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事情是因為自己而起,她不禁心中愧然,雖則還在坐蓐,但她仍是去請了她們進來。見進門的兩人一身斬衰麻衣,一個失魂落魄,一個滿面焦急,她慌忙讓芳草去打了水來服侍她們洗了臉,這才拉著把閑雜人等都遣退了下去。
“四弟妹……”
“大嫂你不用勸我,也不用覺著心裡不好受,事情鬧到這份上,和你無關!”王凌淒然一笑,隨即便仰天看著房梁,想要竭力忍著又快從眼眶中流出來的眼淚,好一會兒方才強笑道,“是我自以為是,沒想到卻看錯了人!”
魏氏雖然不太懂外頭的事,但聽著王凌這若有所指的話,她想了想還是站起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大嫂,四弟妹,我身上的衫子都給汗浸濕了,先去換一身來。”
見魏氏匆匆避出了門,王凌苦笑一聲,這才面帶譏誚地說道:“他終究不肯聽我的勸。不肯聽也就罷了,他居然疑我貪生……大嫂,從今往後,你和大哥不用再替我們夫婦想些什麽,事到如今,已經無可挽回了!”
盡管很想開口勸解一兩句,可是,一貫極會勸人的章晗此時此刻卻是語塞了。想到陳善睿那沒法抑製的野心,想著陳善昭那對於丟城棄地的不甘,她不禁在心裡猜測陳善昭下一步的做法。陳善睿不願意,那麽,恐怕就只有陳善嘉了!
天子服喪,上朝素冠麻衣麻絰,下朝仍服斬衰。然而對於如今尚未複朝會的皇帝而言,即使在文華殿召見臣子,還是退居乾清宮,都仍是一身斬衰。這一日深夜,坐在乾清宮東暖閣的他終於批複完桌上那高高的一摞奏折。丟下筆之後忍不住轉動了一下手腕。隨即才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又往寬大的扶手太師椅上重重靠了下去。
打了天下的父皇去了,這個天下終於完完全全都落在了他一個人手中,從此富有四海四個字便扎扎實實再無一絲折扣。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從前是趙王的時候。縱使那個家也不好當,但大部分都是朝廷供給,再加上他的產業莊田等等,養那樣一支北地雄軍即便艱難。可終究堪堪抵得過。然而如今戶部尚書張節把戶部的帳本真真正正攤開到了面前,他才知道廢太子之亂以及二哥陳柏捅出來的亂子是牽連多大!
光是西北衛所調防,北平都司和行都司兵馬部分內遷京城,再加上那一場場大戰後損傷的元氣人口,其花費就都是一個個恐怖的數字!
但錢糧的缺口好彌補,人員的缺口卻難以彌補!此次開平被圍,北平行都司多地告急。正是因為北平無人鎮守,畢竟都指揮使胡寬也高升成了前軍都督府都督。朱逢春張銘徐志華三人雖然都願意領兵援開平鎮北平,但放出去打仗可以,放出去鎮守他卻仍然不放心。不是擔心他們忠誠是否可靠,而是他們往昔都是在麾下,即便上陣也不曾獨領全軍。更重要的是,相比京城那些戰功卓著的勳貴和老將,這些人資歷人望都不夠!
難道還是要用武寧侯顧長風?可顧長風此前的功勞就已經沒賞過,如今太上皇故去。他可以加恩新舊臣子,顧長風這一升爵,就不能用了!而且顧長風一動,遼東怎麽辦?
“皇上,遼王殿下求見。”
“嗯?”
聽說是陳善嘉,陳栐頓時愣了一愣,隨即才吩咐進來。見身量極高肩闊腰圓的陳善嘉大步進來,行過禮後卻不起身,突然又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頭。他不禁皺眉問道:“善嘉。你這是何意?”
“父皇,如今開平之圍遲遲未曾有軍報傳來。且北平行都司的新任都指揮使不能當機立斷,不能伺機而動,顯見只是平庸之輩。而此前文華殿數次朝議,一直都沒能商量出一個穩妥的章程來,人選更是懸而不決,但如此拖延下去不是辦法!兒臣雖不是智勇雙全的名將,但兒臣願意為父皇分憂,請父皇命兒臣前去援開平,繼而鎮守北平!”說完這話,陳善嘉方才猛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兒臣不用調京城人馬!”
面對陳善嘉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請命,陳栐一時心情極其複雜。陳善嘉雖說武藝高強深得他心,但較之他親自教導武藝的陳善睿總是還要靠後些。平心而論,此次戰事,他更加屬意陳善睿,尤其是鎮守北平的人選,否則他當初也不會冊封了其燕王。但朝議上頭,他也注意到陳善睿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更沒有自動請纓,因而他還想再思量思量。畢竟,這東宮之位他因時勢而立了長子,總覺得對功勳赫赫的陳善睿有些虧欠。然而,沒想到竟是陳善嘉前來請命!
