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裡正倒沒想到毛氏是來要錢的。他捋了捋胡須,暗暗思忖,明姿這丫頭日後終究是要靠阮氏長輩照拂的,毛氏這話其實也有幾分道理。
“明姿丫頭,”周裡正年紀到底大了,聲音沙啞,帶著老人獨有的顫音,眼神裡的關愛根本藏不住,“你奶奶這事,於情於理,你確實也不好置身事外。”
阮明姿知道在眼下這個時代的人眼裡,天地君親師,孝之一字重要無比。
周裡正這般,其實是在替她操心。
阮明姿想到之前周裡正的照顧,她心中暗暗一歎,算了,既然決定要哄周裡正開心,那就直接哄到底。
她看都不看毛氏一眼,爽快的應了下來,乖巧極了:“裡正爺爺,你說的是。到底是我奶奶,哪怕我單獨出來立了門戶,也是不好置身事外的。”
毛氏眼裡按捺不住狂喜,她臉上那憂傷的神色差點沒繃住,她忙借著輕咳,掩飾著失態,但語氣裡的喜意卻是壓都壓不住,“明姿你能這麽想實在太好了,不枉你奶奶病中都惦念著你。”
阮明對著毛氏略一頷首,聲音清甜得像是冰鎮過的蜂蜜:“既是如此,二嬸你暫且一等。我去拿錢。”
她轉身回了屋子。
毛氏看著滿院子裡堆著的貨,心砰砰砰狂跳。
不多時,阮明姿拿了個錢袋子出來,那錢袋子沉甸甸的樣子,看著似是裝了不少。
好多銀子!
毛氏按捺不住狂喜,上前一步,便要近乎於搶的去接阮明姿手裡的錢袋子。
阮明姿不慌不忙,往後退了一步,笑道:“二嬸,咱們既然是親人,那就要互相體諒是吧?”
毛氏這會兒眼神都黏在那個錢袋子上,哪裡還聽得進阮明姿在說些什麽。
阮明姿這說法,卻得了周裡正的讚許:“沒錯,親人之間若是不能互相體諒,那叫什麽親人?”
阮明姿軟軟笑了下,這才把手上的錢袋子遞給毛氏。
毛氏簡直是迫不及待的奪了過來。
結果一入手,毛氏就愣住了。
臉上神色由青轉白再轉紫,看著難看極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打開那錢袋的抽口——繼而差點把錢袋給扔出去!
怪不得看著沉甸甸墜墜的,裡面放了一堆銅板,半塊碎銀子都沒有,能不沉嗎?!
事到如今,她哪能不明白,阮明姿這分明是在耍她玩!
毛氏若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理智記得周裡正還在這,她這會兒能撲上去撕破阮明姿的臉!
毛氏僵著臉,拉大了那錢袋口,抖了抖,故意讓周裡正那邊看到錢袋裡的東西,她嗓子控制不住的尖銳起來,質問道:“明姿啊,你奶奶每天拿藥花費都不止這些呢。你這麽有錢,就拿這一點?這一點點銅板?!這就是你的孝心?!”
語氣越到後頭,越是控制不住的嚴厲。
周裡正往錢袋裡看了一眼,錢袋裡裝了不少的銅板。他倒沒覺得有什麽,阮明姿這一路走來有多難他是看在眼裡的,這些銅板,在他看來,不少了。
這阮毛氏,實在是有點貪心。
阮明姿不動聲色的瞅了周裡正一眼,見周裡正倒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可見是站在她這邊的,她心中一暖,笑容越發燦爛:“二嬸嫌少啊?可二嬸是不是忘了,當初奶奶趕我出家門時,也不過就給了我一百來個銅板,還是先時我爹爹去世時我帶過來的……這個錢袋裡的銅板,可有二百枚呢!你若這都嫌少,當初給我那些,也沒見二嬸出來說半個字啊。”
周裡正很是讚同的點了點頭。
這事他記得。
把兩個孩子趕出家門,給一百多枚銅板,不嫌給的少;這會兒人家孩子好不容易生活剛有了起色,盡孝心給了二百枚,這會兒就嫌少了?
也真是太過貪婪!
周裡正告誡道:“阮毛氏,不要太貪心。二百枚銅板,很多大人一個月都掙不到二百枚!”
毛氏憋屈極了,她忍了忍,這會兒還不敢跟阮明姿撕破臉,隻指著院子裡擺著的那些貨告狀,“周裡正,真不是我貪心。若明姿丫頭家徒四壁,能給這二百枚銅板,那確實也是極大的孝心了。可她分明身懷巨款,還進了這麽多貨,怎麽可能沒錢?就給二百文,這是把她奶奶當成叫花子打發了嗎?”
阮明姿心下冷笑,說真的,若非看在周裡正的份上,她就算拿二百枚銅板去打發叫花子,都不想給毛氏半個銅板。
不過阮明姿的民間奧斯卡影后桂冠也不是白拿的,她作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委屈巴巴的指著院子裡的諸多貨物,“二嬸你也看到了,我進了這麽多的貨,先前掙的那些銀錢,都花光了啊。”她細細碎碎的抱怨著,“二嬸沒在縣城討過生活,怕是不知道,縣城裡的開銷有多大!單是租那個鋪面,每年就要好幾十兩銀子,更別提我得經常回村裡進貨,把控質量,也沒法長期呆在店鋪裡,請旁人幫著看店鋪,還有請夥計,又是一筆極大的開銷。再除去我給村裡各位叔伯嬸子們的進貨錢, 根本剩不下幾個!”
周裡正的兒子是在縣城做活的,他對這個也有所了解,聞言連連點頭,越發不悅的看向毛氏:“確實如明姿丫頭所說。倒是阮毛氏你,對著孩子的一片孝心挑三揀四還嫌少。依著你們先前的關系,人家明姿丫頭拿出這麽一筆錢來,已經是很孝順了!我看你也不是誠心實意來給明姿丫頭道歉的,就是來要錢的是吧!”
周裡正這一席話說得毛氏臉色連連變了,她見周裡正是真的動了怒,為了長遠計,也只能忍氣吞聲了。
她乾笑著,將那個錢袋收入懷中:“裡正哪裡的話,哪裡的話……多少都是孩子的孝心,我怎麽會嫌?我方才就是著急了,這點錢頂多也就夠明姿她奶奶一天的藥錢……不夠啊。”
阮明姿在一旁悠悠的補了一句:“不夠又怎麽了?二嬸既然能送章哥兒去高秀才那讀書,束脩都交得起,我聽聞還挺貴的。怎麽能交得起束脩,買不起藥?奶奶的命還比不過章哥兒的學業?”
阮明姿這話準確擊中了毛氏的三寸,她臉色青青紫紫的,差點罵出一句小賤人來,最後忍了好久,才勉強擠出個笑,“哎,你這孩子,怎這麽說……你奶奶的命最要緊了,家裡頭哪怕是砸鍋賣鐵都要給你奶娘買藥的……不說了,我得趕緊給你奶奶抓藥去了。”
她死死的攥著那看著沉甸甸的錢袋,快步離開了阮明姿的小院,生怕走慢了一步就泄露出她真實的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