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善昭立時打起了窗簾,因笑道:“是四弟啊,今天文華殿的講課結束得這麽早?”
“今天那位翰林不太羅嗦,否則不知道得耗到多晚。”陳善睿眼見此時此刻車正進門,就慢了兩步跟著,隨即便再次跟了上去,等進門後,他就這麽策馬走在陳善昭的馬車旁邊,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大哥,之前除夕劍舞,大嫂來給我敬酒的時候曾經提過,說是但使我贏了那個死胖子,大哥可會請我把這長江鰣魚吃個夠,不知道這話當不當真?”
“哎呀,你居然記到現在!”陳善昭頓時笑了起來,緊跟著便點點頭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你大嫂都那麽說了,再說那死胖子又狠狠丟了一回臉,卻是你給咱們趙王府長臉,這話當然算數。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索性就今天晚上如何?”
陳善睿原本不過是突然想起這件事,隨口一提,不想陳善昭就這麽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聽著這親切的一聲死胖子,他也就不假思索地說道:“那敢情好,只是,大嫂今晚不見大哥,回頭埋怨的話,大哥可怪不得我!”
“那是當然,大不了我回頭被趕去書房而已!”陳善昭爽朗地一笑,繼而就說道,“既如此。四弟你回去換一身衣裳收拾收拾,再對四弟妹說一聲,我先把皇爺爺的手書去收好了,回頭咱們就在二門碰頭。”
聽到皇帝又賜了字畫給陳善昭。陳善睿頓時愣了一愣。等到在二門口下了馬,他吩咐從人就這麽等著,又隨著陳善昭進去。他少不得問了幾句。雖則陳善昭說不過是禦前對答得的彩頭,他看著陳善昭碰在手中的那個長條錦盒,仍是不免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從咱們這些皇子皇孫到滿朝文武大臣,大概沒人比大哥得的禦賜書畫多。”
不止是陳善睿這個弟弟發出了這樣的感歎,當陳善昭徑直先來到正心齋的時候,迎上前來的書童福輝看到自家世子爺手中的東西,心裡也轉過了這樣的念頭。然而。他卻有更要緊的事情稟報,上前行過禮後,見陳善昭盯著他那吊起來的膀子直看,便哭喪著臉說道:“世子爺,小的今天不小心在後頭花園裡頭摔了一跤。結果跌在了旁邊一塊石頭上,這手給摔折了,稟報了郡王妃後請了個大夫瞧了,說是傷筋動骨,得養許久。”
都說這傷筋動骨就得百日,可他這差事若是給別人替了,百日之後他還能不能再回來這正心齋當差,卻還是保不準的事!
果然,他當即就領受到了陳善昭那惱怒的眼神。然而,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歡喜得差點沒蹦起來:“算了,你家裡要是少了你這一份月錢,還得養你的傷,也不知道怎麽緊緊巴巴的。你依舊在書房當你的差,回頭我找個人給你搭把手就是。回頭記著教訓,以後別這麽冒冒失失的!”
“是是是,多謝世子爺!”
等到陳善昭進了正心齋放好了禦賜的那個錦盒,他轉身出來的時候,看著福輝那傷了的手,不禁嘴角一挑。等到出了書房那院子上了夾道,他突然就看見角門那兒一個人低頭走了出來,看清了那人後,他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啊,是世子爺。”孫念熙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對襟掐花衫子,一條沙綠綢裙,整個人看上去亭亭玉立分外嫵媚,見陳善昭果然腳下停了一停,她更是趁機開口說道,“今天奴婢又領到了十根蠟燭,多謝世子爺照料。聽說就是針線上頭,也都是隻發點燈的燈油,縱有蠟燭也就是一個月一兩根,若不是世子爺,奴婢只怕得每日在外頭借那明瓦燈的光了。”
“不是為了看書嗎?以後若是不夠盡管去領就是。你既然能好學不倦,我自然能成全你。”陳善昭點點頭後正要往前走,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卻是轉過身子道,“對了,你既然說你在景安堂的差事一向輕省,回頭若是有空,就到正心齋替我整理整理那些書,正巧福輝的手折了。記著晚上過來,否則人多嘴雜。”
俶爾之間得了這樣的好事,孫念熙隻覺得欣喜若狂,慌忙強自按捺面上不露出那驚喜的神色,就這麽屈膝答應了。等到陳善昭快步往前走去,她更是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心中充斥著一股躊躇滿志的感覺。都說趙王世子的正心齋規矩最嚴,不許閑雜人等進,如今卻對她例外,足可見陳善昭果然是對她分外不同的!
