以報當年嚴洗練殺我之仇,僅此而已,玄老前輩可願高抬貴手?若願意,我可保住你的心肝,讓他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笑得嬌俏,「你看,我把整個滄州府的人全都殺了,他是魔修一事也可瞞住,你帶他離開滄州,去遍賞大江南北,多好呀。」
玄光陰以真氣護住腰腹的傷口,挺直身體,斬歲知其主人困頓,發出清嘯劍鳴。
「不知好歹。」鸞夫人勾起一抹冷笑,長袖一擺,便見右手邊的魔氣巨人抬手向玄光陰砸了下來!
玄光陰閃身避讓,斬歲一掃,眼前魔氣被一分為二,下一秒竟是再次拼合起來!
玄光陰微微瞇起了眼睛,金豹瞳正在尋找魔氣的漏洞。
就在此刻,另一隻魔氣巨人一掌砸在了玄光陰身上。
劍氣護罩被破,玄光陰被逼退三步,偏頭嘔出一口血。
——
「哥哥當真放心讓劍獨鍾一人對付那人?」阮清語道,「若是他死了,哥哥豈不是要抱憾一生?還是說哥哥其實是捨不得我,放不下我。」
「你都快死了,能不能別搗亂了。」虞滄瀾真是一點也看不懂虞滄池到底想做什麼,他上一世就喜歡折騰些有的沒的,鬧了半天得了他的喝罵反而還美滋滋的,這一世鬧得更為厲害,明明再蟄伏一段時日,他與鸞夫人的計劃幾乎攻不可破,偏偏要挑這個時候就鬧起來。
虞滄瀾脫了大氅,蓋在虞滄池的身上,道:「我去玄光陰那裡看看,不想死就別亂動。」
「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和哥哥說呢。」虞滄池拉住虞滄瀾的衣服,「哥哥留下來陪著我吧。」
「沒空陪你。」虞滄瀾翻了個白眼,他將阮清語捆了起來,「老實待著。」
虞滄瀾心一直提著心,太陽穴處隱隱作痛,他總覺著要發生些什麼。
當年事情還沒有徹底釐清,他總覺著自己疏漏了什麼。
當年,父上死後,所謂舊部尋到他們,要他們率領魔軍,重振魔修威名,虞滄池那個蠢貨被煽動利用,他怎麼勸說都毫無用處,反而讓虞滄池更為興奮地同正道對抗。
他無奈之下,將同源雙石之一做成了鎮魂珠,抽走了虞滄池體內續命的魔元,保住他的魂魄,封存在鎮魂珠內。
這一世,玄光陰對鎮魂珠如此執著,應當是感知到了他放置在鎮魂珠內護住虞滄池魂魄的魔元。
而他死後,他的魂魄被生命本源之息保住,飄搖到了異世。遊蕩了許久之後,再次被召回了這個世界。
難怪在那個世界,他一有自我意識就頭腦混沌,什麼都記不清楚。
當年他與劍獨鍾,與劍氏,與正道同盟的記憶仍舊是一片模糊。
他是如何死的?
他只記得,劍獨鍾瀕死,他不顧一切去劍氏找他,最後落入了劍氏的圈套。
再往後呢……
虞滄瀾捏住眉心,還是想不起來有關這段的記憶。
方才虞滄池問他:上一世究竟是如何死的,他不能說出一個明確的回答。
他記不清了。
難道父親封存在玉甌樓的這部分魂魄並不完整?還有一部分落在了別處?
虞滄瀾飛快奔到阮氏,在踏入門口時猝然聽到琴音響起。
琴音激越高昂,嘈嘈如急雨。
虞滄瀾心魂一震,忙屏住呼吸,凝神靜氣地踏入漲滿魔氣的阮府。
他提劍,凝神向深處走去,魔氣在他周圍逐漸散去。
紛揚的琴聲突然變了調子,溫柔而又纏綿,散在風中,夾雜著無限柔情。
不遠處,林夢生敏銳地捕捉到了琴音,他疑惑道:「這琴音是從哪兒來的?端的是纏綿,酥骨化魂。」
「聽著……像是紫金霄的琴音。」沈昭應了一聲。
「紫金霄為何要在這時吹奏這種韻律?」林夢生疑惑不解。
眼前魔氣漸漸散去,就如同被晨光破開的薄霧,長街向北,一片明朗。
林夢生滿臉困惑:「沈昭,我們怎麼在這兒?」
有小販出街叫賣,聲音朗朗清透。
沈昭也是困惑不解:「是啊,我們怎麼在這兒?我們來這兒是做什麼的?」
兩人對視一眼,林夢生忽然「哎呀」了一聲,急匆匆道:「我得快點回去了,再不回去又要被父親訓斥了!」
他疾跑幾步,回頭沖沈昭笑道:「明天出來喝酒啊?」
沈昭笑著點頭:「好,老地方見。」
阮府宅邸,巨大的柳樹垂落無數柳枝,在早春的微風中抽出新綠。
虞滄瀾分柳前行,在不遠處的亭子內看到一個正在撫琴的人影。
那人衣衫華麗,頭扣紫金華冠,纖纖素手撥弄琴弦。
他突然抬頭,看向虞滄瀾,撫琴的手停了下來,笑得溫柔:「表弟,你來了。」
虞滄瀾怔愣在原地,突然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眼前的紫金霄又是為何會坐在亭子裡撫琴。
紫金霄站了起來,過來牽起虞滄瀾的手,柔聲道:「三日後便是我們的大婚,表弟如此耐不住寂寞嗎?」
虞滄瀾腦海內浮起一個畫面,他撇了撇嘴,道:「你太喜歡沾花惹草,我得盯緊點。」
「真是冤枉,」紫金霄委屈道,「自從見了表弟,我眼裡心裡都只有表弟,哪裡曾沾花惹草?表弟放心,表哥絕不會讓人破壞我們的婚禮。」
紫金霄微笑著說,那雙瞳孔深處現出一點深沉的赤紅。
「這一世,你休想逃離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