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裡吹吹打打,歡鬧得不亦樂乎,外頭大小丫鬟侍從跑來趕去,忙得很。
虞滄瀾的房間裡卻安安靜靜,幾個侍女聽見周樑這麼說,不由有些捨不得虞滄瀾成親。
往日種種回憶浮現,想到少主平日裡待她們極好,一時之間生出了一種對未來的不確信。
少主結為道侶的紫氏少主當真是那麼好的人嗎?他們的好少主成親後當真會比現在幸福嗎?目光瞥向周樑,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全,有的結了痂,有的還是血痕,那樣重的傷得要多狠的心才能打得出來?若是以後她們犯了錯,是不是也要遭這樣的毒打?跟在虞少主身邊這些年,少主連聲重責都捨不得……最重要的還是少主是不是真的會幸福。
她們不由自主地看向虞滄瀾,卻發現虞滄瀾神色凝重,不見一點歡喜。
思量間,外頭傳來幾聲清脆的喇叭聲,隨即喜婆在門口敲了幾下,道:「良辰吉日已到,請少主上轎。」
因是兩個男修平娶平嫁,又在滄州府地界,就沒那麼多規矩。紫金霄從下榻的地方騎著鸞鳥一路過來虞府,虞滄瀾只需坐著轎子前往禮堂即可。
一身大紅衣裳的喜婆扶著虞滄瀾出門,又一路扶他上轎。
簾子落下前,虞滄瀾自縫隙中遙望過去,周樑站在門口,目光殷殷地望向他,藏了千言萬語,虞滄瀾都看懂了。
他一沉呼吸,坐入轎中,轎帘落下。
虞滄瀾握著懸掛在腰間的香囊,覺著有什麼模糊不清的東西變得越來越真實了。
他好似看到了以前朦朧間看到的東西,也聽到了以前模糊不清的話。
轎子平穩地走了約摸一刻鐘,就停了下來。
紫金霄的聲音在轎外響起:「我來。」
轎帘被挑開,隨著日光一同映入虞滄瀾眼簾的是一張俊逸非常的臉。
紫金霄本就相貌精緻貴氣,女子尚不能及,此刻神采飛揚,雙瞳熠熠更是平添颯然風采。
他笑得溫柔,向虞滄瀾伸去右手:「滄瀾,我來迎你。」
虞滄瀾微微一笑,被他牽著走出轎子。
兩人俱是姿如玉山,相貌非凡之人,此時牽手並肩行在眾人面人,引來一陣歆羨慨嘆。
虞滄瀾聽著左右或真心或奉承的話,內心毫無波動,與紫金霄一起邁入禮堂。
如果這裡真的是紫金霄用「忘魂曲」編織出來的一場幻境的話,一定有個破除幻境的方法,萬事萬物皆有核心,他定要找到破除幻境的關鍵!
虞滄瀾細細感知著周圍真氣流動,如此一來,虛幻與真實分得更加清楚,這些來賓有半數以上是幻覺,既然是幻覺而非真人,必定沒有真正修者體內才有的真氣往復循環。
當局者迷,他跳出局中細看,竟看出了那麼多致命的破綻。
虞滄瀾深吸一口氣,抬頭去看他娘親,怡夫人坐在長輩席位上,一旁是她的胞姐,也是紫金霄的母親瑤夫人,兩人神色慈祥溫和,眉眼溫柔圓滿。。
怡夫人是真的,瑤夫人卻是幻象。
虞滄瀾分辨以後便低下頭,漸漸將滿堂人都做了區分。
可是還是不夠……還是不足以讓他找到幻境突破口。
虞滄瀾微微咬牙,意識越來越清醒。
真是混蛋……居然玩這手,將他騙在幻境裡,要是真讓他弄成了,他虞滄瀾有愧虞氏少主之名。
雙臂上各纏繞著一把軟劍,實在不行,雷電法王教他做人!
紫金霄滿心歡喜,並未察覺到虞滄瀾的變化,與左右賓客客套。
虞滄瀾便也藉著招待來賓的名義,在陣術周圍來回走動。
忘魂曲極消耗修為,所以紫金霄結成的忘魂陣的陣心必定放在他身側,眼下應該就在禮堂的某一處。
他微笑著與人對談,視線卻在左右逡巡。
林夢生等人走了過來,遞過去一杯酒,笑道:「平日你不飲酒便罷了,今日這杯你得飲下。」
虞滄瀾正想找個機會胡鬧一下,毫不猶豫地接過酒杯,正要飲下,卻瞥見一個熟悉的目光。
他越過眾人,看向站在最後的阮清渠。
阮清渠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往日溫和的面容此刻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望向他的視線帶著強烈的灼熱情緒。
虞滄瀾蹙了蹙眉,不去看那視線,可又忍不住看過去。
阮清渠依然在望著他。
虞滄瀾:「?」
阮清渠面無表情地上前敬酒。
虞滄瀾看他露出來的手腕上竟是繫著一長一短兩根紅線!
