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絲的聲音從未有過這麽尖銳,乃至到都有點破音,少女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個不停。
尤其是當她看清了,這位在自己房間內的女仆的臉。
副女仆長,琳娜。
“大小姐,今天是周三,是每周中,我們例行為您房間進行全面清潔打掃的時間,大小姐忘記了嗎?”
琳娜左手拿著掃把,右手提著個裝滿了清潔工具的籃子,而在女仆的腳邊旁,還有一個差不多裝了一半左右的贓衣物簍。
對面女仆的話後,莉絲才從驚嚇中稍微緩過些勁來。
仔細一算,對方說的沒錯,今天的確是這個清潔日子。
以前的她從未對此有什麽感覺,畢竟下人趁主人不在時打掃房間,是貴族中再常態不過得事情,可今天...
“你給我滾出去!我現在就要用我的房間,今天之內,不,從今往後,任何人想要進我的房間前,都必須跟我打過招呼,征得我的同意!”
莉絲打開屋門,用一種近乎是蠻橫傲慢的強烈語氣,大聲呵斥著琳娜。
換做從前,盡管莉絲在堡內仆人中的風評,確實有點差,這點從當初的艾麗娜對薇薇安的吐槽中就能看出。
評價為,性格不好,脾氣非常差,經常因為一點小錯就辭退對方。
但像今天這樣,都有點是無理取鬧的態度,少女還是第一次。
“非常抱歉打擾到了大小姐,我馬上離開。”
琳娜做出了如之前一樣的道歉動作後,她熟練的一隻手提起了全部清潔工具,另一隻手抱著贓物簍,朝門口走去。
然而,在途徑莉絲時...
“等下!”
大小姐突然喝聲叫住了琳娜。
因為在莉絲視線的無意中一瞥時,她的注意力,瞬間被女仆懷中,贓物簍裡的某個物品所吸引。
莉絲叫琳娜將贓物簍給放下後,她用身子正好擋住了女仆的視線,假裝是隨意翻弄贓物簍中的衣物,檢查下有沒有被女仆給誤放進去的。
可實際上,莉絲的目標非常明確。
她飛快拽出了,某個被壓在贓物簍最下方,露出了白色一角的手帕,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藏在了自己的袖套內。
幸虧她出門前換了身衣服,這套裝扮不僅有袖套,還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藏匿物品在其中。
“好了,你走吧。”偷偷取走了手帕,莉絲讓開了身位,對女仆不耐煩擺了擺手,催促其離開。
而琳娜也沒說什麽,女仆全程都在靜靜地注視著少女,在莉絲結束後,對著少女又是鞠了一躬,才重新提起贓物簍,走出屋門。
女仆離開後,莉絲在屋裡仔細轉了一圈。
直到確認了,這回裡面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人後,大小姐才如虛脫般,仰面倒在了她的大床上。
望著天花板,獨自一人的房間中靜悄悄的,靜謐之下,莉絲的呼吸逐漸平穩,大腦也從之前的緊張狀態中得到緩解。
莉絲開始仔細回憶著,今天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會不會是她太神經過度了?
然而。
越是細想,莉絲卻越是感覺到,一股股寒意在心底止不住湧出,讓明明有暖氣的房間內,仍令她雙臂抱緊。
首先,如果是副女仆長琳娜就算了,可在她嘗試偷跑出城堡的第二次時,出聲阻止她的,是一個最普通底層的女仆。
都先不提對方怎麽敢,光是一個普通女仆,會出現在城堡絕對偏僻的後門位置,就非常可疑了。
莉絲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在琳娜發現自己有想要偷溜出去的念頭後,特地叮囑了別的女仆要看緊後門。
可這樣一來,新的疑點就又出現了。
第二次時,莉絲可是親眼看到琳娜去忙別的事情了,且所待著的樓層,距離自己很遠時,才選擇行動的。
但當她再次被新的女仆阻止,驚嚇中飛奔回房間,整個過程絕不會超過十五分鍾。
可就在這短短十五分鍾內,琳娜就完成了原先手底的重活,並來到了她的房間內,甚至,還已經做完了些許的清潔工作,贓物簍中的衣物都整理了快一半,就是最好的證明。
莉絲在心底默算了一下,得出來的結論,令她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只有一種可能,琳娜可以做到這一點。
那就是,在她才剛離開屋子的瞬間,琳娜就有所感應,並立馬放下手中一切的活,以極快的速度,即“飛奔”向自己的房間裡。
這到底是...
