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掙扎,就讓丫鬟用繩捆她起來。
她不肯吃藥,就撬開牙關強灌,灌一次不夠量就再灌一次。
紀丹青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溫爾雅的,此刻的他就冷面冷心,讓不少丫鬟都對他投去了畏懼的目光,覺得他手段太過強硬,不過對他來說,救治病患就該盡力,有沒有醫德這種問題,他只要問心無愧就好,壓根不在乎別人的目光,至於病患心靈上的創傷該如何護理,那得等先保住了命再說,命要是沒了,一切就都沒了。
不過意料的,方氏最後仍然小產了
了砒霜,量雖不大,但就方氏目前的虛弱身體來說,能保住命已經很不容易了,腹那原本就不穩的胎,想保住是不可能的。
當紀丹青一臉疲憊從內室出來時,看見的是駐著拐杖候在外頭的顧達,這顧家的一家之主,在一天之內忽然蒼老到有如耄耋老翁,連站在那裡,身體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紀……紀大夫……”顧達忐忑的開口:“熙天的孩……”
紀丹青歉然的搖搖頭,道了一聲:“抱歉。”
仿佛整個世界轟然坍塌,希望瞬間灰飛煙滅。
顧達原本還指望長能留下一點血脈,讓他看護著孫兒長大,但是紀丹青的話,粉碎了他心裡最後一點念想,他忽然就覺得萬念俱空起來,茫然的立了片刻,轉頭看看四周,似乎有點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不懂這一切怎麽就這樣排山倒海般的發生了,快得他無法應對,也無從抵擋。
恍惚,聽見有人在焦急的呐喊——
“老爺老爺”
“老爺您回回神,別嚇我們”
“老爺”
……
一聲聲呼喊,遙遠又仿佛逼近,他分辨不出喊他的人都是誰,也不想知道,只是喃喃念叨著:“死了,都死了……死得乾淨了……”
念著念著,他忽然笑起來,覺得一切荒謬的可以前兩日還活生生待在身旁的長,怎麽可能死前一刻還好端端的方氏,怎麽可能小產這一切都是騙局吧?是他們串通好的騙局吧一定是
身邊的呼喊聲越發急促而響亮了,還有無數雙手伸過來拉扯他,他覺得很煩,想都不想手裡的拐杖就甩了出去。
他喝道:“閉嘴”
想要身邊的嘈雜聲統統消失,想要這些手統統消失,想要一杖將這覆滅的世界擊碎。
拐杖甩出去,仿佛擊了什麽,有人痛呼,有人急著喊:“太太”
顧達突然清醒了一些,想要出聲說話,沒想張口,喉間發出的卻是無意識的破碎音節,連他自己都聽不分明,緊接著就覺得身體失去了控制,驀然一沉,再站立不住,向後便倒……
舒歡是在旁看見顧達失去理智,揮杖打人的,不巧的是正擊林氏的臉頰,力道很大,打得她那張保養妥當的臉青腫了大半邊,隨後顧達就倒了下去。
場面再次混亂起來。
舒歡心裡徹底沒有想法了,隻覺得眼前上演著一出接一出的鬧劇,有一種黑色的滑稽感
她一直知道顧家明爭暗鬥不止,不是什麽善地,但沒想到這些奔騰暗湧的凶潮,一旦噴發出來,會具有如此大的破壞力。
綺閣金門,錦衣玉食,滋養出的是仇恨的種。死掉的人,病倒的人,一個接一個,就仿佛一副多米諾骨牌,只要伸指輕輕推倒一張,其余的牌就一張壓一張的倒個乾淨徹底。
這地方真可怕待久了,不知道會不會被這種陰翳的氣氛傳染得抑鬱。
舒歡不由自主的伸手扯住了顧熙然的衣裳,幸好身邊還有他,若是獨自一人,她此刻就想不管不顧,頭也不回的逃出去了。
顧熙然也不想圍上去充什麽傷心孝,只是冷眼看著紀丹青忙著救護顧達,覺得他這個大夫真是夠盡職盡責,但攤上這種接連出事的人家,也真是夠倒霉總之一句話:方氏太無辜可憐,顧達自作自受
才想著,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裳被舒歡拽住,他心裡一跳,不動聲色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握緊,不需要再言語,他的態度很明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執之手,不離不棄。
紀丹青這晚再沒有離開顧家,他是在替顧達開完藥方,替林氏上完藥之後被顧熙然留下的。
顧熙然背人時說話很直接:“家裡人倒了一片,事情鬧得這樣大,老太君那裡也瞞不了多久,再說明日仆告就發出去了,陸續就有人上門吊喪,老三和顧萱那頭的事還未料理清楚,到時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氣倒累癱,你不如直接住在這裡,也省了來回奔波之苦。”
紀丹青看看他,疲憊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顧熙然即刻就讓人去打掃客房,特意挑了一所離生梅閣較近的院落。
他使喚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被使喚的那名小廝,往常是跟著顧達的,自認貼身服侍家主,比一般小廝身份要高,因此被別人使喚時都極不樂意,但偏偏不巧這會就站得離顧熙然最近,被顧熙然喚過來了,他竟也沒露出半點不樂意的神情,而是趕著點頭哈腰,殷勤周到得有點過頭,還追著問:“要不要找兩個擅長推拿的丫鬟?我看紀大夫今兒累得慘了,該好好休息才是。”
這種時候,適合安排這種事嗎?
別說紀丹青苦笑著連連擺手, 就連顧熙然都聽得黑了臉色,哼一聲道:“大可不必”
那小廝的建議被駁斥了,他也不尷尬,還露著點非常榮幸的笑,興衝衝的轉身去了。
候著此人去遠,紀丹青就微微笑道:“風向轉了。”
顧熙然哪能聽不出他話裡意思,分明是指顧熙天死了,顧熙仁毀了,老太君和顧達臥病不起了,甚至連林氏都受了點損傷,這顧家之大,還能稍微拿個主意的,只剩下他了,於是從前那些不將他放在眼裡的貓貓狗狗,都趕著來拍馬屁獻殷勤了。
可惜的是這種權力是顧熙然不屑要的,他也沒有覬覦顧家產業的心思,當場就冷笑起來:“我只希望他們別再折騰了,讓我過兩天安生日。”
話是這樣說,但事態的發展又豈是他能輕易掌控的?
未來,就像這漸漸陰暗下來的天色,一片看不分明的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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