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兄別客氣。”李善嘴裡讓客人別客氣,自己是一點都不客氣,筷如雨下,連續撿了七八塊牛腩, “此來雁門,最好就是不缺牛肉!”
李道宗吃了兩塊,不禁眼睛一亮,嘖嘖道:“實在味美……哪來的牛肉?”
“代州至雲州商路,幾乎每日都有商隊出關入關,攜回良駒、牛羊……
李善嘿嘿笑道:“路途遙遠,塞外缺糧,總有幾頭牛或餓死或摔死嘛。”
李道宗呃了聲, 但下筷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關內殺牛是重罪,即使是李道宗這種郡王,一年到頭也不一定吃一次。
“無妨,反正雲州乃是敵國。”李善心想回頭得囑咐苑君璋嘴巴嚴一點。
馬邑招撫之後,苑君璋再無雄心壯志,要不是李善不許,他都想直接去長安了……於是,知道李善喜歡吃牛肉,三天兩頭送來,而且都是殺完分好的,什麽牛腩、牛裡脊、牛眼肉、牛尾巴、牛舌頭應有盡有。
兩個人喝著酒吃著肉,互相吐苦水,有一見如故之感……長安奪嫡,實在讓人不堪忍受。
呃,只不過李道宗是真的,而李善是半真半假。
“襄邑王此去靈州, 實在是大幸!”李善一飲而盡,打了個酒嗝,“當日在崞縣,親眼所見,襄邑王與宜陽縣公毆鬥……嘖嘖,據說是為了一個美女?”
李道宗吃飽了肉,專攻那盤蒜黃炒蛋,“此次就是因為宜陽縣公駐守馬邑,襄邑王叔才被調走。”
“嗯,不然劉世讓在馬邑實在放心不下。”李善點頭道:“萬一突厥來襲,襄邑王來個頓足不前,那就操蛋了。”
聽李善說了句粗話,李道宗不以為意,想了想低聲問:“明歲突厥必然來犯,懷仁可有對策?”
“突厥不會坐視馬邑失陷。”對此李善早就盤算了無數次,“突厥大舉來犯,必然是五月之後,而朔州、雲州今年……太慘,青黃不接。”
“所以在突厥大舉來犯之前,苑君璋應不會降敵, 在下有意在數月之內整頓軍中。”
“半年之內, 苑君璋三度敗北, 麾下良莠不齊,某有意從軍中抽調將校,逐步更換,淘汰青壯,安置與代州各地。”
“汰弱存強,補以將校……”李道宗遲疑問:“苑君璋肯嗎?”
“由不得他不肯!”李善笑道:“苑君璋已失銳氣……如今他最怕的是麾下叛亂,斬其首級投突厥,所以巴不得呢。”
李道宗了然點頭,苑君璋不想回頭,但麾下就不太好說了。
“此事陛下知悉,不過代州兵馬尚未齊備,還請道宗兄協助。”李善身子前傾,壓低聲音道:“軍中將校都是各人帶來的,實在不太好安排。”
李道宗挺同情對面這位青年,至少自己能完全掌控麾下,將校沒有什麽政治立場……而代州總管府就不同了,全都是東宮、秦王府塞進來的。
這時候,仆役端進來一個偌大的食盤,上面是一盤餃子,一碗餃子。
唐朝還沒有過年吃餃子的習慣,不過李善自己習慣了,而且習慣吃帶湯的餃子……小時候吃慣了,而且還得加上剛煉出來的新鮮豬油和油渣,異香撲鼻啊。
一碗餃子吃完,李善打了個飽嗝,對面的李道宗之前吃的夠飽了了,雖然味道不錯,但隻吃了兩三個,看模樣有些心不在焉。
“道宗兄?”
“噢噢。”李道宗遲疑了下,低聲道:“若是突厥來犯,為兄可率兵出關。”
“率兵出關?”李善有些意外。
若是突厥大舉來犯,必然先克馬邑,再攻雁門。
李善不可能坐視馬邑失陷,率兵出關,與馬邑成掎角之勢是肯定的,就在剛才,他還在想著,從權責上來說,自己這個暫掌代州總管府的長史最有資格,但李善知道,具體的軍務……自己實在乾不來。
從職位上來說,應該是代州司馬爾朱義琛,但此人在歷史上沒留下什麽印記……而且關於這個姓氏,李善已經有所揣測。
從軍中官職高低來看,左武衛將軍馬三寶也有資格,但放著張公瑾、段志玄、蘇定方、薛萬徹不用而用並沒有獨當一面經驗的馬三寶?
現在任城王李道宗居然主動請纓……這對於李善來說自然是好事,他就不用再煩心到底用誰了,也不會去考慮是用自己嫡系但地位稍低的蘇定方,還是東宮心腹薛萬徹,或者秦王府大將段志玄、張公瑾……
遲疑了下,李善提醒道:“畢竟道宗兄任並州總管,此事只怕要得陛下許可。”
並州總管轄並、介、受、遼、太、榆、汾七州,但北部的代州、忻州並不受並州總管轄製,那是代州總管的權責范圍。
李道宗若是想率兵出雁門關,從范圍來說是逾權的,必須得到朝中的許可,至少得得到李淵的點頭。
李道宗松了口氣,取得李淵的首肯並不難,他擔心的是李善年輕氣盛,不願意自己來搶功。
聽李道宗解釋了幾句,李善忍不住搖頭笑了,“適才不是議定,你我攜手,北抗突厥,不問朝中事嗎?”
“不過,道宗兄若要出關,可有定計?”
“需代州、忻州遣派民夫,攜帶木料,於塞外安營扎寨,步步為營。”李道宗仔細解釋道:“突厥號稱控弦數十萬,又有騎兵之利,但實則衝陣並不犀利,少有攻堅之舉。”
李善聽得連連點頭,他聽薛忠等人描述過下博一戰,李道玄率騎兵破陣,突厥並沒有什麽抵抗的手段,這是由雙方的兵器、鎧甲差別帶來的區別。
此外李高遷敗北,葬送近萬大軍,若是李高遷沒有棄軍而逃,堅守數日並非不可能。
“從雁門關到馬邑並不遠,而且還有馳道相連,大軍出塞後,緩緩西進。”李道宗隨手在桌上用酒盞擺出路線,“只要進五十裡,設下營寨,步兵守護中軍前陣,騎兵分與左右。”
“後有雁門關為依托, 前有馬邑堅守,縱然頡利可汗親至,也難以全力相攻。”
李善咂咂嘴,這幾乎是烏龜流啊,難怪李世民會評價李道宗不大勝亦不會大敗呢。
“不知道宗兄可知曉,代州產紅磚,產量頗豐。”李善琢磨了下,紅磚似乎能派的上用場,在這個時代幾乎可以搭建成半永久型的公事了。
李道宗大感興趣,兩人這一夜一直聊到第二日凌晨,東方隱隱可見魚肚白才歇息。
李道宗定下心了,此來河東,只需奮勇向前,不用憂慮後方。
而李善也定下心了,接下來一段時日內,不用再去摻和奪嫡事了,但有的伏筆還是要下的……比如馬周,比如爾朱義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