等下!
莉絲的腦海中如閃電般劃過某個猜測。
她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少女伸手朝自己的袖套深處內掏去,一塊在中心處被染上了點點嫣紅的白色手帕,出現在了莉絲的掌心上。
這就是她從琳娜的贓物簍中,偷偷取回來的東西。
也是...
那天晚宴尾聲時,白所交給她的東西!
莉絲清清楚楚的記得,如此重要的手帕,她是給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衣櫃最深處的抽屜內,連她自己想要找出來,都得費上不少功夫。
可...
這塊染著自己血的手帕,就是出現在了,女仆的贓物簍中,而且,莉絲極強的觀察力留意到了,手帕位於贓物簍的地方,是最下層。
這意味著,它是...最先被女仆給放進去的,其次才是別的換洗衣物!
所以...
那個副女仆長就是在找這塊手帕!
莉絲第一時間得出這個推斷。
而接著往下。
對方是怎麽知道這塊手帕在自己身上的?更是連她藏在哪裡,也一清二楚,畢竟屋內沒有翻找的痕跡,說明對方一下就直達了目標。
另一方面,一個新任的副女仆長,為什麽要拿這塊手帕?她難道知道這塊手帕的意義?還是說...
她是被什麽人所指使,而指使她的這個人,不方便隨意進出自己的房間內...
刷!
明明窗外是烈陽高照的正午,但房間內的少女,臉色卻慘白一片,毫無血色。
莉絲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當理性與感性發生劇烈衝突時,所帶來的混亂感,痛苦感,茫然感,都在無時無刻地折磨著莉絲。
一般人在這種處境下,身體為了防止大腦崩潰,都會采取自主防衛措施,而體現到人的身上就是...
逃避。
莉絲第一次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換,臉上的妝容也沒有卸,少女直接掀開床上的被子,將自己整個人,全部籠罩在內。
原本被她視為很重要的白色手帕,現在也隨手一扔,不知道落到床外的哪裡去了。
莉絲自幼就沒有母親,據說是在生她時,難產死了。
她唯一的親人,就是父親。
可現在。
就連她這個唯一的親人,卻都變得,是那麽的陌生起來,陌生到莉絲完全不認識了。
身體蜷縮在被子中。
黑暗籠罩了莉絲。
與黑暗一起的,還有來自心靈深處,一種如潮水般要將她淹沒的孤獨感。
“薇薇安...艾,艾麗娜...”
少女用蚊子聲念著,能幫她抵禦孤獨感的人名,不僅是小姑娘,甚至連那位小女仆的名字也出現在了莉絲的口中。
當然,那另一位男子,肯定也跑不了了。
換做那場募捐晚宴之前,或許這個名字會是某個“達”字音節開頭的。
但現在...
“...”
“...白...”
伯爵堡戒備森嚴,更別提是她與父親所住著的這一層,莉絲根本不相信白能潛入進來,這也是為什麽莉絲執意要外出,再去召喚白相間的原因。
可怎麽說呢,人在無助時最希望能有奇跡發生,尤其是女孩子。
小時候的莉絲和同齡女孩子一樣,很喜歡。
但不同在於,其他的女孩子在看到童話故事中,公主要遇險,被壞人欺負時,都會屏住呼吸,無比揪心,可莉絲從來不會。
因為,從小就聰明的她很清楚,公主哪怕遭遇再大的危險也不會有事的,畢竟,總會有一位勇敢智慧的騎士,將其從怪物手中拯救出來。
所以,她...會是童話故事中的“公主”嗎?
莉絲從被子中探出了頭。
眼睛盯著房間。
因為如果真如白所言,只要自己對其呼喚,那麽不管她身處哪裡,白總能找到她,在她耳邊響起,那聽了就想打人,賤兮兮的“喲,美麗的小姐”的招呼聲。
一分鍾...五分鍾...十五分鍾...一個小時...
