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被趙王抄了後路,原本就已經東北南三面受敵的大同城即便是北邊數一數二的堅城,其中軍民數萬,但畢竟它不是秦王的根據地。原本無奈拱手交出兵權的代王眼看局勢急轉直下,設法聯絡了麾下代王中護衛的幾個將官,又聯絡了山西行都司的幾個都指揮僉事,趁著秦王因為接連的失敗而陷入了狂暴倒行逆施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代王府,把佔據了這兒數月之久的秦王生擒活捉,繼而開城迎了趙王大軍進來。盡管尚有幾個秦藩大將倉皇沒入漠北,但大多數將校軍民都是繳械投降。
家小尚在西安城內,誰還有心思打仗?
這捷報讓京城上下沉浸在了一片喜悅之中。有親人在軍中的忙著打探人是否還好,所獲軍功如何,而其他人等則是在計算著天子會在何時冊封東宮,自己該怎樣在預備獻捷禮和獻俘禮時有所表現,給趙王留個好印象。
而作為陳善昭這個趙王世子來說,他的日子無疑是更忙碌了。別的不說,父親的凱旋大軍得迎接,母親和二弟三弟的家眷得要迎接,此外,還有亂七八糟的國事政務,每日他都睡不足三個時辰,所幸章晗看著他這般辛苦心疼,親自下了柔儀殿小廚房向顧淑妃借來的一個姑姑學著炮製藥膳,變著法子給他換花樣,就是在房裡也都任著他的性子。他這日子竟是痛並快樂著。而外在的表現就是一度瘦削下來的他,如今總算顯得面色紅潤了。
然而,戰事已定並不代表北方局勢已定。上了捷表之後,趙王便著力安撫陝西和山西北平三地。又是清理附逆文武官員,又是錄有功將士名單,又是把幾個兄弟此前功過等一一上奏……等到皇帝下詔令趙王進京報捷。又宣代王和周王進京,已經是九月末的事了。而且不但是這幾位,包括才就藩未久的淄王韓王等等在內,全都在此番進京朝覲之列。
好在皇帝的身體比年初的時候大有轉機,朝會盡管只是勉強七八日一次,但比起最初十天半個月不見,終究是大起色了。於是。陳善昭本待辭了長駐誥敕房這樣的燙手山芋,卻被皇帝三兩句話頂了回去,甚至還不得不時時刻刻去聽宗人府和吏部關於此次諸王回京朝覲諸般事宜的報告。好容易熬到了十月末,從最近的分封揚州的淮王開始,諸王便陸陸續續抵達京城了。好在陳善昭這個晚輩沒應奉幾日。趙王率領府軍後衛就已經到了城郊。
趙王此次平叛是奉天子劍出征,押回的又是秦王,同行的還有代王周王,禮部和宗人府早早定出了迎接的諸多程序。除了趙王世子陳善昭和在京的周王代王世子之外,吏部尚書夏守義、戶部尚書張節為首的六部尚書以及五府都督再加上其他文武官員勳貴全都出城郊迎,再加上軍民父老百姓,完完全全是面對東宮儲君的架勢。饒是周王和代王心中早有這樣的預備,進城之際也都有些酸溜溜的。
“三哥這一得勝回京,待過幾日。咱們可就得換一個稱呼了。”
“那都是鐵板釘釘的事了,還用得著說?說到底,三哥你不但有賢妻,而且兒子兒媳都是一等一的,咱們是沒有你這運氣。”
對於口舌之快,趙王素來不感興趣。對於這些話也就是一笑置之。待禮製繁瑣的獻俘獻捷完結,眼看著黃綾綁縛的秦王被宗人府押下,和這位二哥鬥了好些年的他隻覺得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搬開了,失神片刻才發現皇帝正在看著他。當上首傳來了宣見的時候,他定了定神,這才站起身大步走了上去。到了禦前,他跪下行禮之後,見禦座上的天子對他招了招手,他毫不猶豫地又上前了兩步,可皇帝卻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這時候,趙王終於明白了自己父皇那清楚明白的心意,當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上前去,昂然站在了天子身側。
這一下子,不但周王代王以及今日奉詔參加這一大典的其他幾位親王以及文武大臣,都不禁心中大震。因為皇帝的身體已經大有轉機,不乏有人覺得皇帝若是仍能掌握天下,此前趙王的大功興許會招忌,可此時皇帝的態度鮮明地反擊了他們那念頭。尤其是當皇帝開口說話之後,仍然抱有幻想的幾位親王全都是大失所望。
“朕雖然不曾親自祭告天地太廟,但已經遣人行禮,廢了前太子陳樺為庶人。皇三子趙王陳栐,有平亂京師之功在前,平叛西北之功在後,再加上素日戰功卓著,德才兼備,器量寬宇,朕擬冊其為皇太子。”
盡管只是一個擬字,但下首卻無人提出任何反對的聲音。皇帝一直是乾綱獨斷的人,而趙王挾兩次大功以及絕對的實力,這會兒反對不是螳臂擋車?然而,接下來的話卻讓這些親王和文武大臣全都陷入了莫大的呆滯和震撼狀態。
“然朕已年老,此前國事先托付於趙王,再托付於趙王世子,臨朝幾近偏廢,與其如此怠政,不如將江山社稷托付於東宮。所以,禮部盡快擬出冊立東宮的所有儀製,再擬出傳位大典的所有儀製。朕要親自看著朕打下來的錦繡河山,交給朕挑選出來的兒子。”
此話一出,不但早已經聽皇帝提過此事的趙王慌忙退後幾步下拜辭謝,其他人自然也紛紛諍諫不可,諸多言辭不外乎是說皇帝春秋鼎盛諸如此類雲雲。然而,在這鬧哄哄的勸阻之中,皇帝卻始終臉色沉靜,甚至連眼皮也沒多眨一下。直到那些喧嘩漸漸小了,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自古帝王往往戀棧權位,雖老而昏庸,卻依舊不肯退,以至於明君老矣,則昏招迭出,政令不行,吏治敗壞!朕雖尚未到那地步,但先有廢太子謀逆在前,秦王謀叛在後,足可見一斑。你們什麽都不用再說了,朕意已決,就這麽辦吧!”
