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站在自己身側擲地有聲的瑞博,克萊沃眼中閃過一抹訝然,前者剛剛那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讓他始料未及,就好像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一般。
盡管把長大、成熟這兩個詞放在已經快三十的皇儲殿下身上會有些奇怪,但孩子在父母眼裡永遠都是孩子,至少在合適的契機出現之前是這樣……
在大多數情況下,當一個人從你連爬都不會爬,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給人添堵的時候就開始照顧你,慢慢教會你說話、走路、禮貌、飯前洗手,並目睹了佔據你整個人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天真與幼稚,那麽就算你以後再怎麽成熟、再怎麽優秀,都很難從對方的心裡抹去自己孩子這一身份。
這很令人困擾……
哪怕你的個子超過了他、學識超過了他、收入超過了他、眼界超過了他、就連戀愛的次數和黑歷史分量都超過了他,在對方眼裡,你依然只是一個孩子,一個需要教導和保護的孩子,盡管你真的已經不再需要了。
這更令人困擾……
人們在談論自家孩子時總喜歡說小時候他xxxx、剛會走的時候她xxxx,或許並不是因為父母隻記得當年的你,而是因為他們在潛意識裡早已知道自己已經不了解現在的你了。
而這種潛意識則會導致他們下意識地在聊天中頻繁談起你每每想起都覺得自己異常虎辶的童年,因為那是他們最了解你的時候。
當然,上述言論都是非常片面且不客觀的,完全談不上是什麽站得住腳的理論,但也不可否認的確實有那麽幾分道理。
至少放在克萊沃布雷斯恩身上很有道理。
因為直到今天,直到聽完瑞博剛剛那番話,他才在恍然間反應過來自己這位大兒子真的長大了。
所以老皇帝並沒有因為對方那頗為逾越的舉動而產生什麽不滿,只是略顯欣慰地看著自己這位目光堅定的長子,輕聲問道:“所以呢?”
“就像我剛才說的,陛下。”
皇儲殿下深深地對自己的父親彎下了腰,沉聲道:“我們應該將這份維系著帝國的平衡守護下去,這正是我們紫羅蘭家族的責任,今天這場審判的結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決定著帝國的未來。”
克萊沃微微頷首,輕叩座椅的扶手:“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只是他,在座的所有人都基本明白瑞博布雷斯恩的意思了。
簡單來說就是,這位皇儲殿下並不打算遵循傳統,讓紫羅蘭家族按照來規矩給兩個選項一邊投一票,而是打算為了守護這個帝國的穩定與肩負起皇室的責任打破遊戲規則,將手中那神聖而光榮但千百年來基本屁用沒有的兩票集中起來,做出一個很有立場的決定。
而且,用比較拗口的話說,這個很有立場的決定竟然還是為了讓紫羅蘭家族以後可以繼續沒有立場。
這特麽就很神奇……
但無論是誰都必須承認,雖然神奇,但瑞博布雷斯恩的話卻不無道理。
畢竟無論從八大家族的角度來看,還是從紫羅蘭家族自己的角度來看,皇室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原本就是為了穩固局面,雖然沒必要公正但至少要公平地製衡每個家族,讓這個帝國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能維持著表面繁榮,盡量把桌子上這八碗水端平。
這是一個雖然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卻足夠曠日持久、勞心費力的活兒,而且還注定會遭到各種限制,與之對應的補償就是皇室這一身份地位以及少量特殊的權利。
比如在紫玖之廳的審判上擁有兩票這種事就是其中之一,首先是給足了面子,讓很多不明覺厲的人都覺得哇,皇室有兩票,牛辶牛辶!,其次就是不用得罪人以及無法涉足到大規模利益交換中。
所以無論是哪一次審判,皇室都沒有辦法得到投觀察票的好處,也不用像投了製裁票……其實就是條件談崩了的那些大公一樣得罪人,
然而這次,對馬紹爾家族的審判卻出現了意料之外地變故,這是第一次當輪到紫羅蘭家族投票的時候,觀察票沒有處於優勢。
所以如果皇室再像過去那樣一邊投一票誰也不得罪的話,這次審判直接變成另一個性質了……
這是一道從未見過的題,沒人知道標準答案該怎麽寫,也沒人知道它到底值多少分。
然而就在這個要命的關鍵時刻,瑞博布雷斯恩站了出來,並希望以皇室的名義做出決斷。
他希望皇室做出與以往不同的選擇,得到與以往相同的結果。
這樣的話,無論是對於紫羅蘭家族來說,還是對於整個帝國來說,這道題至少不會扣分。
確實是理論上對於紫羅蘭家族的最優解,不但沒有動搖皇室的人設,同時還能將一場即將刮起的風暴彌散於無形。
“當然,我也很清楚馬紹爾大公所犯下的罪行非常嚴重。”
瑞博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肅然道:“但我們必須考慮大局。”
好一個顧全大局!
