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理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若是皇室夫妻中正妻有了身孕,夫妻就該分房而眠,但前一次章晗懷著陳曦時,陳善昭也是三天兩頭歇在梧桐苑,如今就更不例外了。盡管今夜相比從前,家裡還有傅氏挑選賜下的那兩個宮人,但如今他連去看上她們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說起來,十七叔是被我連累了。”
聽到枕邊傳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面朝著裡頭的章晗想起張茹那痛不欲生的樣,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明白陳善昭所言是事實,倘若不是因為淄王和陳善昭叔侄倆素來交情極好,往日淄王在京就常常同進同出,而淄王背後更是一個龐大的顧家,而顧家和她關聯匪淺,興許不會有今天的事。她完全沒有考慮淄王去陷害陳善睿的可能性,那位面上溫文骨裡卻高傲,流著顧氏血脈的親王,不屑於去做那種醃臢事!
因而,沉默了良久之後,她才開口說道:“那會兒十七叔音信全無,淄王府派去打探消息的都是去了就不見蹤影,再加上王府被人看住了,十七嬸方才會有那樣激烈的反應。後來,她淚流滿面地對我說,她隻想著能讓十七叔平安歸來,其他的什麽都沒想到。她還對我說,當日出嫁時,隆平侯夫人曾經教導她,夫婿的寵愛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嗣。可危難時刻,她卻為了十七叔,把自己和孩的安危全都置之度外。”
隆平侯府的那點家務事,陳善昭當然不會不知道,因而知道隆平侯夫人的教導和提醒都是因為舊日生活的緣故。然而,張茹在緊要關頭卻選擇了和母親的教導以及從小的經驗相違背的那個辦法,著實讓人又嗟歎不已。他輕輕翻了個身,發現章晗也是翻身了過來。四隻眼睛在漆黑的空間中輕易找到了彼此。卻是誰都久久沒有開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章晗才開口說道:“那個奉旨去看住淄王府的千戶可是四弟的舊部,出自趙王中護衛?”
“不錯。”剛剛回來,夫妻倆都沒有提此事。此刻夜長難眠,陳善昭也就索性一五一十地把陳善睿麾下那些舊部先一一解說了,旋即又說起了其在軍中交好的那些大將,“雖說三弟四弟號稱父皇打仗的左膀右臂,但他們畢竟年紀資歷擺在那兒,打仗時真正最要緊的三人,一個是趙王中護衛指揮使。後來父皇臨機委了北平行都司都指揮使的張銘,一個是北平都司都指揮同知朱逢春,再有一個,便是父皇的智囊,有智狐之稱的徐志華,此人雖是書生,卻投筆從軍,積功升至指揮使。在父皇軍中常常有人把他和定遠侯相提並論。”
說到這裡,陳善昭微微一頓,這才輕輕抓住了章晗的手。繼續說道:“父皇登基,這些隨他多年的人,當然都想著能夠論功行賞,但三品以上委任之權都在太上皇手中,父皇在上報升賞時,暫時不想讓他們太過顯眼,也只是稍稍提升一級,調了各掌京衛。所以,四弟因為這突然冒出來的孩而惱怒,他們因為未曾擢升而總有些不滿。彼此來往多了也不足為奇。而四弟在軍中慷慨大方,軍將服膺,如唐順這樣的部屬不計其數,所以十七叔那兒發生的事情,倘若如今父皇沒個態度,那麽今天的事情就絕非結束。”
陳善昭說著便深深歎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惘然。黑暗之中,他不怕有人瞧見這會兒的掙扎之色。他自然知道此前進宮陳情時,父皇不但有猶豫,
而且還有懷疑。這是坐上那個位的人必然會有的反應,倘若換成他是皇帝,他也不能保證自己還能如現在這樣。而他是愛書如癡,但相比自己從小養成的這個愛好,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更重要的人! 想到這裡,聽到枕邊久久沒有回音,他便低聲說道:“晗兒,對不住,今天明知道你也有身的人,還是讓你去了淄王府,結果讓你撞見了這麽一件讓人傷心難過的事。”
“你就是不說我也會去。就如同我對唐順說的,想當初我最危險的時候,十七叔十七嬸還有十二姑姑都想著派人來助,如今那邊有事我們就縮回去了,哪裡還有做人的道義?”章晗腦海中仍舊滿滿當當都是張茹痛哭流涕的那一幕。從前在緊急關頭,她願意留下自己來保全丈夫和兒,但倘若換一番場面,讓她在陳善昭和腹中孩之間選擇一個,她又會如何?
覺察到章晗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陳善昭知道她還在掛念之前的事,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雖說我知道四弟應該不甘心,想要和我一爭高下,但沒想到別人的動作會來得這麽快,算計得這麽狠,生生讓我們陷入其中。四弟的根基在軍中,這是人盡皆知的;我的根基在何處,父皇不知道,皇爺爺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會迫得父皇下怎樣的決心,再加上今天十七嬸的事情實在令人扼腕……所以,有些事情我得對你說清楚,日後出事的時候你好有個預備。我不想萬一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也是這般慘烈的結局!”