答案顯而易見了。
她莉絲,並不是什麽童話中的公主。
因為至少公主最必備的一點,她...沒有。
困意襲來。
可能是精神消耗太大了。
當得出了這個結論後,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再也沒有支撐力了。
莉絲的雙眼皮開始打架。
在徹底合攏,意識消失前,莉絲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
明明都把被子裹緊了全身。
可為什麽...
還是這麽冷?
...
...
伯爵書房。
“她還有離開房間,嘗試外出嗎?”
“沒有,在趕跑我之後,我守在了大小姐的門外兩個小時,起初我剛離開時,大小姐的心率和呼吸,都仍還在極速上升,變得很快,但之後的一個小時,開始逐漸放緩,直至最後,非常勻速,我認為有大概率,是大小姐進入了睡眠。”
副女仆長琳娜,用機械式地語氣,向書桌旁的西斯爾伯爵匯報著。
伯爵聽完後則是嗤笑一聲。
“真是女兒長大了,胳膊肘開始往外拐,不父親話了啊,聽說莉絲她還專門換了衣服,化了妝?這是要偷跑出去幹什麽?跟小情人約會嗎?哼...”
伯爵像是在跟女仆對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過了好一會兒後,才再開口。
“我讓你去她房間搜搜看,有沒有什麽可疑的東西,比如和什麽人往來的信件,你有什麽結果了嘛?”
西斯爾伯爵有種強烈直覺,女兒會發生如此大變化,盡管有自己計劃失策的原因在哪,可在莉絲背後,一定還有什麽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引導她的女兒。
就是伯爵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能將他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的父親形象,在女兒心底撬出裂痕。
“有的伯爵大人,但是在我離開時,卻被大小姐無意間發現,她故意擋住了我的視線,將那樣東西偷偷取回去了。”
琳娜仍是話語毫無波瀾,可對面的伯爵一下眼睛放光,他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有線索了。
“快說,你到底在莉絲屋裡發現了什麽?”
伯爵語氣催促,臉上帶著濃濃好奇之色。
可很快,他的一切神情,就仿佛中了石化術一樣的僵硬在了原地。
“是一塊手帕。”
“在中心處沾染上了大小姐血液的手帕。”琳娜補充道。
...
...
“喲!”
“該醒醒了哦,小姐...”
似乎是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
但當少女想要去捕捉時,卻又像是夢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覺,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當莉絲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時,本來明亮的房間,現在是變得漆黑無比了。
都到...晚上了嗎?
糟糕!
是不是快要到晚餐的時間了?
晚餐就意味著,她要再次見到父親,見到副女仆長琳娜,莉絲根本不清楚,以現在她的狀態,到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而且更糟糕的是,莉絲渾身上下傳來了一陣酸痛感,這應該就是不換睡衣就睡覺的下場吧?而且臉上也很不舒服,有種滑膩感,畢竟她連妝都沒卸。
要是就這個樣子去見父親,莉絲連解釋的余地也沒有了。
所以...
現在到底是幾點了?
得趕緊下床洗澡換身衣服了。
心中這麽想著。
於是。
少女轉過頭。
莉絲首先要去確認現在的時間,因此就要看牆上的鍾表。
但黑暗中。
少女剛一朝外側轉頭,出現在她視野內的,不是鍾表。
而是...
一張臉,人的臉。
中年男人的臉。
西斯爾伯爵。
父親。
黑暗中,他坐在床邊,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睡在床上的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內,不知道這樣的姿勢持續了多久。
莉絲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大腦,如同被一根冰刺狠狠扎入。
她張了張嘴。
少女卻發現自己沒辦法發出聲音來。
如同實質的恐懼, 從腳底一路往上,通過血液,流遍全身的每個角落,莉絲眼皮狂跳,心臟不受控制地仿佛要炸裂出來。
渾身被電流一樣經過的雞皮疙瘩之後,莉絲才像是個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面,可以呼吸。
“父...父...”
連同聲音一起回來的,還有嗅覺與觸覺。
莉絲發現自己還是動不了,原來剛睡醒時感覺到的酸痛感,不是衣服,而是有銬鏈與繩索,將自己死死固定在了床上。
原來臉上感覺到的滑膩感,不是沒卸妝的緣故,而是...
粘液。
是那種,在童話故事的插畫頁中,吃人的怪物在看到待宰獵物時,因饑餓而流淌下來,嘴角的粘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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