他怔了怔,險些握不住酒杯。
那人抓著他的手,沉聲道:「你喝醉了。」
虞滄瀾微微瞇眼。
那人又重複了一遍:「你喝醉了。」
虞滄瀾明白過來,「哎呀」一聲,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紫金霄忙過來問道:「滄瀾,怎麼了?可有被傷到?」
虞滄瀾眼神迷離地笑了笑,腳步虛浮地晃蕩了兩步:「我沒事……我怎麼會有事……?」
紫金霄眸色轉沉:「你喝醉了?」
林夢生目瞪口呆:「我、我才敬了一杯酒……」
虞滄瀾隨手一指桌上的酒壺,笑道:「那個,實在是太好喝……」
紫金霄循著望過去,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酒勁極強的醉逍遙,抿了抿唇,臉色陰沉了一瞬。
正欲問責,他被虞滄瀾一把推開,只見虞滄瀾跌跌撞撞地晃了兩步,忽然大堂內晃過兩道清白劍影,竟是虞滄瀾抽出了袖中的雙劍,笑吟吟道:「舞劍……我舞劍給你們看……我舞劍可好看啦!」
他不顧左右人阻止,雙劍揮舞,真氣十分紊亂,毫無預兆地劃向各個方向。
不對……虞滄瀾低頭時微微蹙眉,再試探下一個地方,抬起頭來時又是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
陣眼究竟在哪兒?!
「滄瀾!」怡夫人呵斥了一聲,虞滄瀾動作一僵,迷茫地問:「娘親?」
怡夫人快步下來,執起他的手,道:「我知道你高興,可時辰到了。」
紫金霄正在面前看著他,深深瞳色裡浮著一層沉沉的光,他微微一笑,向虞滄瀾伸出手:「滄瀾,過來。」
虞滄瀾微微用力地握住了怡夫人的手:「娘親,你隨我一起……不,」虞滄瀾很快改了口,他擔心紫金霄對他娘做什麼,「我自己去就好。」
怡夫人溫和一笑:「瀾兒長大了。」
虞滄瀾一步步走向紫金霄。
喜樂響起。
樂律飄蕩,仿似在敲擊靈魂。
隨著一聲清亮鳳唳,彩羽鸞鳳從屋外飄了進來,帶進來點點彩雲,隨著樂律盈盈落下。
紫金霄執著虞滄瀾的手一齊跪在怡夫人、瑤夫人與兩氏祖宗牌位面前。
「一拜天地——」
紫金霄扣著他的手向天地叩拜。
彩鳳低鳴。
「二拜高堂——」
虞滄瀾動作一頓,紫金霄在他耳邊低語道:「滄瀾,娘親正等著。」
虞滄瀾咬牙拜禮。
「夫妻對拜——」
不行不行不行,明知道是幻境也不行!
虞滄瀾沒有任何動作。他直挺挺地跪在那裡,在他身後,彩鳳倏然張開了翅膀,抖落了一地斑斕鳳羽。
紫金霄柔聲問:「滄瀾放心,我定一心一意待你。」
虞滄瀾目光直直地看著紫金霄,眸光幽幽轉暗,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紫金霄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他伸手摸上虞滄瀾的臉,指尖無法克制地用上了點力氣。
「滄瀾……」紫金霄聲音平靜,「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紫金霄周身魔氣大漲,眉眼間浮著一層幽深暗色,他雙瞳猩紅,勃然大怒道:「為什麼是這個時候你要清醒過來!」
喜樂陡然變得高亢尖銳,光是聽這聲音便可想像得到琴弦緊繃到了何種地步。
琴弦亂舞,心魔橫生。
紫金霄上前抓住虞滄瀾的手,按了他的脖子強硬地逼迫他與自己對拜。
虞滄瀾奮力掙扎,眼眶通紅,額心的黑色魔印再次浮現,可仍是被紫色束縛鎖得死死的。
就在此刻,阮清渠橫劍掃來,紫金霄大驚失色,放開虞滄瀾,抽劍與之抗衡。
兩人劍招往來極快,劍氣織成細密的網,紫金霄被劍氣震退一步,眉目蹙緊,道:「你不是阮清渠,他斷沒有這樣的修為,你是誰?!」
阮清渠的五官變得模糊,在一團霧氣之中,環著赤金帶的瞳孔映入眾人眼簾,雪白的長髮在背後凌亂飛舞。
竟是——
玄光陰!
「你還不揭開虛妄幻象嗎?」虞滄瀾壓抑著束魂鎖的痛苦,沉聲道,「在此幻境中,不斷消耗真氣的你是無法贏下玄光陰的。」
在此處幻境,消耗的並非只是紫金霄一個人的真氣,他們的精神也在不斷消耗,忘魂曲不斷發揮作用,長此以往,他們極易真的陷入紫金霄構造的一切。
紫金霄顯然不願有所改變,他咬牙力撐,又見一道刀罡迎面殺來,印蒼山沖入禮堂之中,怒吼一聲:「既然不願,就在曲中殺你!」
紫金霄反問道:「你為何不受音律控制?!」
印蒼山看了一眼虞滄瀾,又將目光落回紫金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是在自我嘲諷的冷笑:「已死之人怎麼會受你音律控制?」
虞滄瀾一蹙眉頭,卻見印蒼山窄刀縱劈而去,玄光陰就勢大放劍氣。
紫金霄抿緊了唇,翻手變化出一張極為華麗詭譎的琴,彈奏間,空間橫生變化,所有一切都變得模糊。
虞滄瀾暗叫一聲不妙,眼角餘光瞥見凌駕琴音而起的彩鳳,頓時靈光一現,他用了蝶弄足,速度極快地奔向彩鳳,登時甩了劍破虛空在彩鳳身上!
紫金霄瞳孔一縮,琴音戛然而止。
世界一片寂靜,陷入落幕般的黑暗。
——直到一絲天光劃破黑暗。
虞滄瀾緩緩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