面對這鄭重其事的交待和囑托,章晗本能地愣了一愣。然而,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頓時意識到了他的決心,當即收攝了精神,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戶科給事中胡彥,是一個。上一次我和周王世淮王世能夠一塊去探望病重的皇爺爺,是他的建言。他從前一直彈劾父皇沽名釣譽,所以以直臣著稱。此外,還有都察院監察禦史蕭至誠羅淮恩,他們倆也是個有名的強項硬骨頭……”
陳善昭一口氣歷數了六七個人,全都是品級不高以剛正著稱的人。他不用看也知道章晗是怎樣的驚訝,少不得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從前以執拗書呆著稱,替六安侯太夫人及其幼,替韓國公余黨婦孺老幼求情,其實這些都算不得什麽。早在十三歲剛進京不久,我就替一個被皇爺爺罰跪午門的直諫禦史求過情。我那書呆的名聲固然響亮,老好人的名聲同樣響亮。不過,我求情太濫。事後不和人來往,皇爺爺也好,朝中權貴也好,沒人放在心上。其實,我也是在事後仔細留心謀劃,這才收羅了寥寥幾個看似剛正,其實卻知道變通的人。”
章晗深知陳善昭從前在京城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京城趙王府一度魚龍混雜烏煙瘴氣,而陳善昭被人冠之以書呆的名聲,深知來往北邊的情報往往都繞過他,足以讓人認為他這個世並不重要。而且作為世,繞過父親不讓人察覺地招攬人手有多困難,這更是不言而喻的!即便如此,陳善昭仍然能夠攢下那幾個人,那幾個旁人看似毫無關聯的人。
因此。她在心裡深深刻下了這幾個人物之後,最後輕聲說道:“我都記下了。”
陳善昭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旋即握著章晗的手緊緊貼在了胸口:“至於我身邊能用的人。我記得你進門之際我就對你說過。虞大、沈明建、林成、秦海、蕭風家的,但他們只是王府裡頭的人物,看似不和外頭往來,掌管和外面那幾位的聯絡,不是別人,是沈明建。他是落拓秀才,又只是個庫房的二管事,看著不顯眼,而是讀過聖賢書的秀才,和這些人聯絡也更方便。再然後……就是去年傳臚之日幫了大忙的那個宋士芳了。我雖阻過他前程,但他是聰明人,已經表了心意。”
說到這裡,陳善昭摘下手中一樣東西,就在黑暗中套在了章晗的手指上。見她只是微微僵硬了片刻,便緊緊握住了那東西。他便輕聲說道:“這個指環你收著,中間那顆石頭是可以轉出來的印章,關鍵時刻能用上。”
“好。”
“至於宮中,我從前進宮次數多,又心慈手軟,順手幫過救過的人不在少數,但等閑我都不會刻意招攬。這其中,之前謹身殿除夕夜宴時的那個內侍陳海是一個,他如今已經升了禦用監奉禦,然後是淑妃娘娘長寧宮的魏成,內官監的閻立,還有則是……”
想到死在廢太之亂中的李忠,陳善昭不禁臉色有些黯然。盡管李忠並不是他能夠買通籠絡的, 但李忠對他畢竟很有些善意,就連他和章晗的事,也是通過李忠在皇帝耳邊吹風而促成的。壓下這番嗟歎之後,他方才閉上眼睛喃喃說道:“還有就是如今成了清寧宮管事牌的路寬。他雖挨過你的訓斥,但三位娘娘當初選他去幹清宮總領,就是看在他是李忠的徒孫。而他能成李忠的徒孫,是我順口一句玩笑……”
聽到這裡,章晗已經不由得對陳善昭那張網絡歎為觀止。就是這麽一個外人眼中的書呆,不動聲色在宮中京城布下了這麽些有用的棋!正當她想開口說話之際,外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連忙閉了口。不多時,卻是有人掌燈躡手躡腳地進了屋。睡在外頭的陳善昭第一時間撩開了帳,卻見是金姑姑。
“世爺,世妃,剛剛鵬翼館派了人來,說是奉了宛平郡王的吩咐,有話帶給世爺。宛平郡王說……說害得淄王妃胎兒不保的那個唐順,被貶了三級調任遼東。”她又猶豫了片刻,這才訥訥說道,“宛平郡王還說,皇上如此處置,世爺可滿意了?”
這一刻,睡在床上靠裡一側的章晗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不論背後的人是不是查得出來,又究竟是誰,陳善昭和陳善睿這一對曾經同舟共濟的兄弟,現如今中間終究是出現了一條深深的無法彌補的裂痕。而她和王凌……怕也是回不到從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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