得知陳善昭和陳善睿相約去吃長江鰣魚,知道這緣故的章晗不禁莞爾。眼看幾個丫頭服侍陳善昭脫去了那一身世子常服,換了身尋常的青綢衣裳,她便笑道:“你看看你衣箱衣櫃,石青色蓮青色雨過天青色豆青色松花色,一樣樣全都是青色的,進進出出看著都是一樣的。”
“誰讓坊間士子都愛青袍,我這樣打扮出去,別人都當是尋常書生?”陳善昭說著就走了過來,竟是就這麽蹲下身在章晗的腹部聽了聽,好一會兒才有些遺憾地移開了耳朵,因歎道,“這小家夥,每次都是我不在他就亂動,我一回來就沒個動靜!”
說著,他突然在章晗的小腹部促狹地輕輕拍了兩下,隨即就這麽說道:“寶寶,你家爹爹和你家四叔出去吃長江鰣魚了,等你出生後長大些,你爹也帶你去!”
章晗被陳善昭這口氣逗得忍俊不禁,直到他站起身來要出去,她少不得把人送到了屋子門口,待看見其右邊腰上,自己曾經送給他的那枚大紅如意結隨著步伐前後擺動著,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等到回了房複又在軟榻上坐下,她瞧著小桌上那擺好的一局殘局,手指摩挲著那溫潤的棋子兒,神情卻是有些恍惚。
一晃母親帶著大嫂和小弟往北平去也有幾個月了,雖送過信來說萬事都好,可終究不在身邊,心裡縱使想,也不能對人說出來,畢竟,是她狠狠心定要趕了他們走的。京城雖是個繁華地方,她如今又貴為世子妃,可步步荊棘殺機,她一點都不想家人卷入進來。倘若不是趙王把章晟留下,原本她是連大哥都不想留的……
“世子妃。”芳草在章晗身邊站了一站,見其立時回過神來,她便低聲說道,“有人瞧見世子爺從正心齋出來走過夾道的時候,那個叫孫念熙的有意閃了出來,和世子爺說了好一會兒話,最後喜滋滋地回去了。”
“知道了。”章晗點了點頭後,又若有所思地問道,“是誰瞧見來報你的?”
“一個是咱們院子裡灑掃的小丫頭,正去夏家娘子那兒跑腿,回來時瞧見告訴的我。另外一個,是外頭夜裡管明瓦燈上點燈的一個仆婦,她是添油加醋說得好不詳細。”
“日後再有關於類似這等事情的,你直接聽了就完了,不用來報我。”見芳草大為詫異,章晗便淡淡地說道,“你只需記著那些來對你說事的就行了。若是隻論事不論人,聽著不像是添油加醋的,你就記下來;倘若是借題發揮,胡亂編排人的,你也記下來,歸在另一類;至於有誰一直惦記著此事,隔三差五來對你稟報一回的,你更是要格外留意。這三種人,第一種是出於謹慎和忠心,第二種是功利心太重,至於第三種,則是想要借此攀高枝。”
芳草還是第一次聽章晗對她分說這些,雖說一時半會還不明白,但立時靠著死記硬背,把這些都囫圇記了下來。可等到章晗吩咐她回頭對碧茵也囑咐一聲,她頓時有些納悶了,到了外頭對碧茵如是轉述了一遍之後,她看了一眼指揮小丫頭們曬被褥的秋韻,突然低聲說道:“碧茵, 是不是咱們太笨了,所以這事兒世子妃還要另外囑咐一遍?否則怎就不讓我囑咐秋韻一聲,她一向比咱們伶俐!”
“要真是嫌棄咱們太笨,世子妃還會囑咐這個?”碧茵比芳草更老實些,但心思卻縝密,搖了搖頭後,她就輕聲說道,“要我說呢,你想想,秋韻當初可是六安侯夫人的陪嫁丫頭,如今都快二十了,世子妃那樣仁厚的人,總不能一直留著她不嫁人吧?到了那時候,就咱們兩個最信得過的,不好好打磨咱們怎麽行?”
雖則是沒看到外頭兩個丫頭咬耳朵,但章晗坐在屋子裡,想著王凌進府之後,用雷霆手段整飭上下,把不少疑似奸細的人都發落到了外頭,竟是和自己不謀而合。從前隻陳善昭一個書呆子在,趙王夫婦有意讓人釋疑,於是任由王府中人龍蛇混雜,但陳善昭和陳善睿都已經成婚,倘若她們妯娌連個過門後也不管府務,那就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好在王凌雖骨子裡傲氣些,卻極通事理,兩人相處至今,一貫還是和睦的。
可王凌畢竟出自定遠侯府,身邊總有些得用的人;但她卻是勢單力孤,總不能萬事靠陳善昭,這段時日該好好打磨打磨兩個丫頭了,再挑挑可有合用的,至少身邊人一定要滴水不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