墨檀非常欣賞地看著那位站在克萊沃身邊的皇儲殿下,簡直忍不住想要為他鼓掌,然後……他就真的鼓起掌來,中氣十足地叫了聲好。
可想而知,在眾目睽睽下說出這麽一番話後,就算最終的結果變成了觀察,那麽火爪也好、水晶狼也好都很難遷怒到克萊沃皇帝身上,因為最終站出來左右結果的人是瑞博布雷斯恩,但他只是個皇儲,又不是皇帝,如果為此針對紫羅蘭家族的話實在是有些不合適,而且人家說的也是有理有據,並不是覺得巴菲馬紹爾沒毛病或者收了什麽好處,僅僅只是履行皇室的責任而已。
說句難聽的就是——當初搞出這麽一個皇室來不就是為了乾這事兒的麽?
大帽子往下一扣,還真有些讓人無從下手。
僅僅只是站出來發表了一番自己的看法,就把處在風口浪尖的紫羅蘭家族給救了下來,非但不用左右為難,還變成了如果皇室一邊投一票是因為堅持原則,如果兩票全投給觀察也是為了堅持原則,在克萊沃剛才的觀察票投出後竟然直接就處於不敗之地了。
下一票,給製裁,算皇帝遵循祖製;給觀察,算皇儲深明大義。
怎麽玩兒都不虧。
這也是墨檀給他叫好的原因,
你特麽還有心思叫好?!
雙葉的好友消息第一時間跳了出來,這個將全局交給墨檀來把控的少女已經有些不淡定了,機敏如她自然能夠輕松得出與墨檀相同的判斷,也正因為如此,饒是雙葉一時間也想不到如何破掉這個絕對沒有表面這麽簡單的陽謀。
她手心都出汗了!
我為啥沒心思叫好?
墨檀秒回。
那你告訴我,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雙葉隱蔽地瞪了對方一眼,咬牙切齒地回復到。
在她看來,克萊沃絕對會支持已經刷出了大量存在感的瑞博,因為對方的每一句話都有理有據,從各方面都站得住腳。
不知道啊
結果墨檀竟是輕飄飄地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道?!
嗯,真不知道。
你不是胸有成竹嗎?!
我是胸有成竹啊。
那你還說不知道。
是不知道啊
……
說實話,如果不是這麽多年來的明爭暗鬥讓雙葉足夠信任對方,她現在可能已經掀桌子了。
好了,接著往下看吧,除了當年不小心把你視作旗鼓相當的對手之外,我的眼光還沒出過岔子呢。
墨檀笑了笑,雖然無視了對方那飽含殺意的目光,卻還是不輕不重地安撫了一句,以免雙葉真的一個控制不好現場發飆,到時候事情可能就真難以收拾了。
至於其他人,也都只是很勉強地維持淡定,表情多少有些走形,畢竟能坐在這裡的就算不是人精也是人才,皇儲殿下的弦外之音基本大家都能聽出來,所以一時間震驚到難以自製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至於有幾個人的震驚是保質保量的,有幾個人的震驚是裝出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顧全大局麽……”
克萊沃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移開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面前僅剩的一白二黑三個光球,沉默了幾秒種後又扭頭看向正在自己身後打哈欠的修,輕聲問了一句:“阿修,你覺得瑞博說的怎麽樣?”
