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和裝傻充愣,紀丹青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唯有舒歡,停止了哭泣,任由她拽著,抬起那淚汪汪的眼,怯怯的道一聲:“娘,您是不是被氣糊塗了?我是您女兒呀”
“繼女”這回輪到許氏糾正她了:“一向就胳膊肘往外拐,不是什麽好東西這會還想夥著旁人來欺負我,告訴你,沒門”
舒歡睜大了眼睛,驀然轉眼望向紀丹青,哀求道:“紀大夫,請您再替我娘瞧瞧,她是不是犯了什麽病症,我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了。”
紀丹青還未答話,許氏先嚷起來:“聽不懂好我就說個清楚明白”
她伸指掃了一輪過來:“你,你,還有你們,統統都是一夥的,壓根早就認識,合著夥的想騙我”
默,靜默。
許氏再指著舒歡和顧熙和道:“她原是他的嫂他是她的小叔”
豈有此理,荒謬之極
有人忍不住問了一聲:“為啥原是,如今不是了?”
許氏實話道:“剛被休出了門。”
四周繼續一片寂然。
圍觀眾們已經被徹底搞糊塗了,完全理不清他們之間的關系了。
盡管其有兩三人先前瞧見顧熙和仿佛同舒歡很熟的樣,但許氏隨後又親口認了女兒也是他們親耳聽見的,還看見這兩人湊著頭在一塊哀哀痛哭,那母情深的樣還能假裝?此時女兒極盡孝道,賣身救母,怎麽這母親反倒說起他們都聽不懂的話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怎麽,你們不信?”許氏被這片靜默搞得有點心慌,一轉眼珠,將舒富從人群拖了出來:“你是死人啊就不知道幫我說兩句話?”
舒富低了頭:“我……我……”
許氏急了,習慣性的張口就罵:“八竿都打不出一個屁來,我是哪輩造了孽,今生要嫁你這種窩囊廢”
此話一出,眾人轟然,都想起了她先前那句“孤兒寡母”,既是孤兒寡母,此刻怎麽又憑空冒出個漢來
許氏這才覺察自己謊扯多了,一不小心就前後矛盾了,悔之不迭又不知如何解釋,懊惱得一個勁的往舒富的胳膊上擰,罵著:“老不死的,這事都是你攪的”
舒富啞然,他什麽也沒做就在這婆娘嘴裡死去活來又活來死去,怎麽到最後又賴成他的錯了?
沉默了半日的紀丹青終於出聲說了一句話,還是對舒歡說的:“看來你母親的確病得不輕。”
他到底是大夫,還是口碑很好的名醫,他說的話,旁人自然信個十足,但這回不信的反倒是舒歡了,她再接再厲,繼續雷人於無形:“不不對我娘一定是舍不得將我賣了,隻好裝瘋賣傻紀大夫,一定是這樣對不對?”
紀丹青握拳,扭過臉去不看她那滿含期望的眼神,掩飾著輕咳了兩聲:“興許是吧……”
舒歡轉身就拿起紙筆:“紀大夫我替您磨墨,您趕緊寫賣身樂讀,我怕拖得越久,我娘越受不住刺激,要是真的病了,那就是我這個做女兒的罪過了。”
紀丹青的藥箱裡一向帶有水囊,她說著就取出來,倒了一些在硯台裡低頭磨起墨來,完全不管許氏在旁跳腳叫罵了。當然,許氏也試圖衝上來阻止他們,但一群圍觀眾攔住了她,都在勸——
“別傷心了,誰讓這事是你自個惹出來的呢?”
“有這麽個孝順女兒,還了錢今後就別乾訛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了,要不天都不容你”
“自作孽自作孽你怪誰呢?我要有這麽孝順的孩,死都瞑目了”
……
許氏這會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帶給別人這種感受,今時今日,沒想到自己也嘗試了一回,這才曉得滋味有多難受憋屈。
墨磨好了,紀丹青走筆如飛,很快一份挑不出錯來的賣身死契就已書了出來,候得墨跡略乾,慢吞吞的念了一遍就遞到許氏面前:“若沒什麽異議,你就摁個手印吧”
許氏伸手接了書就想撕扯,沒想舒歡早防著她這樣做了,飛快的將印泥先遞到她手下,沾了紅油強行往紙上一摁,隨後就將那書收了回去,還道:“娘別難過,回家好好養著身,別時常想我,別惦記我,我會過得很好的。”
一句話,引得眾人又直誇她孝順,許氏則是明白她話裡真意,被氣得直瞪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後頭的事更簡單,圍觀眾們搶著做人,反正不嫌多,一個個輪著來,於是這其舒歡耍了個小花槍,故意拖延到最後才將書遞給顧熙和過目蓋印,顧熙和蓋了隨身小印,但其實只是做個樣,沒蓋下去,隨後就將書一卷,藏進了自己的衣袖裡,一甩袖對舒歡道:“事完了,這就跟小爺我回去吧”
“是。”舒歡畢恭畢敬的答應一聲,隨後含淚望了許氏一眼:“娘,我這就要走了,您也回去吧,千萬珍重……”
話到最後,聽起來她已語帶哽咽,其實是她快憋不住笑了,連忙截斷話頭,不敢再說,頭一扭,果斷的,乾脆的,迅速的跟著顧熙和走了。
美景等三名丫鬟自然跟了去,紀丹青則是隨手書了一張藥方遞給許氏:“這方請收好,記得按方服用,不然病情更重。”
話畢他也收拾起了藥箱,對著眾人一抱拳道:“在下先行一步。”
許多人都慌忙回禮,再望向舒歡那仿佛微微顫抖的遠去背影, 唏噓一片,都在感慨今日竟能遇上這感人至深的一幕,也就不再繼續指責許氏了,但許氏捏著藥方喘啊喘啊,終於一口氣喘順了,卻已追不上舒歡,當場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指著眾人罵道:“你們這群混帳行貨,忘八羔喲你們可真是害苦了我……”
誰被罵了都不會開心,何況是莫名其妙被罵,圍觀眾們一見此婦當真不可理喻,性軟的看夠了戲,隻當不小心被瘋狗咬了一口,都不搭理她,那性躁的就劈頭蓋臉的回罵了過去,又是好一陣熱鬧。
只是這份熱鬧不太持久,眾人立了半日早煩累了,很快也就各自散去,單丟下許氏一人還在指天咒地的哭罵。
舒富在旁默然立了半日,終於忍不住,上前勸了一聲:“人都走了,咱們回……回吧……”
許氏眼淚鼻涕滿臉的瞪了他一眼,想想仍是不甘,但不甘又有什麽辦法?隻好站起身來,結果看見手裡藥方,一發狠,本想扯爛了丟棄,結果轉頭一想,名醫開的藥方,不知道能值兩個錢不,於是小心翼翼的疊起來,藏進衣內,這才抹一把眼淚,罵罵咧咧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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