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頭立刻就擰了起來,道一聲:“都散出去”
房內那些人見慣了紀丹青溫爾雅的模樣,聽他此刻語調短促有力,態度不容置疑,還微微犯了怔,片刻後才轟然散去,不過沒有顧達的命令,他們也不敢走遠,全都聚在了院裡,伸頭探腦的關注著裡邊的動靜,唯有顧芸生性淡薄,又一向不喜多事,出去後就直接回她住的靜雲齋去了,仿佛顧家發生的一切,與她沒有什麽過多的關系。
舒歡一手攜了顧熙和,再望一眼顧熙然,也挪步往外,她早就覺得氣悶了,巴不得出去透透氣,可是才走到門邊,就聽紀丹青忽道:“請奶和二爺留步。”
顧熙和急了:“我也要留下”
紀丹青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探手先診了老太君的脈,又翻起她的眼皮瞧了瞧,最後看看她被刺破的十指,默默點頭。
顧達急著追問:“紀大夫,家母情況究竟如何?”
紀丹青看他一眼,隻道:“參湯。”
顧達忙推林氏:“聽見沒有,讓人煎參湯去”
林氏趕著出去,紀丹青又讓舒歡和顧熙然搭把手,將老太君的身側向一邊,扶穩,這才從藥箱裡撿出銀針來,找準穴位,隔衣刺了下去。
針灸是為了散淤,紀丹青足足施了有一柱香功夫的針,直到額頭汗出,衣裳半濕,這才輕籲一口氣,收了針,再從藥箱裡取出一包丹丸,細說道:“太君這是閉症,幸好救治得早,尚無大礙,一會用參湯化開這至寶丹,每服三至五丸即可,等太君醒了,我再另開方。”
說話間,另請的其他大夫到了,這是常替顧達診病的,因此紀丹青就被請至內室,去替方氏把脈。
有顧熙然在外頭守著,舒歡就跟進了內室,瞧見方氏目光呆滯的望著帳頂,好像又有先前那種痰迷心竅的症狀,不禁暗自歎氣,但好在情況沒有她想的那麽嚴重,聽見有人進來,方氏還是有所知覺的轉過了頭,看見紀丹青,眼眸裡才泛出了一絲活氣,撐著身想坐起來。
“大*奶不必起身。”紀丹青趕上前去,一邊說著話安撫著她,一邊將手搭上了她的手腕,低垂著眼,細細的診起來。
“紀大夫……我是不是動了胎氣……”方氏自覺腹內不適,心裡也焦急,這孩,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紀丹青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憂,沉吟半晌,方微微一笑:“不妨事,大*奶隻管靜養就好。”
“謝天謝地……”方氏心神一松,疲憊的闔上了眼睛,卻有淚水從眼角處漫了出來。
紀丹青被瓔珞請到外室,提筆開方時才道了一句:“不好”
瓔珞當即慌了:“紀大夫您別嚇我,大*奶她……”
紀丹青沒抬頭,只顧著往紙上龍飛鳳舞:“要臥靜養,不可勞神,不可再受半點刺激。”
說著,他將藥方遞給瓔珞:“照這方連吃一個月,回頭我再來請脈,切記,要臥靜養,否則孩大概保不住。”
他說得慎重其事,將瓔珞給嚇住了,接藥方的手都在顫抖。
舒歡在旁皺了眉道:“真有這麽凶險?”
紀丹青點了點頭道:“大爺出殯時,她最好回避,雖然於情理不合,但是想要保住孩,只能這麽辦。”
這邊正說著,忽然有人嚷起來:“太君醒了醒了”
房內頓時一陣大亂,噓寒問暖聲此起彼伏,不過老太君醒來後,發現自己有半邊身癱了不能動,心裡一急,差點又暈過去,好在紀丹青急忙上前再診了脈道:“不妨事,只要好生養著,過上兩個月就有望恢復如常。”
這話說得比較含糊,老太君聽完沉默半晌,忽道:“也有可能一直如此是不是?”
紀丹青微皺了眉,沒有言語。
到底活了一把年紀,多少看透了世情生死,老太君最初的驚慌只是源於事出突然,不能自控,緩得這一陣,已是鎮定下來,隻歎口氣道:“知道了。”
紀丹青退過兩步:“在下會每日過來請脈針灸,太君也不用太過憂心。”
老太君點頭道了謝,想起顧達先前也吐了血,再問顧達情形,另一位大夫也隻回說憂思過重,需要靜養,暫時不妨。
顧家出了事,誰都能看出來,兩名大夫不好多待,開了藥方,叮囑了注意事項就告辭離去,等到身周只剩下家內人等,老太君才再次歎息,道聲:“說吧”
她自然是問昏厥過去後發生的事,眾人見她才醒,原不敢說,但見她執著,還道:“我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什麽事情沒經過,方才只是氣急攻心,此刻心裡有了準備,但說無妨。”
顧熙和猶豫再三,最後看顧達無奈點了頭,才支支吾吾的把事情說了。
老太君的反應出乎眾人的意料,沒有再激動,甚至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分毫情緒,沉默了半晌,這才道一聲:“都是命數”
仿佛是聽天由命了,但隨即她就讓舒歡攙她起來,雖然有半邊身癱著不能動,她仍是靠著顧熙和,在榻上端正了身,轉眼先看顧達,問一聲:“你知道錯了嗎?”
顧達才服下藥,見老太君無甚大礙,剛緩了口氣,被這麽突然一問,頓時愣住了。
老太君本就沒想著要他回答,由得他去發愣,轉頭再看看顧熙和,勉強抬起能動的那隻手,撫了撫他的頭,喃喃道了一句:“其實我也錯了……”
眾人還在尋思她這話呢,就見她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與她對視過的人,心裡都打了個突,隨後就聽見她朗著聲道:“都給我聽清楚了,今後誰都不許再提這事,若有半個字傳出去,查出是誰說的,重責不殆”
顧達見老太君有想把這事壓下去的意思,急道:“那老三……”
老太君的語氣裡終於帶上了點情緒, 衝著他怒道:“你犯糊塗了嗎?家裡出了事,就該捂死在家裡,你竟要捆他送官想將這事鬧得滿城皆知嗎?那今後咱們顧家的臉面往哪放,你還能老著這張臉,走出家門嗎?”
顧達被問得無語。
“手足相殘啊”老太君有些悲愴了:“這事我們有錯,但老三他過於陰毒狠辣,連這種要遭天遣的事都敢做”
她說著,越發挺直了老邁的身軀,凜然道:“傳我的話,家法處置,打過一百大板,不許上藥送飯,讓他在祠堂外頭跪足三天三夜,若挺不過罰,就隻當他手足情深,悲痛於兄長亡故,染疾離世,同熙天一塊出殯發喪,若僥幸不死,鎖起來,終身不許再出這大門半步”
舒歡聞言微怔,原還當老太君年老心慈,又有意捂死這事,興許會從輕發落顧熙仁,但沒想薑還真是老的辣,必要時,老太君可以心狠過任何一人。
一句話,顧熙仁的終身就已被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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