“你不調京城人馬,那你的兵從何來?須知北平等地兵馬已經很是吃緊,你難道還能變出一支兵馬來?”
“兒臣當初打遼東,又和章大人一塊在開平受過蒙人兀良哈部內遷,父皇難道不記得因為打的是西北,生怕牽動太廣,所以沒有動用他們,而且在戰後將他們安置在了大寧都司以東那一帶放牧?這一支部落人有數萬,從中至少可以招募勇士數千。但使許以重利,以及大勝之後瓜分草場,可以讓他們效命!”說到這裡,陳善嘉又雙手抱拳道,“兒臣願意立下軍令狀!”
見陳善嘉說得擲地有聲,分明是已經下了決心,陳栐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點點頭道:“既然你有如此膽氣,朕便準你所奏!”
“多謝父皇!”陳善嘉大喜過望,立時又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起身之後卻是興奮地說道,“兒臣定會盡心竭力,不失寸土!”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一個笑聲。陳栐眉頭一挑,待見果然是傅氏挑了簾子進來,他便笑道:“皇后來了,也不讓外頭人稟報一聲。”
“我是聽說你們爺倆正在說話,所以才不讓他們稟報的。”傅氏走到陳善嘉面前。見他連忙行禮不迭。她便笑著將人拉了起來,又替陳善嘉整理了一下那鬢角,這才含笑說道,“到底是隨你父皇征戰這許多年,膽氣心志武藝都是一等一的!可你就不想想你那王妃麽,你成婚之後。在王府裡安心住過幾天?而且,如今正是太上皇大喪期間。”
“沒事,柔娘看著嬌憨,其實每次我出征的時候。都是她親自給我整理衣裳行頭。”陳善嘉笑呵呵地挺起了胸膛,面上又是喜歡,又是驕傲,“她說過,她的舅舅就是軍官,舅母每次給她舅舅出征送行的時候,哪怕背地裡哭。當面都是笑呵呵的!要沒有她舅舅上陣,哪裡有家中妻兒老小優渥富足的日子?我也是一樣,一身武藝窩在京城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出去拚一拚!皇爺爺在天有靈,一定會讚同的!”
想到陳善嘉從小都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眼看著從一丁點大的嬰兒長成了如今這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雖不是親生,但卻和親生差不了多少,傅氏不禁心中激蕩。沉默良久。她方才突然轉頭對陳栐說道:“皇上真的要答應他?”
“這小子是個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朕要是不答應,他會把朕磨死!”皇帝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隨即又笑道,“只不過,若他真的能夠馬到功成,那將來又是一個獨當一面的大將!”
“那不如讓他的王妃也去北平吧,北平雖沒有修建王府,可終究還有別業在,將來他們夫婦足夠住了。”傅氏說著又寬容地笑道。“雖則服喪二十七月。但有些事情有人照料總是好的。魏氏和善嘉也算是新婚不久就三災八難的,總別折騰成一對怨偶了。”
陳栐對這些並不在意。當即點點頭道:“那就如皇后所言!”
當陳栐次日清晨在文華殿再次召見諸子和文武重臣,表示以遼王陳善嘉往援開平,繼而鎮守京城時,除卻本身便設計了此事的太子陳善昭以及遼王陳善嘉以外,從上到下都陷入了一片震驚之中。這其中固然有人出來表示異議,但陳善嘉從前的戰績畢竟可圈可點,他又點了徐志華隨行,圈了趙破軍等好些個當初趙王中護衛的舊部,總共打算隻帶三百人日夜兼程趕往北平,最終此事終於還是成了定局。當散去的時候,陳善睿看著陳善嘉那張笑得陽光燦爛的臉,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殿下何必因此等小事而心中不快?若是只知道打仗,不過一介莽夫而已!”杜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現在了陳善睿身旁,卻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更何況,太子殿下在朝中幾乎就沒什麽人脈,在軍中就隻遼王殿下這一條線,可他偏偏為了自己建功而跑了,您說太子殿下是不是最倒霉?”
聞聽此言,陳善睿看著正和陳善嘉拍拍打打仿佛很高興的陳善昭,怎麽都看不出長兄有絲毫自認倒霉的意思。然而,杜中卻又添油加醋地說道:“不過,卑職要恭賀殿下,沒了遼王殿下在京城,太子殿下又要去主持修書,您這顯露才能的機會可是多得很!”
發現陳善睿的臉上稍稍流露出了幾許釋然,杜中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倒是卑職聽說,昨夜遼王妃陪著王妃去了東宮?”
陳善睿頓時遽然色變,惡狠狠地說道:“不該你管的事情,你少插嘴!”
“是是。”杜中低了低頭,卻是歎了一口氣道,“只是卑職卻有一句話不得不提醒。須知如今太上皇大喪,這二十七個月喪服之內,殿下是不可能有子了。等到兩年多之後,皇長孫便差不多四歲了。日後縱使還有其他皇孫,加上懷胎十月,卻都至少差他五歲,這五年的差距,殿下覺得怎麽才能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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