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一樣東西一個隊,大蔥生薑白菜蘿卜瓜子芝麻油……人少了啥都搶不上。
周小安順著胡同走到前面的小街,果然,街上的紅星副食品商店門前排了好幾條長龍。
周小安從旁邊的胡同繞到前面更大的一條街,在一家國營飯店門口買了一個肉餡包子,花了六分錢、二兩糧票。
她本想進去再買一碗小餛飩,坐在裡面熱乎乎地吃完。可是看看裡面坐著一桌吆喝著喝酒的礦工,桌上放著炒菜和白酒,舉止粗魯嗓門震天,很慫地沒敢進去。
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一個女孩子自己進飯店肯定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她最怕被人看著,一定吃不好飯的,還是拿著包子邊走邊吃吧……
內心深處,她還是那個對外界心存障礙的小女孩。
必須面對的事,她硬著頭皮強撐著去做,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就會不自覺地躲回去。
不過好在她已經習慣了,並不會因為自己的膽小而氣餒,很高興地邊走邊啃包子。
包子是大肉餡的,肉餡兒剁得有點大,加了大蔥和花椒粉,味道還行,就是吃著有點油,可周小安常年吃不到一點油星的胃口卻非常喜歡,二兩一個的大包子幾口就吃完了,還意猶未盡。
周小安回頭看看剛走出二三十米遠的飯店,還是決定再走一段路,到前面的飯店再買一個。
這麽快吃完一個又去買,賣包子的大叔肯定得用很奇怪的眼光看她……
再給周小全買兩個,當過年改善夥食了,一年一次,不算奢侈。
從醫院剩回來的錢她都帶在了身上,昨天沒機會給周閱海,她決定先花著,以後漲了工資再還他。
周閱海在醫院護士站給她放了十塊錢和十斤糧票,讓周小全買東西剩下五塊二毛錢、兩張工業券和一尺布票,有這些錢和票貼補著,再加上她的工資,能把最初這幾個月最難的日子撐過來了。
至於以後,她肯定不會讓自己一直做臨時工的。
所以她今天必須去辦一件大事――給工會送錦旗。
有了兩個大肉包子墊底兒,周小安今天走路也有力氣一些了,走了二十多分鍾來到沛州市第二百貨,在文教櫃台的一角找到了市工藝品廠的代銷點。
這個代銷點代辦做錦旗、印獎狀或者在衣服上印字之類的業務,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黑瘦中年人坐在木頭櫃台後面,低頭看著一本書。
周小安斟酌了一下,規規矩矩站好,“同志,我要做錦旗。”
中年人的眼鏡已經掉到了鼻頭,低頭瞪眼從鏡框上方看了一眼,拿起一個本子問她,“給哪個單位的?你叫什麽名字?代表單位還是個人?”
“給沛州煤礦工會,我代表個人,我叫周小安。工會的大姐幫我……”
“加急嗎?”中年人慢悠悠地打斷她。
周小安不明所以,不過想想周家逼仄混亂的環境,還是趕緊點頭,“加急。”
“錦旗一塊二,加急加五毛!”中年人記錄好,又拿出一個本子翻了一下,然後給周小安開發票本,“工藝品廠獨立收費,現在交錢,下午兩點煤礦大門口送錦旗。”
還管送?周小安好奇地睜大眼睛,看中年人不搭理她了,
趕緊交錢,收好發票。 想了想,她又拿出一塊二毛錢,“同志,我再做一個,給沛州礦醫院護士科。”這個不用加急了,要明天中午才能去送。
中年人收完錢,這才把眼睛推上去,正眼看了周小安一眼,“加兩毛附送一張感謝信。”
周小安又加了四毛錢,給礦上和醫院各寫了一封感謝信。
櫃台後面貼著樣本,感謝信是用毛筆寫在一大張紅紙上的,喜慶又醒目,到時候貼在單位門口,人人看見了都要念一念,宣傳效果非常好。
老師傅收了錢就沒周小安什麽事了,至於錦旗和感謝信怎麽寫,根本不跟她商量。
一看她的穿著就不像有條件識字的,又帶著傷,該寫什麽老師傅心裡早就有譜了。
離下午兩點還有四五個小時,周小安的身體不好,沒精力到處逛,而且也沒閑錢買東西,就老老實實回家睡覺。
睡醒了去排隊買東西的也都回來了,王臘梅看她竟然大白天什麽活都不乾,就躺在床上睡覺,抬手就想拍她一巴掌。
周小安也不躲,認真問她,“嬸兒,我小叔在醫院跟你商量什麽了?我的事兒他怎麽說的?”
王臘梅目光一閃,手不自覺地就放下了,一邊去搬紙盒,一邊粗聲回答她,“還能說啥?說讓你回老韓家老老實實過日子去!以後他們要是再敢欺負你,咱們全家去給你撐腰!”
