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有心理準備,也不著急,等著趙雲來接他去帳篷。
帳篷很簡單,行在正準備撤離休屠澤,明後天就可以起程,不少東西都已經裝了車,只剩下一些生活必須品。
即使田疇舉家搬到徐無山中隱居,也曾千裡跋涉,經歷過最困難的日子,看到帳中的簡陋時,還是有些吃驚,下意識地想是不是天子生氣了,有意針對他。
趙雲看出了他的疑惑,告訴他,休屠澤條件有限,大家都差不多。天子帳裡除了公文書一些,不會比你這兒好多少。
田疇很驚訝,沒有再說什麽。既然天子能受得,他也沒什麽受不得的。
田疇邀趙雲入座,簡單說明來意,希望趙雲能幫他進言。他趕到休屠澤來,知道自己的任務艱巨,想完成任務,就一定要找趙雲幫忙。
趙雲端著茶碗,沉默了半晌。“子泰,你別急,多住幾天吧。”
“多住幾天就行?”
“君子見幾而作。幾不至,則不宜輕動。”趙雲面帶微笑。“你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想必袁紹的表也快到了,且看看袁紹是什麽態度,再說不遲。”
田疇眉梢輕動,點了點頭。他估計袁紹的奏表也快到了。袁紹兩線作戰,為了拿下公孫瓚,不得不向冀州人讓步,發冀州十萬之眾,卻還是不能迅速攻克易京。一旦天子東出,袁紹必須陷入兩線作戰,不可能不著急。
“我聽天子說,到了武威後,要校閱女軍。我可以參加嗎?”
“當然可以。”趙雲一口答應。“天子建女軍,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女子中也有人才。到武威再校閱,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
“女子成軍,我總覺得不妥啊。”田疇籲了一口氣。“馬雲祿所說的千余人中,只有三百人是漢人,剩下的不是羌人就是鮮卑人,這不合適吧?”
“漢人的確不多,但這不是漢人不行,而是剛剛俘虜的鮮卑人多,相對容易挑出適合從軍的女子。等到了內郡,自然會有更多的女子從軍,屆時漢人自然會成為主力。”
“天子要建多少女軍?”田疇的眉頭皺成了疙瘩。
趙雲笑了,瞥了田疇一眼。“別急。等看了女軍校閱,你或許就有答案了。”
田疇有點受傷。
他覺得趙雲看他的眼神中有一種難以言表的輕蔑,仿佛他是個粗鄙之人似的。他之前和趙雲有過接觸,趙雲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他。
“冀北的情況如何?”趙雲轉換了話題,問起了家鄉的情況。“袁紹用了什麽手段,居然能召集那麽多大軍?以冀北的戶口論,這幾乎是竭澤而漁了。”
田疇將自己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趙雲聽完,輕輕地笑了一聲。“果然又是如此。袁紹為了求勝,不惜飲鴆止渴,越陷越深了。”
田疇詫異地看著趙雲,越發不解。
袁紹依重冀州人,尤其是冀北人,身為冀北人的趙雲為何是這種態度?
“天子不也倚重並涼人?”田疇說道,刻意沒有提飲鴆止渴四個字。在他看來,天子與袁紹無異,都是借重某個地方的勢力,區別只在於天子倚重的是並涼邊州,袁紹倚重的是兗豫青冀這樣的中原腹地。
“你說得對,又不對。”趙雲說道。
“還請子龍指教。”
“天子倚重的並涼人,是所有的並涼人,既包括漢人,也包括羌人。既包括賈侍中、韓鎮西這樣人傑,也包括普通的牧民。”趙雲呷了一口茶。“袁紹能得到冀州普通庶民的擁護嗎?”
田疇微怔,隨即明白了趙雲的意思。腦中靈光一閃,低呼出聲。
“高明,天子果然高明。置之死地而後生,人棄我取,出奇製勝。”
趙雲含笑不語。
——
數日後,劉協起程,離開了駐蹕一年有余的休屠澤。
休屠澤重新恢復了平靜,數百戶牧民留下,放牧為生。
經過去年大戰留下的鮮血澆灌,休屠澤的草地今年格外茂盛,休屠澤旁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綠色。
田疇跟著起程。白天跟著一起趕路,晚上則有自己的帳篷。趙雲就算再忙,也會過來看看他,聊上幾句。
田疇一直沒看到天子,但他看到了女軍,有幾次還和幾名女騎士近距離接觸。
讓他意外的不是女軍中有很多金發碧眼的胡女,而是這些女騎無一例外,都是騎術精湛,身手矯健之輩。她們在馬背上說笑、嬉鬧,輕盈如燕,凶猛如鷹,絲毫不亞於男子。
田疇估計,如果一對一的較量,這些女騎士都可以輕松地擊敗自己。就算是上陣,這些騎士也毫不遜色於男子。
怪不得馬雲祿能擊殺狂沙部落的大帥落置鞬落羅,以功封侯。有這樣精銳的騎士,擊敗鮮卑人不是什麽難事,哪怕是女子……普通男子也行。
忽然之間,田疇對即將進行的校閱有些期待起來。
四月中旬,天子一行趕到武威。
進入武威縣境,原本松散隨意的隊伍就變得嚴肅起來。田疇再也沒看到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騎士,所有人都嚴守崗位,不敢擅自離隊。女騎士們也看不到了,田疇只是偶爾見過一次,有幾十名女騎士守在皇后的馬車旁。
田疇看到了皇長子,抱在一個中年女子手中。皇長子看著路過的騎士們,咧開還沒長牙的小嘴,眼神中透著莫名的興奮。
田疇遠遠地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袁譚兄弟,不禁為袁紹感到悲哀。
就算袁紹能堅持住,他的繼承人也不是天子的對手,更不是天子後裔的對手,那些嬌生慣養的高門子弟哪裡吃過這樣的苦。
天子的到來讓武威熱鬧起來。站在路邊觀看的人越來越多,不少半大孩子甚至擠到了近前,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神情肅穆的騎士,膽子大的甚至伸手去摸騎士的戰靴。
騎士們端坐在馬背上,巋然不動,卻也沒有向這些膽大妄為的孩子怒目相向。
皇后伏壽、貴人荀文倩在停車休息時,會打開車窗,和圍觀的百姓打招呼,停車的時候還會下來,找一些孩子來問話,賞賜一些點心。每次到這時候,皇長子就會格外興奮,用力揮舞著手臂,發出咯咯地笑聲。
看到這一切,田疇時常有種錯覺。
這真是天子的行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