仿佛正在神遊天外的二皇子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昂,我覺得皇室確實要做出一些改變了。”
無論是回答、表情還是神態,他就差把敷衍倆字兒寫在臉上了。
“呵呵,好吧。”
老皇帝當時就被自己這個頗為器重的二兒子給氣樂了,身為父親,他一方面很清楚自己這個二兒子的怪脾氣,一方面也知道後者其實並非那麽不懂大體的人,無論是之前在花園裡的那句當我們該做出決斷的時候,就作出決斷,還是剛才那句話,盡管從各方面角度來說都頗為敷衍,但克萊沃並不覺得修只是在信口胡說,而通過剛才瑞博的那番話,他也覺得自己應該適當地讓年輕人去肩負一些東西了。
不過不能隻讓瑞博一個人來承擔。
所以在稍作停頓之後,克萊沃便往椅背上一靠,然後對修輕輕點了點頭:“既然你也這麽覺得,還難得地出現在了這種場合,那麽同樣作為皇子,上一票算是你大哥投的,剩下這一票就交給你好了。”
修當時就瞪大了眼睛,驚呼道:“不好吧,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我?!”
瑞博也是面色一變:“父皇?”
“沒關系,反正我老了。”
克萊沃淡淡地笑了笑,莞爾道:“既然你們兄弟齊心,那就讓修這個當弟弟的代替我支持……”
噗嗡!!!!!!
一枚屬於紫羅蘭的黑色光團驟然炸開,不但打斷了克萊沃的語重心長,更是在猝不及防下幾乎晃瞎了所有人的眼,並在下個瞬間化作一道深深地裂痕從長桌中央一直蔓延到馬紹爾家族的席位前。
自從瑞博出現之後,一直含笑不語的巴菲馬紹爾愣住了……
已經徹底變成小懵辶的水晶狼大公愛米琳愣住了,並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看樣子似乎想抽自己一巴掌。
從緊張到低迷到叫囂到恐懼最後又意氣風發起來的侯賽因大公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一直在打哆嗦的費爾南大公,嗯,還在打哆嗦,只不過抖得比剛才更劇烈了些,整個人跟開啟了震動模式似的。
始終保持著優雅的鄧蒂斯大公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下意識地與有著同樣表情的皇儲殿下交換了一個目光,整個人隻覺得天昏地暗,竟是不小心將手杖掉到了地上。
而西暮西蒙大公竟是不緊不慢地彎腰幫鄧蒂斯大公撿起了手杖,面無表情的將其遞還給對方,那兩扇鮮紅的心靈之窗裡沒有半點情緒。
弗農巴洛卡浮誇地對愛米琳聳了聳肩,咂著嘴說道:“挺奇怪個事兒是吧?”
雙葉猛地回頭,驚訝地看著墨檀:“這不可能,如果說是巧合的話……不對,但是他怎麽能保證……為什麽……”
後者並沒有回答雙葉那有點破碎的問題,甚至完全沒有半點搭理她的意思,只是站起身來,呱唧呱唧地鼓起了今天第三次掌,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的表演,尊敬的修布雷斯恩殿下,請您務必接受我最真摯的敬意!”
“哦?”
剛才隨手在一顆黑色光團上拍了一巴掌的二皇子眨了眨眼,風輕雲淡地問道:“我有做了什麽值得尊敬的事麽?”
修布雷斯恩慵懶地歪著腦袋看了一眼剛好坐在自己身側的巴菲馬紹爾,微微翹起了嘴角……
“我只是讓這場鬧劇塵埃落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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