周小安也不戳穿她,答應一聲就往外走,這回家裡誰都沒攔她,連她去哪都沒問。
周家離礦上十幾分鍾的路,周小安到了大門口先跟傳達室的大爺打了個招呼,待會兒她要進去送錦旗,先登記一下。
大爺一聽她的名字,什麽都沒問,衝著大門裡就是一嗓子,“保衛科小任!過來!周小安來送錦旗了!”好像非常熟悉她的樣子。
一個穿著帶補丁軍大衣的高個子年輕人正好路過,一聽就跑了過來,叫了一聲“馬大爺”,就笑嘻嘻地打量周小安。
“周小安同志,待會兒我帶你們去工會,你今天趕巧了,勞大姐正好在辦公室給各工段分勞保用品,肯定能把錦旗送到她手裡!”
周小安點點頭,道了一聲謝就抿著嘴走出傳達室,去大門口等工藝品廠的人。
傳達室裡的兩個人不時看她幾眼,嘀嘀咕咕地低聲說著什麽。
很顯然,她的事已經傳遍整個礦上,她現在是人人感興趣的新聞人物了。
工藝品廠的人很準時,一會兒就來了兩個人。
一到大門口,他們熟門熟路地把大大一張感謝信貼到大門的水泥門柱上,拿出一面錦旗展開,上面寫著“濟困解難,工人之家”,讓周小安捧著,兩個人拿出鑼鼓敲敲打打地就往裡走了。
小任滿面春風地給他們帶路,一行人熱熱鬧鬧地穿過廠區,一路上引來觀眾無數。
很多人自發地跟在這一小隊人後面,甚至還有拍手叫好的,一時間顯得非常熱鬧。
從大門口到工會的紅磚小樓,幾乎半個礦區的人都給驚動了。
周小安一路走過來,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關節哢嚓哢嚓機器人一樣響著,一想到明天去醫院還要經歷一次這樣的熱鬧,脖子都轉不動了……
到了工會,這裡也非常熱鬧。
勞大姐帶著大半個工會的人在分配下個月的勞保用品,紙箱、編織袋擺滿了一樓的大會議室,還有一個頭髮蓬亂衣衫破舊的老太太坐在地上大哭。
大家簇擁著周小安來到勞大姐面前,周小安雙手把錦旗遞到勞大姐手上,“煤礦是我家,工會給了我新生,以後我要在黨組織的領導下努力工作,多挖煤,挖好煤,為建設新中國貢獻我全部的力量!”
勞大姐欣慰地接過錦旗,早有人在牆上釘好了釘子,幫她把錦旗掛好。一樓的一面牆上已經掛了十幾面這樣的錦旗。
周小安和勞大姐在大家熱烈的掌聲和鑼鼓聲中用力握手,周小安趴在勞大姐耳邊誠懇地低語,“勞大姐,謝謝您救了我的命!我一輩子感謝您!”
勞大姐熱淚盈眶,緊緊握著周小安的手良久沒有放開。
簡短而隆重的儀式過後,工藝品廠的人走了,看熱鬧的也心滿意足地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了,那位老太太也接著開始鬧。
“我兒子是礦上正式工人!為啥不給我孫子分房子、分糧食?我們一家九口住一間屋子,全家靠我兒子一個人的工資,哪養得活!”
勞大姐給周小安解釋,這老太太兒媳婦是農村的,孫子們的戶口隨母親,沒有供應糧,一家人生活很困難。
老太太以前每年還能回農村老家分到點糧食,今年農村正在搞大鍋飯,不分糧食給個人,他們家生活不下去了,就來工會鬧,要房子,要糧食,不給就不走。
周小安看看周圍人好言好語地勸老太太,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問勞大姐,“老太太是軍屬?”
否則早被軟硬兼施地弄走了,工會哪天沒有來要房要糧的?隨便他們鬧,那工會還工不工作了?
勞大姐點頭, “小兒子在朝鮮犧牲了。”
烈屬,比軍屬地位還要高。老太太年紀大,身體不好腦子還糊塗,輕了重了都不好,真是燙手山芋,隻能任她鬧夠了。
可耽誤工作事小,領導和群眾看見了,懷疑他們的工作能力和態度,再傳出不好的輿論就更糟了!
周小安想了想,走過去蹲在老太太身邊,“大娘,我叔和我哥也都是軍人,我叔還打過日本鬼子。我們家十二口人,擠在一間小房子裡,我叔說國家困難,咱當軍屬的更得拿出風格來,不能給部隊丟臉。”
老太太不哭了,看著周小安,“你叔是個啥官兒?”
“團長,”周小安又指指自己,“大娘,你肯定聽說過我,我叫周小安。”
老太太眼睛一亮,“你就是那個結了婚還是……”
“對,是我。”周小安打斷她,“大娘,我這事兒歸根結底也是因為沒房子鬧得,你說是吧?咱工會的同志們一心為咱工人服務,可公平負責了,能解決肯定會給解決,礦上有困難,咱都得體諒一下……”
周小安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老太太扒拉了一下她頭上的繃帶,看到比自己家資格老過得比自己家還慘的,心裡終於平衡了。
勞大姐又一再保證,有房子肯定先照顧軍烈屬,老太太終於肯站起來回家了。
老太太走了,全工會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勞大姐拉住周小安的手不放,“今天幸虧有你了!你可幫了大姐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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