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主簿?顏主簿?”說話之人是縣衙的通判。
顏昭石緩過神來,看到面前的人,消沉晦暗的眸子重又明亮起來。
這些日子, 他二人時常一起下鄉,顏昭石自認與這位通判大人是有些交情的。
通判大人看到地上的邸抄,彎腰撿起來,愛惜地撣撣上面的灰塵:“顏主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如果身子不適就向縣尊大人告假回家休息去吧,唉, 這次的邸抄非同尋常, 顏主簿萬不可落人口舌。”
邸抄是通政司下發的, 本就與文書相差不幾,何況這一次的內容,既有國事,又有皇家之事,而且上面還寫著兩位王爺的大名,自是要更加珍惜。
顏昭石笑容尷尬,連忙謝過通判大人提醒,正想轉身離去,雙腳卻又頓住,又看一眼那份邸抄,四下看看,見旁邊沒有其他人,上前一步,湊近通判大人,壓低聲音, 小心翼翼地問道:“通判大人對京中之事可否了解?”
通判大人剛剛從地上撿起邸抄時, 心裡便有數了, 現在見顏昭石問起京城的事, 便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道:“顏主簿說的是京中的什麽事啊?哦,對了,剛剛顏主簿在看邸抄,莫非是兩位殿下的事?”
顏昭石陪笑,忙道:“顏某才疏學淺,孤陋寡聞,對陛下的幾位龍子所知甚少,通判大人莫要誤會,顏某並非是要窺伺聖上。”
通判大人在心裡吐糟,但凡能有品級的,誰還不是個讀書人啊,窮酸什麽,想打聽就打聽,還窺伺聖上,用詞不當你懂嗎?
“就這事?顏主簿不用這般小心,我和你說就是了。這位莊親王爺,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子,心懷萬民,仁慈悲憫, 據說莊親王爺進京之時,只有一身衣袍一名小廝和一車書籍,身邊財物全部施舍給了窮苦百姓,他所過之處,檀香陣陣,佛音入耳,久久不散。”
顏昭石怔住,當今聖上該不是生了一位佛菩薩吧。
通判大人看他一眼,非常滿意自己方才的這番話,嗯,聽說這位莊親王有兩大愛好,一是讓人當和尚,二是給人剃光頭,但凡是他身邊服侍,要麽是送去出家了,要麽就是剃成禿瓢,那些人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遇上這麽一位主子。
通判大人清清嗓子,後面才是重頭戲啊重頭戲。
“而這位睿親王爺,排行第七,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也是迄今最小的孩子,眾所周知,當今聖上膝下四子一女,睿親王爺之所以排行第七,是因為早年還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夭折了,當今聖上愛惜子女,因此在排行時,便將兩位公主也一起排進去了,睿親王爺在沒有封王之前,便是七殿下。”
顏昭石沒來由地一陣心煩,誰想知道這些啊,皇帝家裡怎麽排行,關他何事?
“那位睿王妃......邸抄上寫的是定國公府長女,可卻又是姓顏,不知通判大人可知其中原委?”
通判大人在心裡樂開了花,如果我不是三天兩頭和你一起下鄉,其間也曾試探過你,到了此刻,必會以為你是在假裝天真。
算了,今日我就做那醒世達人,幫你解惑吧。
“這說來也不是秘密,京城裡人人皆知”,通判大人清清嗓子,確保自己的官話字正腔圓,“這位睿王妃乃是國公爺的繼女,其母李夫人乃是和離二嫁。
飯團探書
顏主簿萬不可因此而小看了李夫人,這位李夫人出身不俗,她是漕邦周大當家的胞妹,
兄長也在京中為官,李夫人本人也是一位奇女子,當年她尚繈褓之中便與兄姐失散,幸被一位名廚收養,當做掌上明珠養大,李夫人也學得一手絕妙廚藝,才貌雙全,可惜遇人不淑,其夫一朝得勢便寵妾滅妻,還欲殺人奪產,李夫人毅然與之和離,對簿公堂,之後帶著女兒相依為命。李夫人秀外慧中,巾幗不讓須眉,在平城和京城都有生意,顏主簿若是去過京城,一定知道有一家叫李食記的老字號,這家李食記便是李夫人開的,聽說當今聖上與太子、皇長孫,都是李食記的常客......”
通判大人巴啦巴啦的,後面還說了什麽,顏昭石聽不到了,在他聽到“李食記”三個字後, 耳朵便嗡嗡作響。
李食記,這天底下能有幾個李食記,而且還是開在京城的,他只知道一個,便是當年他家裡的那一個。
那時他時常與一群讀書人,坐著騾車,從縣城來到京城,在李食記裡或辦詩會,或賞畫賞文章,大家都是讀書人,詩詞文章,信手拈來。
啊,那是他最美好的歲月,他以為以後還會有更好的日子,可惜自從離開京城以後,便再也沒有了。
可是李食記和定國公夫人有什麽關系?
對了,剛剛通判大人說李食記是李夫人開的,是李夫人,李!
如同當頭棒喝,顏昭石忽然想起來了,就在他離開時豐縣時,在碼頭上遇到清水知縣家裡的管家,那管家說什麽來著,管家說清水鎮開酒坊的那些女眷,是去京城賀喜的,定國公新娶的夫人,與黎家酒坊是有生意往來的。
當時提到李食記了嗎?好像沒提,卻又好像提到過,顏昭石已經想不起來了,即使那位管家真的提到過,他當時也不會往李綺娘身上想的。
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告訴他,定國公新娶的夫人是李綺娘,他一定會以為那個人瘋了傻了!
李綺娘那種市井粗婦,這輩子最大的運氣,便是嫁給了他!
是啊,李綺娘能嫁給他,是因為那時他還沒有考取功名,若是那時他有功名了,是萬萬不會娶一個商戶女做正妻的。
就是因為他娶了李綺娘這個粗鄙婦人,才會生出顏雪懷那個不孝的女兒。
顏昭石只要想起顏雪懷,腦海裡便浮現出顏雪懷抬腿踹他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