皇帝既然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如此心意,哪怕再多的人仍舊想要反對,卻都暫時不敢再勸了。而皇帝掃了一眼尚未起身的趙王,以及其身後不遠處的陳善昭,便沉聲說道:“今日大典到此為止,諸卿且退,趙王及趙王世子送朕回宮。”
盡管此番軍功升賞未頒,但今日皇帝表露出立太子和傳位之事,這其中的象征意義就已經很明顯了,無非是把這些事情交給趙王來做。一時間,舊日趙王府軍將無不喜出望外歡欣鼓舞,次一等的如武寧侯顧長風麾下那些將領,包括河南都司和周王中護衛跟來奏捷的那些將校,也都覺得走了大運。文武大臣們即便覺得事情突然,但有能耐的即便換一個皇帝也還有些留任的自信,能耐普通的也期冀著新君即位的加恩。唯一高興不起來的,大約也就是對皇位有些覬覦之心的淮王周王代王等少數年長的親王了。
前頭獻俘獻捷的時候,同一日回來,只是稍早時候低調地進了京城的趙王妃傅氏,正在章晗和王凌的陪侍下,前往長寧宮等處拜見顧淑妃和惠妃敬妃。然而,當從后宮出來回到柔儀殿,章晗提及如今住處的時候,趙王妃卻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是得了皇上禦準暫居柔儀殿的,但殿下和我卻不可如此造次。宮外趙王府雖毀,但王府還有幾處產業,不過是地方逼仄一些,臨時住一陣子沒什麽大不了的。”說到這裡,趙王妃便正色看著章晗和王凌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懂分寸識大體的人,但還是要囑咐你們一聲。身在宮中,即便皇上愛重,三位娘娘關切,可還是別忘了名正言順四個字。”
“是,母親的教導,媳婦明白了。”
章晗和王凌幾乎是異口同聲答應了。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芳草的聲音:“王妃,世子妃,郡王妃,外頭剛傳來消息,趙王殿下和世子爺送了皇上回乾清宮?”
趙王妃頓時面色一變,當即喝了一聲進來。等到芳草入內行禮,她立時追問道:“怎麽是殿下和善昭隨侍回乾清宮, 可是皇上身體有什麽不好?”
“不是。”芳草生怕顯得輕狂,強掩臉上喜色,但聲音仍是忍不住透出了幾分歡喜,“在之前的大典上,皇上親口說要冊立趙王殿下為東宮,並吩咐禮部預備冊封事宜,還有……”她不得不停頓了一下,竭力讓自己的聲線顯得平穩沉著一些,“還有則是皇上預備傳位趙王殿下,雖是百官勸諫,但皇上已經決意,並欽點了趙王殿下和世子爺陪侍回宮。”
東宮……傳位……這兩件事果然一起來了!
趙王妃是聽趙王提過此事,而章晗和王凌則是此前聽嘉興公主小聲確定了此事,即便如此,那種深深的震撼仍然讓她們陷入了片刻的失神。但須臾,趙王妃便按著扶手站起身來,抬手把芳草和屋子裡伺候的其他人都打發了出去,她這才低聲說道:“越是到了這名分定而未定的最後節骨眼上,越是不能出任何紕漏。我這就去見皇上,陳情讓你們一塊搬出來……來日方長。”
章晗自然明白趙王妃的意思。趙王正當盛年,只要能順利即位,確實是來日方長!而對於更加年輕的陳善昭和她來說,接下來雖是不再如從前留在京城那般凶險,但也需更加謹言慎行!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